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说说,它也是艺术吗?”| 胡庆雁
发起人:陆小果  回复数:1   浏览数:1908   最后更新:2018/11/21 13:55:49 by 陆小果
[楼主] 陆小果 2018-11-21 13:47:44

来源:麦勒画廊  阮珀 ARTPLUS


【上篇】

11月3日,雕塑家胡庆雁的个展在麦勒画廊开幕,阿扑君也在场。在下面这件作品前,一位大叔笑得一脸暧昧,跟我搭着话——


你也是

艺术家吗?

你也是

搞艺术的吗?

就这个玩意儿,你给我说说,

它也是

艺术吗

???

《左耳进右耳出 No.2》,2016

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文 | 阮珀


大叔对这场展览抱有疑惑也很正常,因为作品旁边没有任何的解释文字,包括作品名称(一个恰如其分的作品名称往往是最重要的阐释文字,有时甚至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这些雕塑自然而独立地存在着,它们也与传统的雕塑很不一样,许多物体本身的形态被最大化地保留,艺术家只是进行了一些加工。


对于作品被指“不是艺术”,艺术家自己也有心理准备,在对《什么都不是》进行导览时,他说:


“我把偶然性放在这里,你可以认为它是艺术,或是装饰品,或什么都不是,你来做决定,反正画廊是可以销售的,也有价码。”


胡庆雁为展览取名“空洞的,多余的”,两个形容词准确地概括了作品的特点。


究竟这些作品是不是艺术,如何能够看懂它们,课代表阿扑君将为大家提供理解胡庆雁作品的三个切入点



01 关于材料的历史 消隐的记忆

基于损毁的建造——“多余的”


展览入口第一件作品是《一堆泥巴的故事》。从小门进入,可以看见展厅三面墙壁的一行照片,从左往右,艺术家以一堆泥巴为材料,仿照一个物体完成泥塑作品,再以这作品为起点,仿照另一个物体,塑造新的作品,以此循环。这行照片记录了这个过程。

《一堆泥巴的故事》展览现场部分照片


在人们既往的印象中,一件雕塑作品被完成之后,就静止了,定格了。但是这件作品将“时间”引入了雕塑中,它突出了材料的历史——雕塑的材料不仅仅是你眼见的样子,它是所有时间与从前形态的总和。你望向一个事物,就是望向它所有历史的、空间的关系,即使许多的形态已经殒灭,记忆也隐隐约约。


这是基于损毁的建造,雕塑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预知了被捣毁的命运。但其中又有守恒的东西,就是那块以不同形态存在着的泥土。虽然人们在生活中也经常有着相似的行为,比如反复捏一块橡皮泥,在可消除笔迹的本子上反复写字,但大家都对此不太留意,于是,当艺术家对此深有感触,便严肃地将它以艺术形式表现了出来。就好像万物都有消亡的时候,人也终有一死,但守恒的是构成宇宙的最基本的元素。在这个不断推石上山的过程中,或许可以看见存在和创造本来的意义——不是为了不死,而是为了使其首先鲜活地存在。


胡庆雁曾经在访谈中说到雕塑的“脆弱性”,其实这也是万物的脆弱性。一切易变,生生灭灭,又将再生,但建造行为与存在的事物曾经如此真实。万物都有一个走向“无”的过程,它们只是消失了,这并不代表它们是假的,是无价值的。每一次建造都有意义,每一次存在都值得珍视。


由这部作品,阿扑君联想到了摄影家杉本博司的《电影院》系列。电影是呈现于时间之中的,那么,如果将“时间”引入图片摄影,拍摄下整部电影,会是怎样的效果呢——在电影开始的时候开始曝光,电影结束后停止曝光,当一切都凝聚于一个瞬间——结果令人意外,也非常惊艳:荧幕上是一片白光。

Regency Theater, 旧金山,1992 图片来自于网络


这是万千变幻重合所呈现出的一片虚无,是虚无,但同时也是非常美妙的光。


这堆泥巴的身上就有着类似的白光,不止于此,许许多多的事物上都有着这样的光,只是我们无法用肉眼去捕捉,也从未注视过。如果我们用类似的眼光去审视周遭的事物,其实每一样东西都有私自的历史感,一种从伊始至终点所有形态汇成的白光,无论是一张桌子,一个杯子,一块橡皮,还是一个人。


与此同时,阿扑君还想到了艺术家宋冬的《水写日记》,它们采用不同的材料,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又有共通之处。宋冬日复一日用蘸水的笔在一块“从大自然借来的”石头上书写日记:水字总会消隐,不留痕迹,但这并不妨碍艺术家真诚地以这种方式“记录”自己的生活。


从一开始,这些行为就不是为了“留存至永恒”,而是坦然接受“无法永恒”,落在石头上的每一笔,都伴着尾随而来的“消逝”。文字和雕塑都只是暂时存在,看似徒劳而脆弱,但它接近真实的生活,更在其中显示出一种与虚无对抗的光荣——单纯建造,即使已经知道结果。

《水写日记》,宋冬

图片来源:雅昌艺术网


《一堆泥巴的故事》已经进行了许多年,在继续行进的时间中,这块泥巴也将拥有更多的故事。另外,还能与之相对照的,是胡庆雁创作于2008年至2010年间的作品《模仿的故事》(在这次展览中并未展出)。


“作品是从一块大理石开始的,我用这块大理石先后模仿了不同的日常物件:硬纸包装箱、骨头、肥皂、骰子和黄豆,最后把黄豆也磨成了粉末。每次把雕琢完整的石雕物件作为雕刻下一个形象的材料,从中雕刻出新的物体。这样,石雕物件变得越来越小,甚至最后就只留下了没有形象的粉末和整个过程中留下的大理石残片。我用照片对整个创作过程进行了记录。这样,最后的作品是由20张图片和残留的大理石碎片组成。”


胡庆雁曾经谈到这件作品是对“雕塑作品越来越大”的现状的反思,所以,他将雕塑越做越小。其实,这件作品中也蕴含了与《一堆泥巴的故事》相似的建造与毁灭、再重新建造的过程,不同的是,泥巴是守恒的,大理石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堆粉末——


就像弗朗西斯·埃利斯在街头推着硕大的冰块,最后冰块越来越小,完全融化,变成了一小滩水渍。




Sometimes Making Something Leads to Nothing

1997 图片来自于网络


展览内厅还有一件作品,钢筋将石砖串起悬吊,这些石砖原本是建筑垃圾——来自于卫生间的墙壁,艺术家将它们部分打磨抛光,以这样的形式陈列于画廊空间。


《晃动的墙》展览现场


可以看见,一些石头上还保留着一小块表面的瓷砖。艺术家使用这样的现成品作为雕塑材料,使建筑垃圾以岌岌可危的悬吊方式呈现于展厅中,与这个空间产生联系,由此也可见出他对材料本身历史记忆的在意,对物体携带自身历史在陌生空间中以迥异形式存在时产生的状况、以及给人带来的感受抱有兴趣。


(未完待续)

[沙发:1楼] 陆小果 2018-11-21 13:55:49

(接上)


【下篇】

之前,我们为大家介绍过一位雕塑家胡庆雁,讲到了他对材料历史的关注,建立在“损毁”基础上的“每一次都值得珍视”的创作。


下图是他的作品《一堆泥巴的故事》照片集合,关于这件作品,我们在上期已有介绍

《一堆泥巴的故事》,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我们能从艺术家这里得到什么?可以是一幅画,一块塑像石上蕴藏的美与意义,但不止于此,也可以是经他们之手呈现的那些被我们忽视之物,或纯粹的色彩、声音与形体带来的一份新感觉,更进一步,还可以是他们看待事物的眼光、思维与感受力。


在这一期中,阿扑君将继续与大家讨论:胡庆雁的雕塑作品,还有哪些可看之处?



02 “内部空间”也很重要


图片来自网络


在我们的记忆中,雕塑大多基于现实生活中事物的外形,即使因艺术家的个人表达,有时会做出一定的夸张变形,但它们也往往还是依托于事物的外部形象。


而另一部分真实——那些同样确切、但更隐蔽的“内部空间”,雕塑可以看见吗,又能如何表达呢?这是一个被忽视的角度,胡庆雁唤起了我们对它的注意。


进入主题之前,可以先回顾一下发生在另一艺术形式——摄影领域中的一件旧事。


2017年,Olive Cotton Award人像摄影奖冠军作品《Maternal Line 2017》备受争议,因为这幅作品完全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的肖像”,照片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Maternal Line 2017》,图片来自网络


创作者 Justine Varga 将负片交给祖母,令其信手涂鸦,最后制成了这张照片。这些随机的、确切的线条,是祖母划上的印迹,也是祖母存在的证明,这件作品获得冠军,让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什么是肖像摄影”,以及摄影这种艺术形式在对生命的呈现与表达上,有哪些从未被注意过的角度与可能性。


有人说,这不是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因为它依赖文字叙述,观众不应该听说作品的制作过程,只需要观看它的结果,从最后的形式中受益。而这个结果太单薄了。


阿扑君认为,如果一件作品的观念与呈现效果的水平匹配(它们之间的确有一条流通的路径,可以相互抵达),那么朴素适当的叙述语言也很必要——因为观念与过程的确可以作为作品的一部分,赋予它恰如其分的力量,它们是一个整体。其实,这件摄影作品也有着还不错的形式——非常朴素,简洁,以一个具体可见的形象完成了观念的表达,乍看还有些许美感。


胡庆雁的雕塑也如这般,走过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早于这件摄影作品,他创作于2015年的雕塑《一口气-老婆的塑像》同样没有刻画老婆的外貌,而是让老婆向塑料袋中吹了一口气,通过大理石雕塑将这口气的形态、人身体内部的空间呈现出来。

《一口气-老婆的塑像》,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内部的空间就这样成为坚硬的、有着实在体积感的雕塑作品。充盈在老婆体内的空气,如同 Justine Varga 祖母的涂鸦,它们的形态因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它们的形象化表现,则是一种全新意义上的“人像”艺术。


他的另一件旧作《记忆》也很特别。艺术家将已过世的老师的形象刻入石头内部,这空出的空间容积约等于老师的身体体积——


“物体诞生,侵占世界的一块空间;而所有物体都会消逝,将已占有的空间还给这个世界。”


《记忆》,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人们总爱为死者、尤其是光荣的死者塑像,使他们永远占有那块生时占有的空间(甚至更大、更宽阔),就好像他们永远活着。死亡里最沉重的部分,莫过于“空”,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像是一块空掉的宇宙,每个人都要在最后将自己侵占的空间交还,而这石头中间,正是艺术家的老师已经交还的那一部分。


以这样的方式来纪念逝者,似乎比塑起实心的雕像更令人动容,因为它展示的是真实的“缺席”,是人们面对“逝者”时真实的心理状态——想起那曾经确实在场的,却再也无法见面的人。


它似乎喻示着:我们承认消逝,也拥抱曾经存在的事实。


在今年的展出中,有这样一件作品:巨大的石头静置于展厅中,石头内部被艺术家挖去,从外表看来,它是一块完整而天然纯粹的石头,但是从缝隙中,可以看见它内部的虚空与黑暗。

《空山》,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作品名为《空山》,艺术家仍然是从“内部空间”着手打造了它。这究竟是不是一件艺术作品,是不是一件好的艺术作品,大家又有怎样的观点与想法呢?


03 来吧,回到

形体本身


进入展厅,人们会为许多“什么也不像”的雕塑而困惑,它们光滑、郑重、简约,往往色彩纯净,极富现代感,但除非你动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否则根本不能说出它们表现的是什么物象。


比起像其他事物,它们更像自己。


创作这些作品时,艺术家尽可能地保留了石头或钢筋本来的形态,只是将它们的外部打磨抛光,或者涂上色彩。

《宝石 II》,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什么都不是,但你可以把它摆在家里》,

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这大概是试图唤醒人们对于雕塑形体本身的感知:我们看见一个雕塑,首先不是去想它像什么,它代表什么,而是在接触它的第一时间,形成对这个独特形体的视觉与触觉印象,并敏感于这种纯粹形体所带来的内心波动。


如同抽象绘画曾经让人关注纯粹的线条与色彩本身,追求绘画的“音乐性”,胡庆雁则是在平面之外,以雕塑的方式做着类似的实践。


石头保有它们历经风吹雨打所呈现的姿态,每一块都是不同的,而如果能仔细观察每一块石头,品读它们的形状、色泽与纹路肌理,或许也可以收获欣赏艺术的那种快乐。扭曲的钢筋是捡来的,艺术家保留了它随机形成的状态,若人们以欣赏抽象绘画线条的目光来看这件立体的雕塑,就可以明白艺术家的用意。


胡庆雁还在2014年做过一件名为《从工作室到画廊的风景》的作品,他背着巨大的空白画布,从工作室一路走到画廊,沿途的树影等风景映于画布上,这个过程被影像记录。

《从工作室到画廊的风景》,截取画面

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大家或许都在自然游动的光影中获得过感动,看起来艺术家似乎并没有做太多的事,除了以一块空白画布去容纳那些光影,赋予它们艺术之名,以引起我们的再次注视。


阿扑君曾在听音乐时,不经意看见地面摇晃的树影,忽然地,就感觉到了一切的相通。大风持续,树枝的摇动和树叶的摇动有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节奏,类似不同的乐器音色,不同的时值和音高,枝与叶的律动是同时进行的两条线或多条线。旋律伴奏和声齐了,曳入时间。空间里的一支歌。而诗,洛尔迦《伊涅修挽歌》那句“在下午五点钟”又怎么不像《Harmonium Song》那个钢琴键的每一次的敲击——密集的敲击。


《从工作室到画廊的风景》最妙的部分,还有最后的放映环节:在画廊里,影像映在此前被拍摄的那块画布上,这种层叠交织、嵌入自身的深意,也耐人寻味。

《从工作室到画廊的风景》,图片来源:麦勒画廊


胡庆雁曾说:“实际上并不是我又做雕塑,又画画,又做录像,我认为我从始至终都是在做雕塑,可能表现形式会有录像,绘画、拾来之物等等,但是所有这些都仅仅是我的雕塑的方方面面而已。”将他的作品联系到一起来看,的确如此。


最后,对作品进行评判、将其在艺术史中寻位归类多是批评家的工作,普通观众若能从艺术家的作品与我们的文章中得到一些理解当代艺术的小方法,或开启一种艺术视角认真感受生活,就是阿扑君希望看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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