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VICE

Molly Chang

“我们总是想知道那扇门的另一边会发生什么。有时候只是在想，如果自己不遵守法律，进到监狱之后会怎么样？” 每一个想去监狱里瞧一瞧的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理由，在拉脱维亚，我得到了一次 “进监狱” 的机会 —— 付上十几欧元就成为这座前苏联监狱里的 “囚犯”。

Karosta 监狱在傍晚六点的时候就关门了，而我收到的邮件告诉我晚上九点可以来入住，于是当晚九点整，我站在了它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这栋巨大的建筑物有着褐砂石墙壁和尖耸的塔楼，在夜晚投下令人生畏的阴影 —— 或许这就是它本来的意图。

入口处，本文图片由作者拍摄提供

吱扭一声，铁门打开了。两个小男孩从里面探出头来，“进来吧。” 矮个子男孩咧嘴一笑。夏夜的风仍有些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着他们进到监狱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水泥墩上的铁丝网微微随风抖动。这座笨重的石头建筑位于拉脱维亚利耶帕亚的北端。1900年左右建成之后，各种不同颜色的大旗飞过这片土地，使它成了纳粹和苏联的军事监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纳粹分子在这座院子里处决了大量的拉脱维亚人。

接待我的两个男孩

“把你的东西都拿进来，晚上门关上你就没有机会出去了。” 另一个男孩的声音冷冰冰的。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两侧就是一排排的牢房，笨重的铁锁仍然固定在牢房门上。今天晚上这座监狱里只有我，我的同伴和一个白俄罗斯人。我得到可以挑选自己今晚牢房的允许，这肯定是那些真正的牢犯没能享有的优待。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挑的，所有的囚室都空空如也，但我还像是挑选酒店房间一样评选了一番，“这个窗户大一点”、“对面那间墙壁的颜色更好看”，最终一个墙壁为蓝色的囚室赢得了我的芳心 —— 它的地面很干净，除了散发着一股尿骚味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了。

我从外面拖过来一个集装箱木板，还有一个枕头和毯子，这就是囚犯夜晚睡眠的标配了。躺在木板上，侧身翻开白色的枕套，上面褪色的蓝色钢笔迹写着几十年前囚犯的名字和一些别的信息。想到这个枕套可能经历过的事情，我忍不住有些反胃。

我的牢房

不过，在不犯下罪行的前提下，如果我想体验一次铁栏后的生活，这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机会了。我知道在细碎沙滩浪漫散步的假期会更受欢迎，但在前苏联监狱看看是否有鬼魂出没的想法似乎更加有趣，住在我对面的那个白俄罗斯人也许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我喜欢呆在监狱的感觉。”他很年轻，有一头金黄色的毛茸茸短发，他背对着我，盯着铁栏上面一副来自前苏联的画像发呆。他听不懂英语，只讲一种音调奇怪的俄语，我从他磕磕绊绊的语句中只获得了他来自一个小镇这么一条有用的信息。他没有回答我他今年多大，也没有讲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Karosta 监狱的网站上提醒过像我这样想要成为囚犯的人，“这样一晚的经历可能会变得残酷和令人不安” ——因为这里被认为是世界上鬼魂最多的地方。

“在这里的一些怪东西在晚上会非常活跃。曾经有个被误抓的年轻男人本来要结婚了，但他在未婚妻来探望他的那天被枪决了。” 之前迎接我的小男孩边走边说，“那个绝望的未婚妻就在这里上吊自杀了。” 他打开靠近楼梯的这扇门，里面又黑又空，一片安静。“很多人都在夜晚见过这个女人，最后不得不请教堂里的人来在这里的墙上画满十字架来驱鬼。”

驱鬼成功了吗？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并没有开口问。睡觉之前，我踩着黑暗的通道去厕所洗漱，走廊尽头响起了链条碰撞的声音，我扭过头，那个白俄罗斯人刚好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冲我诡异一笑。

“这个地方最初是个医院，后来才被改成的监狱。” 他似乎很了解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人逃出去过。” 厕所令人不安的寒冷，我匆匆地收拾东西离开了。我一走，身后厕所的灯就自动关上了。

留在牢房里并不是个舒服的事，时间总是过得很慢，黑夜里甚至连只蚊子都看不到。躺在木板床上睡觉前，我盯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想象着曾经那些被关押在这里，也望着小窗户的人。这个曾为苏联政治犯监狱、德国纳粹看守场以及拉脱维亚这个新生国家监狱的地方，现在是提供各种各样监狱体验套餐的黑暗旅行地。他们甚至还提供 “额外服务” —— 只要你付费，会有穿着制服的长官过来抽打你，把你押入牢房，强迫你忍受着强烈的恶臭去刷洗肮脏的厕所。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花钱找罪受？无数来到这里的人正在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一些问题的答案。

等到了天亮，我走出牢房，那个白俄罗斯人早已不见踪影。他连早饭都没吃就走了，我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房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里的早餐是复古的 “苏联式” 的，尽管它和如今的当地早餐并没有什么区别 —— 一碟番茄黄瓜，一块黄油，几片黑面包。正如很多人所指责的那样，Karosta 似乎正用着 “苏联时期” 这个大旗为自己招揽顾客。很难说这是不是一次成功的转型，有些人说它不应该将当年的牢狱之灾用做娱乐，但也有些人认为这是伟大的一次创新。

在我看来，这可能是这座监狱最好的出路了，毕竟更多像它一样的地方早已经荒草丛生，破砖烂瓦，消失于世人的视线之外了。在这里，人们能得到一种压抑情绪的释放 —— 他们也想尝试一下作个不守法公民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好在他们只在这里呆一晚，而不会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样和外界的正常生活脱离联系。

到了离开的时间，我才意识到我度过了多么不平凡的一晚。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被监禁过，但是很多人都有过渴望解放的感觉，实际上，当你被真正限制了人身自由，渴望会变得更加透彻和强烈。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作为惩罚机关还是作为囚禁场所的监狱，都具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吸引力。人们对于这种囚禁气氛的兴趣几乎有些轻微变态了，每一年都有数不胜数的人被吸引来感受被制服或被囚禁的快感。人们凝视着墙壁上囚犯们的刻字，穿过操场上的铁栏杆，死盯着牢房的小窗口，它什么都没有，只透着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