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俱乐部、悲剧性、工作方法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775   最后更新:2018/06/14 22:43:12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8-06-14 22:43:12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陈维,《舞池(珠)》,Archival Inkjet Print,150cm×187.5cm,2013


栾志超|采访

艺术家|图片提供


我和陈维的对话是从因北京前段时间的清理人口而造成的工作室的不稳定开始的,又是以目前一边工作一边寻找更多的工作可能性结束的。这与我们整个对话的样貌相似。就探讨的内容而言,空间是外部结构,内里则是与此相关的人的不安全感,以及人与外部空间环境之间的关系;就艺术本身而言,空间贯穿始终,但进入的工作方式却随着空间类型的改变而改变,继而改变创作最终的样貌及呈现。

ArtWorld:你为什么会在艺术创作的一开始就渴望拥有工作室呢?

陈维:我觉得艺术家可能都会对工作室有所想象。一开始在杭州的时候,我和陆磊、金闪、吴俊勇共用一间工作室。四个人在各自的角落工作,他们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但因为我其实并没有实实在在可以捏或者持续画的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在工作室里做些什么。经常都是发呆,偶尔画两笔,想想方案,要不就是对着电脑。后来也是经过各种尝试,才慢慢学会如何更有效地工作。所以,一开始渴望工作室,后来就有了工作室,却又不知道如何工作;再后来,慢慢地适应了工作室,工作室又开始变得不稳定。我觉得这些也都不是坏事,总归是需要改变的,只不过有时候是被外力推着走。


ArtWorld:工作室的形态具体会对工作产生怎样的影响?


陈维:我觉得工作室对我影响还蛮大的。首先,这么大一间工作室,如何把它用起来——这是一开始的念头和初衷。其次,我在户外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物、风景、城市以及人物的表演之后,也很快就感到有些疲劳,觉得这样的方式本身表现力是不够的。恰好有了工作室,就可以想想在工作室里能做点什么,以及如何转换现有的方法。此外,搬到室内当然会形成一种物理的限制,逼自己在一个盒子里工作。“房间”的系列就是这样开始的。


ArtWorld:如何理解你刚才提到的“表现力”


陈维:这其实是关于怎么样叙述和呈现。任何形式都会有条框,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在试,在找,尽量让内容和形式统一起来,同时也一步步地锻炼自己做作品的语言能力。但这些光靠想和说是没有用的,都得一点点地做出来。所以从户外到工作室,当时我也想试着拍静物以及一些空间,想通过空间环境本身的叙事理清一些关系,人物总是缺席的。但不在场,反而也是对某种在场的强调。


ArtWorld:所以,尽管从室外搬到了室内,但你关注的仍然是空间、物件和人之间的关系?

陈维:对我来说,核心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更加重要的是整理物件和道具,进行重新排演。二十多岁的时候关注的东西可能更加从自身出发,关注和自己有相同感受的人,和自己有呼应的事物,也容易停留在自身,比如社会和外部世界带来的压力,那时候我通常会以出走或避开的姿态反抗。所以,才会拍很多看起来不太常规的,在生活中看起来有些“荒诞”的表演。他们可能有着不一样的癖好和精神世界的追求,就是所谓的“边缘”。原因在于,自己对自己当时的定义也是如此——不管是在家庭当中,还是在生活当中。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一直在纠缠这样的问题——要过怎样的生活,要成为怎样的自己——所以,也就一直在做相关的作品。尽管会尝试不同的形式,但仍然在做相同的事情,最初的问题始终都没有解决。慢慢地,对自己的认识在作品中逐渐清晰,才知道如何去应对外面的世界,如何整理自己。然后,才可能退出来,看得更加清晰。所以,不管是空间、物件还是舞台,归根结底都是人跟这个世界的关系。但这个人是从自我这样一个小范围慢慢扩大。而且,你也永远无法照顾到所有人,只能是你所能遇见和想象的这些人。


ArtWorld:创作的过程因此也是解决问题的过程?


陈维:但很多问题是解决不掉的,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只是尽可能理清一些关系,多一些角度和进入的方式来讨论事物和情感。所以,我从 2013 年开始计划做“俱乐部”“新城”的系列。


ArtWorld:能谈谈在 2013 年开始的这些新创作中,角度以及进入的方式——也就是工作方法——有怎样的改变吗?


陈维:我希望自己在做作品这件事上面有一点改变,有更多的方式和角度去进入到创作里面,不单单只围绕着自己的喜好趣味,还是喜欢可以更主动地去看到更多的东西。从“俱乐部”系列开始,其实也是一个慢慢地边学边做的过程。做作品除去所谓的“灵感”,还需要很多额外的准备,并且我会跟助手一起工作,不断地讨论、整理,大家一起协作去推进整个项目的发展,看起来更像一个小的团队工作。在开始创作的时候,都是脑子里先有一些想法,画面,转化成草图或者文字。在自己确定下来要做的时候,开始和助手讨论。助手也会提出他们的意见,有很多很实际的困难就会出现,需要解决调整。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很确定,有些东西则是在做的过程当中慢慢确定下来的。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经验都是有限的,所以别人有时候也会提出在你经验之外的东西,这样一来就需要重新去规划一些事情。基本上在一个月的工作中需要开很多次会。


ArtWorld:当时的转变是否也和那时候艺术行业关于“年轻艺术家”的讨论有关?                


陈维:当时慢慢地有了更多的展览和出去的机会,也会把目光转到这样一个群体上。但这样分类也是很残酷的,年轻一代之后还有更年轻的一代——尤其现在的新陈代谢特别快,对“年轻”的消费也特别快。整个社会的节奏也是这样的,都来不及讨论昨天的事情。用这种节奏做艺术肯定是很可怕的。但这种快也可以是一种素材,关键看我们怎么去做。


ArtWorld:在这个系列创作的最初,“俱乐部”和这个时代是如何关联的?

陈维:“俱乐部”这个系列里面有一组摄影《在浪里》(IN THE WAVES),我当时就觉得跳舞的人群的状态很像是在浪里面。大海会带给你开阔和自由,但同时也永远都伴随着某种恐惧。这种深深的不安全感,在我们身边,我们很容易都看得见,这应该算是当下一种很重要的感觉。至于如何关联这个时代,我说不好,做就是一种关联吧。

ArtWorld:我当时把《在浪里》还理解为时代的浪潮、社会的浪潮。


陈维: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但说实话,时代浪潮听起来会有点夸张。我们看到一群人在舞池里很陶醉的样子,我自己会不自觉地对这种陶醉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陶醉的状态其实不是个人化的,可能是集体和整个环境带给你的。环境不单单包括机制和各种事件,还包括你所生活的群体。所有的人构成了你的外在,所有的人促成了我们所身处的环境。这种

忘我陶醉的状态和经验是值得怀疑的,里面掺杂了太多的外部因素和大众媒体潜移默化的教育。这个状态本身也是一种表演。这个表演对艺术家来说,里面有一种不可说的部分。所以,我当时想的是,能否从夜晚、从跳舞的人潮出发去讨论我们自身的状态。

陈维,《在浪里》,Archival Inkjet Print,150cm×187.5cm,2013

陈维,《在浪里》,Archival Inkjet Print,150cm×187.5cm,2013

陈维,《铁皮》,Archival Inkjet Print,150cm×187.5cm,2015

陈维,《大厦》,Archival Inkjet Print,150cm×187.5cm,2015

陈维,《碎片》,Archival Inkjet Print,64cm×80cm,2013

ArtWorld:“俱乐部”这个系列的创作也是使用了一贯的场景搭建,虚构一个场景。其实俱乐部本身也是通过装饰、音乐、灯光虚构出一个场景和空间,供人们从现实走出来并进入其中。


陈维:其实在做俱乐部的过程中,我看到、学到很多。对我来说不单单是做出新的作品,而是扩展了很多自己原来对一些事物的认识。在准备和制作的过程中,我需要了解很多相关的信息,包括 DISCO 是怎么来的,最开始的俱乐部是什么样的,以及它的发展变化,还有不同性向的人如何利用俱乐部输出自己的文化,这些文化又如何推进并刺激到别的领域,等等。这里面夹杂着各种文化,当然艺术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欧美前几年也在回溯俱乐部历史,它在中国的发展同样是根植在这个复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基础上,比较不一样。夜晚的俱乐部像是一个堡垒和出口,但也是整个社会生活中最松弛的部分,但这种“松弛”同样是被管控的。真正的聚集总是难能可贵。但我的作品从来都不是聚焦在政治、经济的成败,在这么复杂的社会现实里,我希望更多地讨论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在这里的状态。我很多次都提到过这个项目内在的“悲剧性”。它是关于一种美感的质性,也是它引导了我的这些创作。我当时想要抓住人们聚集在一起,在舞厅里跳舞,在音乐节上摇头,聚集在了一起,在烟雾里,但又不知该向何处的那种感觉。聚会结束一哄而散,或者天快亮了,回到白天的世界。它

们是关于虚构的抵达与无法抵达的现实。


ArtWorld:但有意思的是,你的这个系列创作虽然牵涉到了很多历史的研究,文献的搜集和整理工作,但你的图像呈现仍然沿袭了之前的方式。


陈维:所有的这些工作最终都是关于如何展览出来,但这也是我一直都很谨慎的原因。不一定是什么东西都往外摆,有很多工作是要发生在背后的。而且那些也称不上历史研究,只是必须要找到更多我所需要的信息,才可以让工作深入下去。无论如何最终是要提供给观众一种观看的可能性,在展厅里或网络平台上,我需要编辑这些工作,在合适的地方呈现合适的工作。图像呈现将来还是会有很多的变化。


ArtWorld:你编辑中对场景的虚构把很多现实的元素抽象化、一般化,成为某种俱乐部的“原型”。

陈维:最开始创作的时候,我很认同艺术是个造物的过程,艺术家在他的这个世界里就像神一样。后来,我需要面对更多实实在在的生活,看见了现实的复杂,而且节奏和速度非常快,甚至很多东西都来不及被看见,就已经消失了,因此,我们更是需要去整理编辑它们。所以,我做了很多重复构建的工作,希望让这些元素从复杂的环境当中抽离出来,能够被大家看到。这个编辑的工作特别像一个切割的过程。一块石头被切割为某种形象,但它仍然以石头本身作为基础,不是空想出来的。我们只是从某个上下文当中抽离出来一些段落语句。


ArtWorld:在你这样的工作方法和工作过程中,图像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文献。

陈维:我所有的创作都是从影像的视角出发。影像不一定只是照片或动画,而是更多元的,包括在语言上对图像的理解。所以,所谓“构成的文献”也是作品中一种影像。我最近四五年也一直在思考摄影的问题:如何去做摄影?如何去更加契合这个时代地做一些反馈?就如同音乐在每个时代的载体不同一样,我觉得摄影装框挂在墙上或冲印相片放在相册里,跟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早就被不断更新的传播和保存方式替代。我也一直抽空会想这个问题,但暂时还不确定怎样对应它们呈现出一些创作。


ArtWorld:所以,你在“俱乐部”系列的每一次展示中都作了不同的尝试?


陈维:“俱乐部”系列的创作带来的工作方式的转变也包括展陈方式的变化。而且这个项目里面的作品内容和形式也非常多,所以每次展览都会做一些新的编排和尝试。以前想的就是把作品做好,然后搬到展览空间里面去。在工作室的时候,大部分工作就已经完结了。之后我开始意识到展览才是作品生涯的开始,也是向外交流的开始。所以,如何带观众进入作品

和作品如何适应空间以及环境也是必须要考虑的工作。


ArtWorld:“俱乐部”系列和“新城”系列是同期的创作。某种程度上,“新城”构成了“俱乐部”的大的背景,“俱乐部”代表了其中的一个空间场所和人群。


陈维:“新城”系列就想要整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到今天,大家对新城 / 城市的想象是怎样的,还有这些想象在发展中的转变,而我们又是如何与现实共处的。我的工作就是通过作品和展览把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呈现出来。目前在这个项目里更多还是关于这些“想象和期许”在当下的遭遇。“俱乐部”当然也可以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有时候它们更像关于向内与向外的两条的线索,交织发展。

陈维,《的士高 #1001》,Archival Inkjet Print,75cm×60cm,2015

陈维,《的士高 #1004》,Archival Inkjet Print,60cm×75cm,2015


ArtWorld:这让我想起了我最近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大意是所有的未来其实都是过去和现在的未来。

陈维:当然没有被割裂孤立的“未来”。之前很多人会说,是因为走得太快了,需要慢下来。在我看来,不仅是单纯关于速度的问题,包括新和旧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不同时代的人对它们的认识是不一样的。快和慢的标准也是有参照的。这个参照也和我们的想象期待有关。总是会存在很多现实发展层面和想象的不对称所成就的景象。


ArtWorld:这类似于我在看你在上海K11的同名展览“在浪中”时的感触。展览的入口处是一件灯箱作品,看起来像是俱乐部的入口,邀请观众进入俱乐部的内部。但进入之后,尽管摄影和装置在营造一个俱乐部的空间和情境,但同时又无时无刻不以各种缺失和打破提醒观众这不是俱乐部。


陈维:我是在设置一种观看与沉浸的阻隔。就像我是通过朋友对去过的舞厅的描述以及各种文字资料来构建舞厅的。其实,所有的舞厅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舞厅,只存在于大家各自的讲述当中。任何描述都是有阻隔和缺失的。观众在展厅看到的所有作品都在描述舞厅,不论是摄影还是装置,但在展览中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舞池。因为这些阻隔与缺失,保持距离的观看和沉浸体验也都是片段式的,我们需要随时切换。此外,我在创作的过程中,比较感兴趣舞厅对于空间的扩展技巧,包括对材料——如反光、镜像、激光、烟雾——的使用。但无论如何去扩展空间,甚至试图让边界消失,待到人群离去,烟雾散尽,这仍然只是一个四面墙内的空间。

陈维,《银色出口》,Archival Inkjet Print,120cm×150cm,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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