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她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582   最后更新:2018/12/14 12:45:31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8-12-14 12:45:31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长读“苏格兰高原的狮子”从四个方面展开讨论:“叙事延续性中的杜撰”“真实与虚构的谈判”“有关虚空及如何坠入虚空”及“时间在虚构中的延绵”。内容的结构将以时间递进式的四个天数呈现⸺第 13 天、第 20 天、第 34 天及第61 天。

李泽锋,《无疆》,摄影,2016


第 13 天  叙事延续性中的杜撰


你我她


李泽锋|文


“故事不管你怎么讲,总还得有个主人公吧?一个长篇好歹得有几个主要人物,你这一?”


“书中的我,你,她和他,难道不是人物?”他问。


“不过是不同的人称罢了,变换一下叙述的角度,这代替不了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你这些人称,就算是人物吧,没有一个有鲜明的形象,连描写都谈不上。”


他说他不是画肖像画。


“对,小说不是绘画,是语言的艺术。可你以为你这些人称之间耍耍贫嘴就能代替人物性格的塑造?”


他说他也不想去塑造什么人物性格,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性格。


“你还写什么小说?你连什么是小说都还没懂。”


他便请问阁下是否可以给小说下个定义?


“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 ”


他说他压根儿没主义,才落得这份虚无,况且虚无似乎不等于就无,正如同书中的我的映像,你,而他又是那你的背影,一个影子的影子,虽没有面目,毕竟还算个人称的代词。


—— 高行健《灵山》

李泽锋,《影》,摄影,2016


叙述是文学故事主要的表达方式,它展开情节,交代人物活动的事件,自古时讲述者虚空地摹拟活动的场面,叙述已成为建立虚构世界的本质。若要表明一个本质的实体存在,首先要确立边界,边界有有形与无形之分,叙述的世界与现实判然有别,有其独特的规模、维度与密度等。叙事中虚构世界的边界自然是无形和模糊的,这情况的边界,表现为各世界的内部成分、结构的不同,以及可能的标准和逻辑规律的差异。


叙述作品固化了虚构的世界,每一部叙事作品中都至少有一个虚构世界,而世界环绕的是芸芸众生,众生的事件透过虚构世界中人物得以显现,为故事作品具有审美对象的轮廓与内容。一般来说,在读者的感觉里,虚构世界的大小与其中人物和事件的数量及时空幅度有密切的关系。人物在虚构世界的活动有助于读者发现叙述的逻辑、系统与连贯,人物粘结自身活动,又通过行动粘结对象与环境,使人物串联着人物,从而令读者感知作品的内部结构与有机形式。


在叙述的过程中,作者要把题旨和人物的身份作出标示,帮助读者了解叙述事情的发展。为了直接表示或暗示人物的人格特徴,可以使用全知全能叙述者的声音或故事人物的声音。不少伟大的小说都有演绎其精魂的英雄以及藤葛交加的人物关系,英雄不一定是故事的叙述者,但必然是叙述上的焦点,也在表现作者的思想及人身探索上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像《异乡人》的默而索、《老人与海》的圣地亚哥;又如刘备、诸葛亮、宋江等人物形象,也是作者通过叙述人物的历程,表现了各种政治理想和对待人生的看法。


虽然全知全能叙述者对于人物特征的叙述是真实权威的,但却使作者的观点凌驾于叙述者的观点,只表现自己以及他人间接相关的形象。人的精神心理却是犹豫和流动不居,以统一的性情毫不掩饰地描绘对象, 对现代人心灵的无底困境达不到楔入观察,也过于累赘。现代文学中“人物─情节”的模式被打破,作者把情节艺术化,形式化,非个人化后退出作品,追求脱离关系和作品的本体性,拓展人物叙述的界限。作家不再以大规模的人物和典型的物件或目标作叙述,而转向以人格解体去感受他所不具有的灵魂状态,甚至把人物身份缩减到最纯粹的表述形式-你我她/他等人称的代词,以三个人称相互转换表述同一主体的感受,给予读者心理和新景观的刺激。


“我”、第一人称即叙述者为故事里的人物,以亲身在场主观或反思性地表达角色真实的性情和情感。作者一般似乎是叙述个人的经历,表现和他本人直接相关的形象,而较高层次化的第一人称叙述则能以“我”表现和他自己以及其他人间接(甚至直接)相关的形象。但叙述者也没有意向把读者带进叙述文本。

李泽锋,《灵山》,摄影,2016


“她/他”第三人称叙述,即叙述者的不在场,匿名地讲述他、她、人物的故事。 第三人称是传统和自然的叙述模式,能客观地、不受时空限制地展现叙述世界的众生相。然而叙述一个第三者的故事,正在阅读的读者不参与其中。


“你”,第二人称的使用能把读者置于叙述者的对面,把读者称之为“你”,令两方展开对话,勾起读者的回忆和投入故事的意兴。另外,第二人称的使用也能将叙述者与人物处面对面位置,“我”与另一人物“你”进行交谈,而读者则在中间旁听,见证人物心理过程的复杂与纠葛。最后,使用纯粹的第二人称叙述,则作者以第一人称“我”的视点,把“你”这个角色的身份赋予读者,让读者感到与“你”精神统一,并与己共存,设身在故事之中。然而,如果用“你”去叙述“我”或其他人物的所思所感,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思考叙述者处身的位置,既可随时参与进叙述世界,又可冷眼旁观;设想叙述者对情节掌握程度的深浅,既能全知全能,又非全知全能。多运用上述视角,并交互使用“我”“你”“他/她”,自发式、分析式、综合式的叙述人称,作者能以多个意识层面叙述同一主体,呈现人物灵魂的不同状态,让读者在幽暗的井底勘探生活艺术的深度。那么,作者能否以第四人称增添故事的叙述角度?有新感觉派的作家提出第四人称,正是除了“作为人的眼、个人的眼和看个人的眼”这三个人称之外的,带着这种不安精神的自我意识来“看自己的自己”。以非我、非你、非她的超越性言表主体,把“我”与作者的相对化,审视自我不安的精神。也有剧作家认为传统的表演只讲演员与角色的两重关系,而忽略了活人扮演者到角色还有一个过渡,因此现代剧作家提出我―演员―角色的三重性理论,甚至把演员这个中性状态与自我都一一在舞台上呈现出来。那么我们又能否利用戏剧艺术中与表演者形神融为一体的道具、物质作为第四个人称?比如靠演员控制和声演的皮影或控制木偶,以死物表现为“我”的对立,赋予其叙述的声音,呈现木偶―自我―演员―角色这种四重性。让物质保留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人则只是刹那的在场,并成为永恒的物与本质笔下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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