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松:与世界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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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聚光灯 2018-09-11 17:42:46

来源:Hi艺术 张朝贝


丨张朝贝

采访丨罗颖、朝贝

丨李松松工作室、佩斯北京

摄影丨董林


如今好像很少有人再提“当代艺术第一枪”了,连带着消失在公众视野里的还有当年的递枪者李松松。这位行事低调的“70后”艺术家,极少接受媒体采访,行踪神秘。当我们上网搜索佩斯画廊时,李松松排在右侧相关链接中的第一个,介绍词是“炙手可热的青年艺术家”。


2016年开始,关于李松松的文章多了起来,至少比没有多了一些。这一年,他在佩斯北京举办了全新个展“北海”,无论是《北海》《中南海》等作品的题材,还是他最新尝试的“箭术”绘画方式,都难以分辨出那究竟只是他那一代人的童年记忆,还是根植在我们脑海里的“让我们荡起双桨”或者具有更多意识形态意味的指涉。

艺术家李松松(右一),摄影:董林


▶  在798,一间16年的工作室


时隔几年,李松松从《Hi艺术》所列的“不接受采访的艺术家”名单中解冻出来。我们通过策展人冯博一试着联系他,几年前曾彬彬有礼地回绝过两次采访的李松松竟然答应了。


事实上,李松松的行踪并不神秘,他的工作室就位于798艺术区最核心地带的一条巷子内。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我们还是被那扇几乎隐藏在涂鸦中的大门惊诧到了。听到门铃声,李松松开门的动作极小心,因为有时候会吓得门外拍照的游客“哎呀”一声。



位于798艺术区的李松松工作室,面积不大也不小,尽管已经使用了16年,但物品被归置得十分整洁


这间工作室,李松松使用了16年,从第一批入驻798的艺术家,到现在成了租金飞涨后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工作室内部算不上干净,处处可以寻见这些年使用过的痕迹,但各种物品都被归置得整洁利落。


画架上是一张尚未完成的厚涂绘画;作画用的颜料、刷子及弓箭在桌子和角落里各得其所;用于遮挡“箭术绘画”的塑料帘子上溅满了点点滴滴的颜料;老式的柜子里堆满了CD,我们来访时,李松松正在听的是马勒。


作画用的颜料,被抹成一个个规则的半球形


李松松作画用的刷子,从小到大涵盖了多种尺寸


李松松讲起,刚刚租下来的工作室,墙面和天窗都是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用水洗墙的时候,一滩黑色的水淌下,露出鲜红的“让XX思想占领一切阵地”。


如今他画画时基本上靠自然光线,有时候晚上画也没太大关系,“你要是习惯了的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松松工作室的作画区域,墙上极具时代感的红色标语依稀可以辨认


李松松的工作室目前有两只猫,一只叫五奶奶,是他养的第五只猫,另一只叫凯撒。它们相处融洽,却性格迥异,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五奶奶多数时候都叫个不停,喜欢时不时地过来蹭蹭人,而凯撒始终在睡觉。


他向我们说起“话痨”五奶奶的一件悲惨轶事。五奶奶的具体年龄是个谜,今年大约十五岁,堪称猫中“老奶奶”了。十年前李松松捡到它的时候,就已经五岁了。当时它一样喜欢叫唤,以为是发情了就送去做绝育,结果医生剖开肚子后发现它已经做过了。


就这样因为“话痨”的毛病,五奶奶平白地多挨了一刀。

工作室内部保留着798厂房时期的大桌子

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五奶奶喜欢时不时地过来蹭蹭人,而凯撒始终在睡觉


▶  一个态度温和的理想主义者


从年龄上划分,李松松属于“70后”艺术家。1989年他意外地参与了中国现代艺术大展,1992年则毫无意外地考入中央美院,成为刘小东的得意门生。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勤奋好学,行事低调,脾气和修养良好,作品的市场表现也可圈可点。不过央美毕业之后,李松松并未顺理成章地成为职业艺术家。他先后在美院附中的考前班、美院基础部教过书,后来又做过一些设计工作,“还设计过一个银行的外立面”。




李松松为自己今年在广东美术馆个展设计的展览模型,凯撒惬意地趴在里面


2001年,李松松开始比较稳定地画画。


看他的作品,让人感觉直接而迂回。他常常选用与中国或世界的历史事件、人物有关的图像直接作为创作的素材,这种取向,似乎可以窥见他的主观趣味,但是他处理画面的方式却又剥离和肢解了图像原有的历史信息。


每当遇到更深入的追问,李松松总习惯于解释一句,“你也可以那么理解。”

李松松《北海》360×600×66cm 木板丙烯 2016

李松松《北海(二)》240×480cm 布面油画 2016


作为观看者,我们的理解或许也只能建立在所能识别的有限信息之上。层层的颜料波浪形成了《北海》,厚涂颜料上破碎的笔触勾勒出《中南海》《走狗》《猪的淋巴系统》……2016年,李松松开始尝试“箭术绘画”的方式,他曾在一幅画上射过4000多箭,曾射出“中华”香烟包装上天安门的模糊轮廓,也曾射穿一幅画的木板。


两年前,我在佩斯北京看完李松松的个展“北海”,曾写了一首诗,最后一节中“每个人都在修正自己的创痛”,无意中对应了今年由冯博一担任策展人的李松松个展“非修正”。至于他究竟是否在修正自己与历史的创痛,李松松可能同样会回应一句“你也可以那么理解”吧。

李松松《中南海》350×180cm 布面油画 2011

李松松《情侣》360×300cm 布面油画 2011


白色的波浪涌来,我们站在北海之畔
搭建自己的内心。相似的树枝


钻进历史门窗,我们也曾坐卧在黑色沙发上,
受困于相似的盒子中,我们的墙上


也有面椭圆的镜子,恰如此刻面对的
佩斯画廊的白色展墙,反射着


手电筒投出的粘滞的黄光——
那些我们无法阻止的喧哗需求。


也有人画狗,极像是在公园的墙外
才会遇到的恶犬。它们吵醒了


一张张平静如水的面孔上
沉睡的编年史。我们躲回盒子之中


剪切、重构着历史的抠图,每个人都在
修正自己的创痛。


——《在佩斯画廊》,张朝贝

李松松《锦绣江山》300×210cm 布面油画 2017

李松松《南方》330×260cm 布面油画 2017


因为听闻李松松曾说,“一坐下来就容易说些冠冕堂皇的假话”,我们就和他在工作室里站着聊完了全程,直到快结束时,仍然对他大门紧闭、不喜社交的生活表达了适当的讶异。李松松却说,“我这不是正在社交吗?”


而除了不速之客的来访,他在工作室里基本就是画画、听音乐、发呆,末尾反问我们一句:“你发呆吗?”


谈离群索居或许有些言过其实,李松松更像一个态度温和的理想主义者。就像他的工作室一样,他从未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却又始终隔着一扇不期待有人去敲的门。


李松松工作室,箭术绘画时遮挡的帘子及所需的工具——弓箭


▶  没有高级灰这回事儿,没有哪一个颜色多好或者多不好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其实你在美院附中时就很直接地参与了“89现代艺术大展”,为什么毕业之后没有马上成为职业艺术家?
李松松(以下简写为李):我毕业后当过两个学期的老师,一次是在附中的考前班,是我以前附中老师办的,叫我去教课的也是我的学长。我刚毕业那会儿教了一个学期。过了些年,又在美院的基础部教了一学期的素描。


Hi:你当时还做过设计类的工作?那个时候大家是不是觉得画画跟设计是一回事?
李:就是去做装修嘛,设计商店什么的。那时候专业可能没有像现在分得这么清楚,现在家里装修都会有一个设计,过去没这个概念。(这种经历)对我是挺好的训练,我还设计过一个银行的外立面。


Hi:所以这四年非艺术家的经历,对你后来的创作有没有一些影响?
李:怎么来界定自己成了职业艺术家呢?那四年我也画一点画,但没有想明白一些事情,所以比较难界定。

李松松《中华》120×240cm 铝板油画 2016

李松松《四百击》120×120cm 木板油画 2016

李松松《四五三一》324×224cm 铝板油画 2017,他朝这块铝板射了4531箭


Hi:从2000年开始,你正式又回到画画这个事情上来,是因为想明白了吗?
李:差不多在2000年、2001年,我开始比较稳定地画画,比较有规律,每天就跟上班似的。我记得那时候启发了我的是,海明威每天就写500来字,写多了就是加班了。如果第二天要去钓鱼,他就多写一点,减少内疚。


Hi:你也给自己设计了这样一种工作方式?
李:那倒没有。写字是可以量化的,画画很难。我没有计划一天画多少,或者一年画多少张画。我每天都会画一些。


Hi:那时候的创作就开始画一些和历史、政治有关的图像了吗?
李:从2001年开始,我画了一些所谓和中国历史有关系的老照片,那时可能就是出于好奇心,你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这个环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没有刻意去找这些图像,有时候比较碰巧,比如有朋友去潘家园旧书摊买老杂志,我看到一张照片挺好的就用了。我好像一直不是特别关心图像本身的内容,当然它会是一个起点,但更多的是在心理层面给你影响。


李松松工作室里正在进行的一幅画,他将画面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每天画一些


Hi:你的作品有一种非常独特的绘画语言,从上学的时候就在慢慢尝试吗?
李:我的好多判断不是说我要这么做,而是我不想那么做。


Hi:作品画出来之后,看上去有一种很典型的高级灰。
李:没有高级灰这回事儿。颜色是一种关系,没有哪一个颜色多好或者多不好。


Hi:在做厚涂绘画的时候,比如一笔下去,会不会出现不喜欢这个颜色要重新铲掉的情况?
李:你得愿赌服输,这是一个规则。你凭什么不喜欢它?就像刚说的,不能说它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也许我这么画画就是想避免这种判断,没完没了,患得患失。



对于极耗费颜料的李松松,桌子上摆放着成排的颜料和调出来的颜色。在他看来,画画跟做饭很像,不需要精确的配比,都是凭感觉。随后他又补充说,“我估计西餐可能需要称一下,中餐不一样,比如烹饪书上让你放半勺调料,多大的勺儿啊?让人摸不着头脑。”


▶  我希望它是难以描述的,但大家还是会把它归类


Hi:你的履历上第一个个展是2001年在清华美院?
李:那是一件作品,也算个展吧。那时候原来的工艺美院刚刚归了清华,要办这么一个展。那个院子里放了很多古董拴马桩,我当时说服他们租了一些马,拴在这里一天,就是这么一个事儿。


Hi:2004年,你在中国艺术文件仓库做了一个个展,当时艾未未算是你的伯乐?
李:艾未未算是伯乐,冯博一也算,因为那个展览是冯博一动议的。2003年,他在798做“左手与右手”展,现在想起来也挺棒的,二十个中国艺术家,二十个德国艺术家。那时候用了尤伦斯那个厂房,当时就是一个破工厂,后面原来是一个窑,窑有一部分还在,气氛非常好。


Hi:感觉你现在都非常怀念。
李:那时挺让人兴奋的,不像现在都干干净净的,很精致,当时还没有这种已经成型的东西。做完那个展览以后,冯博一就跟我说,你的画要是够了就做一个个展。第二年年底,我就做了个展“李松松2001-2004”,展览之前我跟冯博一和艾未未还有一个对谈。


2009年,佩斯北京为李松松举办首个个展“抽象”展览现场


Hi:2009年,你在佩斯北京做的第一个个展叫“抽象”,但其实作品是很具象的。
李:我一般不太倾向于给展览取标题,但大家都觉得应该取一个。我第一个展览就没有标题,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老是叫“李松松”感觉有点儿自大狂吧。“抽象”这个标题是冷林想的,意思是和我的工作是有关系的,可能我在处理画面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抽象化的处理。


Hi:做绘画作品和装置作品时,侧重点会不一样吗?
李:会有些不一样,比如说我在做《一个人》的时候,一开始是把它当成画来看的,它是另外一种变形的绘画。我在构想这个作品的时候,就希望它是难以描述的,没有想靠近任何一个东西,但是大家最后还是说这是一个隧道、大管子,也没办法,因为它还是要被归类的。

2012年,李松松在佩斯北京的个展“一个人”,只展出一件绘画装置作品《一个人》


Hi:尽管你的画选用了现成的历史图像,但很多东西都被刻意剥除了,这是你刻意的处理吗?
李:如果我用这样的方式去思考的话,那就很难工作。但是的确可以从这幅画最后的样子里看到,它把一些叙述性的成分削弱了。


Hi:比如说你曾经画过一张《情侣》,有些人可能会看出取材自刘香成的一张照片,变成画之后会更安全吗?
李:照片也没有不安全,那张图片来自公开出版物。我们看一张图片和一幅画是不一样的经验,我就是把它变成了一幅画。



2016年,“李松松:北海”佩斯北京展览现场


▶  可以做一些没有用的事情,已经很幸运了


Hi:除了涉及历史图像之外,你有些作品挺日常的,比如《宝贝使劲儿》,是一个很温情的画面,这跟你的生活有直接的关系吗?
李: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它让你有兴趣,肯定和你有关系,你只是没有意识到。《宝贝使劲儿》是一个比较常见的图像,就是吃饭时噎着了要怎么做,国外好多餐馆会把这个图挂在进门的地方。但是我没有用那个现成的图,这图像是我自己编的。


Hi:类似的还有《猪的淋巴系统》《指甲解剖图》这些作品。
李:我有一些作品画的是说明书似的图式,像心脏这些医学图片,也可以成为来源。最开始我画过一个航空公司的安全说明,一个妇女在给小孩戴氧气面罩,尽管它就是为了把这个事说清楚,但在我看来是温情脉脉的。后来有一个老朋友看见我在画,给了我一口袋他在国外收集的各个航空公司的安全说明,我说太好了,后来一张也没画。

李松松《宝贝使劲儿》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4

李松松《指甲解剖图》120×120cm 布面油画 2014


Hi:《走狗》这幅画特别有趣,因为它只是两个人牵着狗在走。
李:它不是中文“走狗”的意思,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那个照片很不清楚,应该是希特勒和他的一个好朋友阿尔伯特·施佩尔,阿尔伯特是建筑师,他设计了整个柏林,当然没建成,希特勒的总理府大厦也是他设计的,后来完全炸毁了。

李松松《走狗(二)》240×400cm 铝板油画 2015

李松松《唯物史观》330×510cm 布面油画 2014


Hi:你怎么理解艺术以及自己的工作?
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图理解它,这不是一件完成了的事情,或者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所谓“艺术”,对于中文也是新词,我们古代汉语里有“艺”有“术”,但是没有这个概念。所以它可能和很多东西是相关的,碰巧我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做一些对社会没有用的事情,已经很幸运了。

2018年4月,李松松个展“非修正”广东美术馆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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