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比·卢森: 房间里的小岛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2351   最后更新:2018/11/15 11:13:28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18-11-15 11:13:28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博比·卢森,《红裙子》 ( The Red Dress ),布面油画,90cm×120cm,2010


Amelia|采访、文

Bobbie Russon|图片提供


我最初被博比·卢森(Bobbie Russon)的画吸引,是因为她女孩世界里浮现的神经过敏。她们僵直地站在房间,古怪别扭,打结在青春期的蜕变里。这些女孩怎么总待在那个房间?她们看起来像是乱闯的孩子自讨了苦吃,受到惊吓才缩了回去。


我自以为是地觉得,卢森在有意识地触及“弗洛伊德”。直到最近和卢森的书信中,我才知道那个一直返回房间的女孩就是她自己,而让她缩回房间的是孤单,是渐渐失去的妈妈。卢森的单身妈妈在 1960 年代是伦敦的一名插画师,一边打拼,一边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租廉租房、搬家。卢森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房间就是她做白日梦的地方。


后来她们还是离开了伦敦,回到家乡伯明翰。卢森 9 岁那年,妈妈买了一个大房子和她住进去。几年后,妈妈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家人和朋友也渐行渐远,只有女儿和她住在这间大房子里。19 岁那年圣诞节,卢森从学校回来,妈妈的精神分裂症发作,她怒吼咆哮,卢森在绝望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她失去了那个妈妈。卢森像是被困在了小岛上。


几天后,卢森从家出走,离开了无人救援的房间里的小岛……

博比·卢森,《抱荨麻的女孩》 ( Girl with Nettles ),布面油画,100cm×120cm,2017


ArtWorld:那些长相相似的女孩常独自出现在你的画中,这样的安排有什么原因吗?


卢森:独自站立的女孩是我想在作品中抓住的本质,我感觉这样才对劲。每个人都会独处,不管是只身生活还是独自思考,这才是真正的我们。我是在单亲母亲家庭里长大的独生女,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有时无聊和孤独像在吞噬我。另一方面,这让我有了专注和做白日梦的能力,能安静地画画。


在画里,一个独自出现的人会让我们注视她,细致地去感受这个人物——画中的那个人她有什么故事,她会不会和我有共鸣呢?画中的这些女孩常常有很多相似性,主要是因为这里面有我自己和我两个女儿的元素,这是我最了解的脸,不用刻意它们就潜入我的画中。


ArtWorld:你的肖像画带着叙事性,这些故事都来自你自己的回忆吗?在几十年后,你会仍然重回童年居住的地方吗?为什么你会不断地重描这些记忆呢?


卢森:我的童年无疑是我作品中的一部分,但它更多是一种留存在记忆中的感觉,而不是写实的叙事。我和母亲的境况形成了一种封闭又紧张的关系。我的母亲是一个插画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一直很挣扎地为我们的生活打拼,在 1960 年代的伦敦从一个廉租房搬到另一个廉租房。最后,她搬回老家伯明翰,一边靠父母的支持,一边在一个大型综合学校里做艺术老师,但她恨透了这份工作。我 9 岁时,她买了一个大房子,我们住了进去。


然而几年之后,她开始焦虑、抑郁,而最终发展成偏狂型精神分裂症。在她受严重的精神疾病的折磨中,我度过了很多不开心的日子。我曾经的妈妈渐渐被疾病吞噬,这是一种缓慢而煎熬的丧失亲人的过程。虽然童年中有很多美好的时刻,那些黑暗的日子给我造成更大的影响,我至今仍在试图去理解它,这也成了我作品的核心。我的画也在表现我自己作为母亲,看着我的孩子成长,经过无数的磨练和苦难的过程,在走向成人世界时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博比·卢森,《囚禁》 ( Confinement ),布面油画,80cm×80cm,2016

博比·卢森,《安静的复仇》 ( Quiet Vengeance ),板上油画,18cm×24cm,2018

博比·卢森,《过着简·爱的一天》 ( Having a Jane Eyre Day ),板上油画、铅笔,24cm×30cm,2011


ArtWorld:童年和青春期在你的艺术中是不断出现的主题,你是如何开始创作这些主题的?你从何时开始在艺术中有意识地去探索精神、心理问题的?


卢森:其实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在用艺术处理关于精神、心理的问题,但是我想它一直都存在。画中的那些人安静、忧郁,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将她们联系起来看,没有去想她们可能来自哪里,但她们就出现了。最近,我确实开始有意识地去观察十几岁女孩的心理健康,这也是在媒体中一直讨论的话题,而且,我现在是 13 岁和 20 岁的两个女孩,以及一个 19 岁男孩的妈妈,我自己看到孩子们童年无忧无虑的天性,渐渐在成长中变成压力、焦虑和责任。我用蜜蜂、荨麻这类象征,用给我们带来疼痛的东西,在视觉上作比喻,表现很多人都会有的内心挣扎。


ArtWorld:《过着简·爱的一天》这幅作品是如何开始创作的呢?你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绘画有着怎样的共鸣?


卢森:勃朗特姐妹的小说令我着迷,我像许多孩子一样,十几岁时读过她们的《呼啸山庄》和《简·爱》,这些故事黑暗深沉,又奇特壮观,这本书的气息非常英国,就像英国灰沉沉的天空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我爱勃朗特姐妹小说里的气息,她们在约克郡荒原上的生活经历渗透到小说里,用写作创造了一个想象的现实,也许以此来填补她们生活中的空洞和寂寥,那是真正孤立又阴郁的十九世纪的一个世界。所以这大概也是我去画她们书里的人的原因。我发现简·爱这个人物非常像我作品中的人,她们都安静,镇定,强大,又脆弱孤单。


ArtWorld:你作品中的女孩有时不安,又抑制住侵略性。尽管她们身体里的力量不是爆发性的,但是它持续震动,“神经小错乱”( Small Psychosis ,也是作品名)是这个女孩的病,但又是她的生命力。你是如何把内心的紧张或是暴力,转化成画布上的宁静和幽默的呢?


卢森:我很高兴你感觉到某些画中脆弱和力量的冲突,以及时有的阴暗念头的暗示。我其实在开始画一幅画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怎样。我可能知道我想去表达的是怎样的情感、气氛,然后我就让作品在创作过程中自己发生,有时我能抓住一些奏效的方式,意图变得明朗,但有时不能,我便重新开始。

博比·卢森,《星期天下午》( Sunday Afternoon ),亚麻布油画,100cm×100cm,2011


ArtWorld:你所描绘的内心挣扎更倾向于女性群体吗?


卢森:我知道这些挣扎绝对不会只属于女孩子,但是因为我倾向于从自己的角度来画,所以在画中我全部用女性人物,会让我感觉更舒服。虽然这些人物都是女性,我想强调这些女孩子有着雌雄同体的特质,她们大多不会长发飘飘,也不会有丰满的乳房,因为我想用她们表现人性,来让观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感觉到画中女孩和自己有所联系的想法、感受,尽管她们是从我自身的女性角度出发的。

博比·卢森,《小神经错乱》( Small Psychosis ),石膏板油画,18cm×24cm,2014

博比·卢森,《学习曲线》( Learning Curve ),亚麻布油画,70cm×70cm,2011

博比·卢森,《母女》 ( Mother and Daughter ),布面油画,120cm×150cm,2013


ArtWorld:你的一幅画讲了一个女孩因为父母的宗教信仰而不能融入其他孩子的故事,父母的宗教信仰是如何对孩子产生这样的影响的?


卢森:这幅画是在讲我们如何在成长中开始想要拒绝父辈的价值观和规则。往往是一个人受到的束缚越多,他 /她越需要为自己的声音和独立作出反击。我女儿的一些朋友的经历给了我启发,宗教往往是父母试图控制女儿自由的一种方式。事实上不是宗教本身让一个女孩变得不合群,而是父母如何向女儿解释宗教的价值造成的。我自己的女儿一直挣扎着想在课外融入其他同学中,虽然不是我们的价值观或者信仰的原因,但因为我的女儿有一种癫痫而需要有大人陪伴,所以她常常对其他自由受限的人感同身受,也往往能和那些有相似经历体会的女孩子们成为朋友,不管每个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们属于同类,能够理解彼此有谁不能单独走回家,或是谁在周六的晚上去不了派对。这些受缚的故事和疏离感本身也是我的作品想要叙述的,也是为什么这个主题对我有吸引力。

博比·卢森,《协定》( The Pact ),石膏板油画,30cm×40cm,2013

博比·卢森,《保护》( Protective ),石膏板油画,30cm×40cm,2014


ArtWorld:你童年就爱画画,后来你又学习了很长时间的艺术,那在选择绘画作为自己的专业以及职业时,你有过犹豫吗?你有没有感到过绘画本身的挑战?


卢森:我一直都想做一个艺术家。这是我能做的事,我因为画画而受到赞扬,而且我很自然地就爱画画,所以我想继续下去。我的妈妈也是一个艺术家,她一直对我很支持,为我选择艺术作职业而骄傲。当我开始这条路的时候,好像有更多的希望和可能,所以我从来没有质疑过我的选择。而直到最近我才时有忧虑,在艺术这条路上谋生,总有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随着年龄和责任感增长带来的,还是因为我渐渐感觉到社会中对艺术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但是,无论选择艺术作职业有多冒险,我也别无选择。我爱我做的事情,也很爱通过创造一些东西让奇怪的念头成为一种情感,或是让我记住某些瞬间。艺术家就是我的身份,是我自己。我想象不出我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博比·卢森,《避难所》 ( Refuge ),布面油画,100cm×120cm,2016


ArtWorld:在《避难所》这幅画里,场景像现实以外的舞台,在这样的语境里,是怎样的一个避难所呢?类似的空间比如“房间”“岛”,它们既是你作品的题目,又是画中真实的空间,看起来既现实,又像在梦中,或是心中的一个空间。而在《我的世界》( My World )里,空间非常超现实。你能谈谈这些空间吗?熟悉的空间和场景在你的作品中反复出现,你在这些私人而又简易的空间中不断寻找的是什么?在近年你的一系列作品中,比如《记忆的屋子》( Houseof Memories )和《风景》( The View ),空间里空无一人,这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卢森:我用空间或物件来加强我整体寻找的感觉。它们会是房间、空房子、私人空间,那些我们可能会独自待着沉思,又会出现邪念的地方。每一个元素,不管是从小窗户透进来的光,还是一丛阴影、一把空椅子,我都用它们去描绘一些隐隐约约的情感。我喜欢空荡荡的空间,因为它会增强我想要的寂静和孤独感,而我如果去画一个繁忙又色彩斑斓的空间,里面挤满人和物品,我会觉得不对劲,它不能折射出任何关于我的东西。


直到去年,我母亲都一直住在我9 岁那年买的房子里。我在阁楼的房间自从我 1980 年代离开后就一直保持那样,我以前用的东西还有玩具都在家里,我妈妈什么都没有扔。那些堆在房子里的回忆既美好又糟糕,我记得 19 岁那年圣诞节,我从大学回家,那时正是我母亲精神分裂症严重发作的时候,我一整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啊哭,因为我再也没有办法去应对怒吼咆哮的妈妈,她当时威胁说要自杀,我不知所措。她在黑暗中,被痛苦折磨,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毫无用处。


当时就只有我一个人,所有家里的亲人跟朋友早就放弃了我的妈妈,而我当时并不真正明白她所处的状况。在我脑子里,她从一个充满爱的妈妈变成了怪兽,两天后我走了,五年都没有回家。在跟精神疾病和酗酒斗争了30年后,去年她住进了养老院。今年,我不得不把这间全是回忆的老宅清空卖掉来支付我母亲的疗养费。我一直都在整理那些老照片,我妈妈早年画的手稿、日记,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年轻乐观的艺术学院的学生……还有我的那些旧玩具,信件,还有我妈妈绝望咆哮的无尽片段。整个一生就这样摊开了……

博比·卢森,《记忆的屋子》 ( House of Memories ),石膏板油画,30cm×30cm,2014

博比·卢森,《我的世界》( My World ),亚麻布油画,60cm×70cm,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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