重新定义舒适区:对话缪子衿、林奥劼、刘辛夷、蒲英玮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2263   最后更新:2019/02/02 19:22:05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9-02-02 19:22:05

来源:泰康空间



始于2012年的“日光亭”项目以泰康空间二层展厅为场地,旨在支持包括艺术家及策展人在内的青年艺术群体的艺术实践。2018年起,“日光亭”项目定期邀请青年策展人策划主题性、研究性展览,同时结合来自社会、文化、科技等领域的议题,持续推出工作坊、讲座、表演等多样的活动。这里,我们将分享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的策展人缪子衿及艺术家林奥劼、刘辛夷、蒲英玮的对话节选。


采访者:泰康空间

受访者:缪子衿 /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策展人


  • 关于展览的标题“登录舒适区?”,能介绍下其中的缘由吗?“舒适区”此前通常是和“离开”搭配的,在这里,为什么要反向“登录”呢?


缪子衿:“舒适区”其实是一个来自心理学或管理学上的概念,并不是一个跟当代艺术那么相关的、比如从文化研究或批判论发展的概念。它的字面意思比较好理解:当我们留守在舒适区往往会产生惰性;通过外界刺激或压力离开舒适区,突破原本的状态,相当于一种实验性的尝试。


我个人觉得不论我们主动或被动、留守或离开舒适区,都是相对简单的选择或立场,所以我使用“登录”搭配“舒适区”。 登录的英文是“Log in”,当我们面对计算机操作系统的时候,我们需要登录或登出,用户名和密码由自己设定。选用一个跟计算机相关的词汇是因为,日光亭项目除了“舒适区”这个主题之外,它还在探讨我们的身份。艺术家所在的各种系统如何起作用?我们怎样重新认识、定位自身?登录与登出状态之间的灵活切换恰好能提示我们身份的流动性。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展览现场,泰康空间,2018


  • 作为策展人,这次选择同林奥劼、刘辛夷和蒲英玮三位艺术家合作,是基于怎样的想法呢?


缪子衿:我尽量避免以命题作文的方式与艺术家合作,而是分别寻找他们各自的实践与思考脉络,进行持续的、集体的讨论,最终汇合概念并形成展览。


  • 能具体谈下在这个项目中,你作为策展人同每一位艺术家之间的合作方式吗?你认为在这些艺术家之间是否存在一种相互回应和共同搭建的关系呢?他们彼此又是怎么相互看待和反馈的呢?

缪子衿:在我和艺术家的讨论中也提到了这个问题。从我的角度去看,其实作品之间的相互搭建首先是基于策展人和艺术家对彼此的熟悉,这样我们可以几乎毫无保留地协商如何使用、分享展览空间。在具体的创作与空间的物理搭建中,艺术家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或多个观看这个展览的入口或视点。


刘辛夷的《日光亭》项目由六幅照片组成,当我们站在泰康空间日光亭的中心点,刚好可以模拟全景观看艺术家在Google地图找到的日光亭偏移位置所对应的街景,即在四个方位观看长建驾校所获得的图像。辛夷的作品散落在日光亭的四面墙上,从而实现两个物理空间在图像上的重叠。这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其他两位艺术家需要跟他以穿插的方式共同搭建展览现场,而不是一位艺术家占据一面墙的相对简单分明的布展方式。

刘辛夷,《位置加密技术手册》,聚合物粘土、大头针,21.5x21x3cm,2018;《日光亭》,场地特定装置(壁纸上喷墨打印),局部,6件,120~180x90cm/件,2018

林奥劼,《日光亭海报》,A1打印纸,海报,2018


林奥劼展出的三张海报也跟泰康空间或日光亭有比较直接的关联。《51平方海报》回应之前泰康空间策划的“51平方”项目,在现场和我们的前言墙形成并置的关系;站在日光亭的入口向内看是林奥劼的《日光亭海报》,艺术家在观念上虚构了自己在日光亭的个展,因此把海报放在了墙面视觉中心的位置。


蒲英玮的项目虽然放置在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区域,看上去跟另外两位艺术家没有太多空间上的重叠,但是他在自己的作品里为观众埋藏了许多的线索,观众需要靠近作品,发掘运动影像、图片、文本、明信片、杂志、现成品之间搭建的观看与阅读关系。


三位艺术家可能都试图通过作品本身去调动观众,以不同的方式、距离观看展览,形成对话或搭建。

蒲英玮,《热带礼赠》,单屏幕彩色有声录像,5’00’',2018;《无题(用贝壳雕刻圣母玛丽亚的非洲男孩)》,塑料布上丝网印刷,22x29cm,2018;《游牧小说》,19世纪明信片,木板油画,10x14cm(明信片),18x22cm(木板油画),2018; 《Geo地缘》杂志-水利别册,纸质出版物,A5,2017


  • 请谈谈你此前策展实践的主要方向,以及未来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缪子衿:我一直比较关心独立艺术空间的运营方式,因为相对于机构化、商业化的空间,在独立空间发生的策展实践更加灵活多样。我对身份政治、机构批评相关的议题也比较感兴趣。


  • 除了这次日光亭项目,泰康空间也曾邀请你参加过泰康新生代策展人项目的展览和论坛,能否谈谈在合作中的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感受?可能包括与机构的合作、与艺术家和协同工作的策展人的合作中,有哪些体验,或存在哪些问题?


缪子衿:其实在2016年联合策划“抵抗的涌现”(第一届泰康新生代策展人项目)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多的策展的实践经验,虽然我在Goldsmiths念的是策展专业。所以泰康邀请我测试、实现自己的想法,同时跟其他三位研究方向不同的策展人合作,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经验,因为策展从来不是一个纯理论的学科,它需要实践积累,与同辈艺术家、策展人共同成长。


这次策划日光亭项目,和泰康的整个策展团队有更开放、深入的交流,大家会从不同角度提出问题,令展览变得更加立体丰富。这些问题即使无法全部在展览中解决,也可以让我不断反思自己的工作方法。

泰康新生代策展人项目“抵抗的涌现”,展览开幕现场,部分策展人及艺术家合影,2016


对话:缪子衿、林奥劼、刘辛夷、蒲英玮


缪子衿:在展览开幕后邀请三位艺术家回到日光亭做一场讨论,对我自己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反思这次策展的工作方式,同时也可以和观众分享艺术家没有在展览中呈现的相关思考。


在一般的情况下,可能策展人会先提出一个研究方向,然后邀请艺术家由此创作新的项目或者选择艺术家现有的作品阐释展览主题。但是,这次我的策展方法有些颠倒过来。基于日光亭这个空间的特质,我在展览开幕前的半年开始陆续找到三位艺术家,看看大家近期在发展什么项目,有没有可能共同形成一个展览。三位艺术家提供各自的方案,方案会随着我们沟通的深入而改变,最终确定展览的主题。


前期和我讨论的泰康空间团队以及来到展览现场的观众都会问我,艺术家之间会不会有相互回应或者搭建的关系?从策展人的角度当然会为观众在展览中提供观看三位艺术家的方式,但是我希望在此把这个问题先抛给艺术家,听听你们如何观察彼此的作品,以及在创作的过程中是否会回应“舒适区”这个展览主题?


刘辛夷: 如果讲到咱们这个项目互相的回应、甚至我认为是我最享受的那个部分,就是在这个群展实现的过程中艺术家会相互观察并在方案和呈现上做出的积极调整。把这种“对话性”考虑进自己的创作,启发了我的一些关键的决定,比如《日光亭》项目中墙纸的最终尺幅和方位考虑了与空间中其他作品的关系,还有《万事如意》采用绘画的决定和《位置加密技术手册》中的手工感也是尝试回应奥劼和蒲英玮作品中的手绘,还有那种我一直怀疑是否有必要展示的艺术家人格。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展览现场,泰康空间,2018


林奥劼:我布展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所以等另外两位艺术家布完展我才选择自己摆放作品的位置。


刘辛夷:实际上奥劼回应我们的工作方式是,把他的三件作品穿插在我们的空间布局当中。


蒲英玮:辛夷的项目在现场的位置是确定比较早的,因为作品的方位感很重要。


刘辛夷:我在设计方案的时候还没有想那么细,完全是到最后才确定下来。


蒲英玮:辛夷先开始布展,我进场的时候印象中日光亭里面特别亮,我当时只有黑板入场。 板子原本是比较淡的灰色,进来以后我觉得其实黑色的板子挺好,反而能产生一个东西把整体特别亮、感觉比较轻的现场压着。所以,当时我做决定也挺快的,就把板子搬进来直接移动到空间的一个角落。咱们之前聊的时候想过把我的作品悬挂或立在展厅中间作为支撑,但是调整为落地展示后整个空间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其实我感兴趣的是最初选择这三位艺术家,你作为策展人是怎么想的?因为方案是我们逐步讨论出来的,包括展览名“登录舒适区?”也是之后才定的。你在选择这三位艺术家的时候,会预设或者是不预设某种相似性或是差异性么?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展览现场,泰康空间,2018


缪子衿:我做展览可能尽量不去预设,或者说,避免根据关键词、艺术家原本在做的项目而选择和他们合作吧。这次选择的三位艺术家在我之前策划的不同展览中都合作过,所以我对你们的认知可能不完全依赖于艺术家的个人网站、作为平面图象出现的作品或展览,而是基于我与你们在合作过程中了解到的你们各不相同的工作方式。我觉得三个人挺不一样的。比如说,林奥劼每次定方案都非常快,擅长随机应变,创作从方案阶段到最后实现之间的差距不会那么大。我其实也挺好奇,为什么奥劼可以那么果断地做决定?


林奥劼:经验吧,你想得多就反应快,我觉得是这样的。


缪子衿:是指布展经验嘛?还是在你自己的创作脉络中,你一直在思考、定位你想要做什么?


林奥劼:对,平时走路也会想方案。虽然有时候会忘掉自己想到过什么,但是总会突然想起以前的方案。


缪子衿:回忆之前被遗忘的方案,源自空间本身的特性带来的刺激嘛?还是其他的因素,比如跟你合作的艺术家?


林奥劼:空间语境。


缪子衿:看空间之前做过什么样的展览,它本身是非营利空间、商业画廊或举办双年展都会刺激你,根据具体语境做一些选择?


林奥劼:对。


刘辛夷: 我们都比较早的知道最终是三个人一起展示,而且对彼此还算熟悉。但是等我做完这些作品之后,保持某种距离地回过头来看的话,觉得这个项目非常像是一场在地实践,特别是我对你们三个人的那种熟悉感。我们之间的关系隐藏到一个相对内部的层次当中。如果我要对不熟悉我们的人进行介绍的话,我觉得这个项目很像奥劼所说的,我们实际上在回应一个具体的空间语境,一个展览的社会面向。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展览现场,泰康空间,2018


蒲英玮:辛夷你的作品可能直接地把日光亭这个具体的地方本身作为材料?


刘辛夷:之前我和子衿提过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在日光亭做过个人项目,这里也是我搬到北京以后第一次个人呈现所发生的地方。所以我可能不会把它简单地当成一个白盒子空间来设想,我觉得它是一个需要被重复观看的地方,我需要通过这个展览对它形成一次新的认识。这层意味在开始是存在的,但是并没有自动浮现。最后我们完成展览的时候它又非常强烈地变成一个在地项目。这个问题并不是非要放在我近几年的在地实践中讨论,我们其实可以把它放到艺术家今天在一个比较专业的展示场域里面反思,“在地性”对于我们而言是不是太自然而然、是不是太熟练了?


蒲英玮:对在地性的回应?


刘辛夷:对,特别是对于一些在业内享有声誉、识别度的展示场所。这也是我在展览后反思的问题。


蒲英玮:你觉得在地性一开始是好的,但现在又变得比较模式?


林奥劼:变成惯常?


刘辛夷:对,有这种可能性吧。


缪子衿:之前和蒲英玮聊过,许多艺术家做文献研究类型的创作,可能变得容易成立。只要你有一定的问题意识以及工作方法,就可以形成特定的作品。对文献研究的反思有点像对在地性的反思?


蒲英玮:对,都是关于方法论的反思。其实在地性已经被我们很好地消化为一个熟练的方法论了。当代艺术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方法论,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配方,配出来一个比较标准的、特别成立的作品。可能我自己反思的在于,作品或方法论的成立是否重要?还是我们只是做了一个漂亮的展示?


所以我最近思考的反而是,什么是你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而不是说,什么是你能拿出来展示并得到大家关注的问题?这次展出作品的创作出发点,我选择了相对个人化的方式回应在地性。在项目的文案中你可以看到我之前在法国留学生活的经历、我家人去非洲援建的事情,我认为这些是比较特殊的点,是我的遭遇,但并不是很多人都会遭遇的点。


之前参与的“全球定位”这个展览的在地性其实很明确,艺术家名单当时也会被观众质疑,参展的人有来自德国的、英国的、美国的,我感觉我是不是“法国的”?展览场地本身具有宏大的背景,作为连接两江的桥梁,属于上海西岸建设的一部分。当时我觉得需要拿出一个特别符号性的东西放在那个位置。


在这次的日光亭项目中,我认为泰康空间本身的历史,以及它背后的集团的属性之间的暧昧关系,反而跟我作品里包含的所谓的官方援建产生了对话。之前我在法国举办的展览“双重帝国”讨论了类似的问题,即我作为艺术家能不能在一个官方的、外交的语境里提出对这个语境本身的质疑或调侃。


我只能讨论个人问题,公共性是我无从谈起的,因为我似乎在两边(中国与法国)都失去了谈论公共的权利。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开幕现场,泰康空间,2018


缪子衿:但是个人性的表达往往指向某个群体?


蒲英玮:对,我的创作实际上是非虚构的。虚构是以我认为能够表达的方式所呈现出来的真实感,而照搬进展厅的真实恰恰不是真实,因为展厅本身就是一个被预设的语境,在这里放入外面的真实是不成立的。


缪子衿:为什么林奥劼提出的艺术问题是针对“行业内”而非“行业外”?


林奥劼:我对行业内的现状有个人的体会, 通过作品回应它的不足之处。可能我提出的问题都很无聊、不那么重要,但偏偏这么无聊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重视过。行业内的问题,也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但是我觉得这些小问题越多,这个行业就越糟糕。


刘辛夷:你怎么看林奥劼的创作?


蒲英玮:如果单独看他的某一张海报,感觉是很轻的,但是背后的决定是很重的。他决定用非常严肃的态度去开玩笑。很多人获得展览机会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但是奥劼会跟这个机会开一个玩笑。其实我觉得很多艺术家是开不起这个玩笑的。


缪子衿:会被别人误解,觉得这个艺术家没有做太多工作,因为他的呈现是很轻盈的?


蒲英玮:对,当你长期观察他的实践的时候,奥劼一直是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人设、艺术家身份卷入作品的玩笑当中。


我想问辛夷是如何让观众了解你创作的背景?

日光亭项目“登录舒适区?”,开幕现场,泰康空间,2018


刘辛夷:我这次并没有在展览中留给观众足够的入口,让一个并不知晓关于地理信息的多重性的人能马上知道我的三件作品之间的关联。这可能造成了另一种观感,就是把大量信息交给了策展人去阐释,以及我的最终呈现是否存在简单化的嫌疑?但我认为这次毕竟是一个群展,所以我还是选择保留比较隐晦的言说,而不是直接将技术背景放到作品的前面来谈论。


我觉得蒲英玮和林奥劼的工作实际上都涉及到如何想象、身处多个时空场域的问题。从观看经验上讲,我希望自己的创作在这次展览里是一个最靠后部分,观众可以通过另外两位艺术家的工作来想象我的项目的逻辑或背景。


缪子衿:奥劼的海报的虚构与展出是否会推动你所引荐的艺术家进入机构呢?


林奥劼:我具体推荐哪位艺术家并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有选择的依据。但我的创作整体上而言试图对艺术体制进行的调整。我觉得自己不是机构批判,更像是机构修正。


蒲英玮:所以你期待这件事情能够真正做出来,从而产生修正?


林奥劼:对,就好比《51平方海报》,其实我不是批判它,而是赞美“51平方”项目。因为我觉得它好,为什么不及时去做呢?


刘辛夷:包括之前在798推荐曾宏的也是这个逻辑吧?


林奥劼:对。如果艺术家、展览好,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我觉得我算机构批判里面比较友善的,就不是恶搞的。


刘辛夷:你实际上将批判视为一个具有建设性的行为?


林奥劼:对,我是想有点建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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