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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与他的雕塑作品《树》站在一起。图片由Alex B. Huckle/Getty Images提供
艺术激进主义是在艺术史中一种古老的传统,但从来还没出现过像艾未未这样的艺术家异见者。在艾未未61岁的时候,他将这两个身份完全融合成了一种天衣无缝的表演。他的名气足以让一颗小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他超出了艺术家在博物馆办展览的正常关注范围(可谁又在乎!),或者至少他公开声称他超出了艺术家的正常关注范围。
艾未未在创作中没有任何限制因素,他以各种媒介进行艺术创作(尤其是大型装置)而闻名。如果这今天艾未未为移民危机事件感到动容(他也的确如此),那他就会制作有关移民危机的纪录片;如果他喜欢换住处,那他就会换,他一直这么做着。我们和这位在纽约下东区一家公共旅馆住了十年的“老纽约人”,探讨了他即将上映的电影和他在康涅狄格州的新生活。
最近你还在柏林住么?
我的工作室在柏林,但我经常旅行。我觉得我和任何地方都没有关系。
一年前你说要去纽约北部置房,我一直听到这样的话。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还在忙这件事。房子在康涅狄格,离市区大约两三个小时。
啊,那么不在纽约。康涅狄格的生活对你来说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开始呢。我从来不知道没有开始的事会是什么样子。
一些伟大的艺术家曾在那里工作过,比如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你会像乡下绅士一样,戴着帽子,模仿契诃夫戏剧中的人物吗?
我恐怕会买很多大衣,因为冬天会很冷。
那么,此举背后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想住在东海岸,但不想住在城里。一位朋友说:“这里是土地,离我的地方不远,过来看看吧。”于是我去看了看,说:“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你会留着在柏林的房产吗?
会的,柏林将永远是我工作室的基地。
那么中国呢,你打算做什么活动吗?
我现在不打算回去,但对我来说,中国不仅仅是一个边境,也是一个想法。它一直在我心中。
你可以回去吗?
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告诉我我自由了,我是可以回去的。
但你不确定他们说的是否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真相。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
2016年,艾未未在加沙港口用手机拍摄纪录片《人流》。图片由Mohammed Abed/AFP/Getty Images提供
现在,特朗普总统把移民问题作为他的主要议题,这也是你的头号主题之一,就像你去年的纪录片《人流》一样。你如何将你的作品与当前局面联系起来?
我认为移民从来不是真正的问题。烟雾太多了,这里有些政治游戏。
这是一个烟雾弹?
对于美国这样的国家来说,移民应该不是问题。每个人都是移民。
你最近获得了美国艺术奖章,你当时说“艺术仍然可以发挥作用”。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我认为艺术能触及到最基本的情感,是一种评价自己的方式。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类活动。
我觉得美国的艺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丰富——那么,这能起什么作用?
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所谓的“艺术”。很多都不是很相关。
你现在在洛杉矶有三个项目:Marciano艺术基金会的《生命周期》(Life Cycle)、Jeffrey Deitch的《十二宫》(Zodiac)、UTA艺术家空间的《草/人性》(Cao/Humanity)。在洛杉矶工作感觉怎么样?
洛杉矶的社会环境非常活跃,对新想法很开放,新鲜的空气很好。人们在那里更放松,可以合法吸食大麻——也许太放松了。(笑)
《艾未未:草/人性》在UTA艺术家空间展出。图片由艾未未工作室提供
那里的场地优势是什么?
Marciano基金会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平台,它鼓励艺术探索新想法。这个基金会处在一个非常独特的位置。
你喜欢杰弗里·戴奇(Jeffrey Deitch)那里吗?
是的,他是一个代表新的、当代(艺术)的重要声音。另一个空间是UTA,它专注娱乐,但也带来了一群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人。
如果你能在纽约的博物馆举办一个大型的重要展览,你会在哪里举办?
纽约有博物馆吗?哈哈。
当然不是大都会博物馆,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向人们收取进入展览的费用。我不喜欢那样。只要人们能付多少就付多少就行了。现在要我说,我再也不会去那里了。
这话说的很大。
外面的生活要大得多。没有了生命,他们就什么都没有。
你也不喜欢惠特尼博物馆或古根海姆美术馆吗?
它们还好。不过我认为在博物馆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现实。
那么世界上有哪个博物馆是你下次展览的理想选择吗?
我不需要再来一场展览了。我已经举办过太多展览了,可能是所有艺术家中个人展出最多的一个。
那么,公共艺术是否填补了这一空白呢?
不。它甚至不需要有“艺术”两字在标题中。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我还不知道。
你在纽约的公共艺术基金展览是个大事件。你满意吗?
我对此很满意。《好篱笆造就好邻居》非常成功,对我来说是一次有意义的展览。
艾未未,《镀金笼》(2017)。图片由公共艺术基金会提供
他们给你充分的自由让你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吗?
嗯,是的。这是任何展出的先决条件。没有这些,就没有展览。
你现在有没有想过,过去的一些经历是否影响了你的艺术?
每一件事情都会通过一些经历而改变。这些改变总是让我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人权、人类状况和言论自由等问题。
你正在做的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我们没有下一个,也没有上一个。工作总是在进行。
那么“现在在持续的”是什么?
除了《人流》,我还在制作另外三部关于人类状况、正义、社会正义和危机的电影。第一个将在春天首映。电影是关于一个难民社区的。
现在你是一个电影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
是的,很快我就会变成一个“神话”。人们会记得“曾经有一个这样的人……”
有很多博物馆的馆长请你做展览吗?
很多。不过我还从未接受博物馆的展览申请。
这么说博物馆的这些提议现在还不能吸引你?
我只和认识的人一起工作,通过朋友之类的。
艾未未和他的一个雕塑拍自拍。图片由基克拉迪艺术博物馆的Facebook账号提供
你接受了很多采访,经常刷Instagram。我的一个朋友说他不得不取消关注你,因为你发了太多帖子。
我是故意的,我想破坏人们的耐心。我不想被人偶尔注意到,我宁愿人们说,“这个家伙,我必须除掉他。”
这样做管用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可疑的包裹。
你有一个非常公开的自我,但也保持着很多隐私。
即使你拥有一座宫殿,你仍然有安静的角落和私人房间。我只是个普通人。这边暴露在外面,另一边是阴影。
你觉得太出名会不会影响艺术?
我还没见过“太出名”的人。
艾未未,《透视学:巴黎艾菲尔铁塔》(1997)。图片由宫本格夫肯提供
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明天我们要去波士顿。我的新书《艾未未:北京摄影,1993-2003》即将出版。它是由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出版的,所以我要去那里做启动活动。
人们会在书中看到什么?
就是我的生活。我成功地活着并且拍摄了这些照片。我过去比现在可闲多了。
波士顿之后你会去哪里?
然后我飞回纽约,因为我要准备去洛杉矶。我们获得了PEN America的“2018年艺术表现奖”,那会是重要的一天。之后我飞回柏林。
你可能一辈子都在接受奖励。
有一个星期,我获得了四五个奖项。
这是个奇怪的经历吗?
你知道,奖品只是一块金属。但你看到的是观众,不同社会阶层的人,这才是真正值得的,你看到你并不孤单。
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传达你的信息。
是的。这些奖项从未真正授予我,但它们将我的声音带给了那些没有发言权的人。
这是一份全职工作。
是。接受奖励、自拍、吃一些你不想吃的东西……但在晚上结束的时候,你在黑暗中独自走回家。
你觉得创作艺术需要时间吗?
我很幸运,我从来没有固定的时间来创作艺术。当我洗澡的时候、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在机场换乘的时候、自拍的时候,我都能找到灵感。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已经很好地训练自己在最紧张的条件下进行创作。
所以当你回到柏林,你会专注于创作新艺术和电影吗?
我想休息一下,花点时间陪我儿子。他马上就十岁了。
他是否评论过你的艺术,或者询问过你的艺术?
他说的第一句英文是:“艾未未够了。”(No more Ai Weiwei.)大概是他已经听够了我的事。今天他在北京,我的工作室还没有被拆除。他将和他的妈妈(艺术家王芬)在那里待上一周。让我们看看他今天在做什么(艾未未拿起手机,接通和儿子的视频)。他正在为我收集残骸,因为我的另一个工作室不久前被毁了。
2018年8月3日北京艾未未工作室的废墟。图片由Pak Yiu/AFP/Getty Images提供
他会帮你把他们带回柏林?
我猜是这样!这是他告诉我的。他说要回去看我的猫,也会给我带回一些艺术品。
你在纽约玩得开心吗?
我玩得很开心。这个城市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个有这种活力的城市。
你来这里以后,你去看过了什么艺术展吗?
没有。我很长时间没关注艺术了。但我拜访了一位朋友,朱利安·施纳贝尔(Julian Schnabel)。我认为他除了创作非常重要的艺术作品以外,还是一个伟大的人。
和你一样,他也是一个艺术家导演。
我昨晚刚看了他的电影新作《永恒之门》(At Eternity’s Gate)。我认为这部电影基本上是部“自画像”。他就是想体验什么是绘画,以及了解为什么绘画很重要。
电影主题是什么?
是关于另一个疯狂艺术家梵高的。但我很高兴朱利安还有两只耳朵——梵高砍掉了一个。
2012年,艾未未在他曾经的北京住所。图片由 Ed Jones/AFP/GettyImages提供
出于某种原因,我喜欢你们俩在一起的感觉。
我们确实感觉像一个整体。他喜欢艺术,就像那种对宗教的爱……而我更愤世嫉俗、更挑剔,但我欣赏像他这样的艺术家。
还有其他人像他这样吗?
我与艺术界的接触很少。他是例外。因为当我被捕的时候,他不认识我,但他做了一件T恤,上面写着“失踪”。他为威尼斯双年展制作了这件T恤。几年之后我见到他时,他还穿着那件T恤。
文丨Ted Loos
译丨Yi C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