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佶佴个展《2家画廊认为何佶佴是一个好艺术家,64家画廊则认为不是》展评
发起人:何佶佴  回复数:0   浏览数:2342   最后更新:2019/01/20 22:46:45 by 何佶佴
[楼主] 何佶佴 2019-01-20 22:46:45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时代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迈入二十一世纪,层出不穷的变化乱花迷眼,但是有这样一个艺术家,总是能够在变幻不休中找到跟自己的灵魂能产生共鸣的思想……”离何佶佴的开幕还有一个多星期,这篇有毒的“前言”便率先在朋友圈炸开了锅,引起了广泛传播。前言底下的数张截图接着道出了真相。事实上,这洋洋洒洒五百余字、略显浮夸的文章出自淘宝写手“欲穷千里目”笔下,仅花费了艺术家40元。浓浓的“淘宝风”和当代艺术展览常见的“学术风”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让无数看腻了阿甘本德勒兹术语的观众为之一振的同时,也奠定了展览的总基调。

这次展览的核心无疑指向了艺术圈的阶层和体制。在作为这篇文字的写作者之前,我曾以合作者的身份和何佶佴在M50垃圾回收站进行过名为 “在座各位都是辣鸡”的项目。那时他正是气血方刚的毕业青年,凭借过剩的荷尔蒙对艺术圈进行了肆意的抨击。从这个角度来看,“2家画廊认为何佶佴是个好艺术家,64家画廊则认为不是”的标题并非横空出世,而更像是延续了和“辣鸡”如出一辙的戏谑风格——只是这一次,换成何佶佴变成他们眼中的“辣鸡”。

轻盈,是何佶佴的作品给人最直观的感受。正如每天12点左右他都会在朋友圈发表的“大故事”系列一样——这些由短短几行甚至一行文字组成的故事,从一年前开始按时更新,几乎从不间断。《站在圈内就是圈内艺术家》就属于这类典型的何式做法:一个钛金色的圆圈和一段文字,就构成了作品的观念。如果你了解过“辣鸡”,那绝对不会对这个调侃感十足的作品感到陌生。不同之处可能在于,作品的语境稍稍发生了偏移:彼时在垃圾回收站展出的何佶佴还是“圈外”的身份,而在艺术空间展出的他多少已带上了“圈内”的成分。进入了充满西装、香槟和社交的“圈内”高档场合后,何佶佴自然没有放过玩弄这些规则的机会。作品《正确进入展厅的10个步骤》堵在入门的通道上,煞有其事地罗列了进入展厅前的各种荒诞的准备动作,而正对门口的不锈钢牌匾则用“开开心心看展,平平安安回家”戏仿了建筑工地的标语,似乎誓要打造一个和严肃高雅截然相反的展览现场。

占据展厅中央最大面积的66个灯箱是展览同名作品《2家画廊认为何佶佴是个好艺术家,64家画廊则认为不是》。何佶佴将自己的作品集和简历以“hejierisagoodartisit”(何佶佴是个好艺术家)为密码做成压缩包,用邮件的形式发送给66家画廊,并真诚期待对方的回复。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只有2家画廊有回复(绿色灯箱),剩下的50家画廊则没有回复(红色灯箱),还有14家经多次尝试仍没有成功发送(暗灯箱)。在笔者看来,此举有意无意地模仿了非诚勿扰式的“亮灯-灭灯”机制:在画廊(女嘉宾)与艺术家(男嘉宾)的(看似)互相选择的过程中,艺术家(男嘉宾)通常处于弱势的被选择一方。正如“前言”所述:“每一位观念艺术家的内心都是孤独的,他们始终在焦灼的等待有人能体会自己在发现美感时候的惊喜。”对于渴望被体制认可的未成名艺术家来说,画廊是一个犹如女嘉宾一般暧昧的存在。个展、艺博会、成名、大卖……画廊寄托了艺术家们平步青云愿望,然而僧多粥少是不争的事实,因此被拒绝的一直是大多数。于是,“吃不到粥”的何佶佴索性趁机使坏,把这种“拒绝”当做他作品的材料,嵌入到展览的总体叙事之中。

关于选择所暗藏的暴力也渗透到展览的其他作品。在开幕酒水环节,观众需要到《请对本次展览作出评价》的纸杯架上取早已标记好1-10数字杯子,每一次取杯同时也是对展览的打分。《基层民主调查》则是假装采访的记者团在展览开幕式上询问现场观众对展览的看法,并在受访者准备开口回答的那一瞬间即用“谢谢”将其打断然后离开。这当然也是对“好艺术家”相当执着的何佶佴的策略之一。反观数字10早被取之一空,剩下的1-9却鲜有人问津的纸杯,“基层民主”的含义可想而知。

布展期间,何佶佴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一篇趣闻“展厅清洁阿姨很专业,地上每一个垃圾都问我是不是作品”,这恰似一个广为流传的段子:“在艺术学校什么样的工作最有难度?”“清洁工。”“为什么?”“因为他们要分辨出什么是垃圾什么是艺术品。”垃圾还是艺术?这可能是今天艺术品普遍处境的一个隐喻,但两者的转换同样也是艺术家精通的魔术:无论是在电闸下面贴标签(《这件不是展品》)、给现场观众发放彩票(《日行一善》)、邀请来宾将藏有纸条的彩蛋砸碎(《若想有效提高艺术水平,请选择一个蛋并将其砸碎》)、在有风景的窗户前放下一张凳子(《新昌路风景》)、写着“作品正在休息中”的牌子(《这是一件只有在雨天才会出现的作品》)还是伪装成卷纸形态的百度贴吧条目(《欢迎来到全球最大的中文社区》),何佶佴都有意模糊作品与非作品之间的界限。联系到他作为线上组织“挥发俱乐部”发起人的实践,“挥发一下”常常是群里开始集体创作的号令,其结果朝向的非物质化(挥发意味着变为气体),其实才是他作品的美学底色。一如艺术家那场偷偷开始却没有记录的行为表演的疑问(《秘密表演》),当森林中一棵树倒下却无人知晓,它有没有发出声音?又如一齐朗读美术史的口吃和不口吃的人(《空白的美术史》),两者在时长上产生的差异,那其中空白的部分,才是未来之艺术可能诞生的维度。

因此,这场挑衅行动还远未结束(它不能就此结束)。不妨可以类比前不久登上各大媒体头条的班克斯,在那场与苏富比拍卖行共谋的事件中,班克斯用一种近乎戏剧般的方式(在作品落锤的瞬间让作品启动自毁,但仍保留了作品的实体),使得“破坏”本身也成为了新的市场神话。总的来说,资本主义下的批判容易被诟病为“人设”——像英剧《黑镜》中批判者被批判对象所吸收,然后颁发角色分工。这要求今天的批判必须同时保持对体制和反体制的双重警惕,才能克服时代加于我们身上的幻痛,在一片故作姿态的反对声中避免走入“屠龙者终成恶龙”的历史莫比乌斯怪圈。

当我正准备离开展厅时,一位中年观众恰好迎面走了进来。他被金光闪闪的“圈内艺术家”吸引,随即摆出一只脚站在圈内、一只脚站在圈外的架势,示意旁人拍照。我思忖良久,断定这或许也是观看这个展览最合适的位置。



作者:张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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