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界LEAP 作者：陈思颖

2018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上，艺术家黄洁宜（Wong Kit Yi）于a.m. space展位呈现了展览“魔杖，交接棒与基因剪切体”（Magic Wands, Batons and DNA Splicers），在与香港城市大学化学系和ArtSciMedia的合作下，该展览搭建了一个可采集观众DNA样品的生化实验室，它连同动画录像作品《将意识上传至一节莲藕上》（2018年）一起，试图探索“什么是永恒”。“永远”、“不朽”、“持久”等定义在不同时空中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代表了不同的含义——本周，作者陈思颖以这部动画作品为基础，为读者带来一篇非典型展评。

我许下一个将在99年后到期的诺言【1】。在黄金电脑城【2】，我将自己身体的契约签给了帝王。我填写表格：红发、苍白的皮肤，女性。生日：不明。不管怎么说，我也曾计划永生。作为记录在案将被用于换取长生不老药的异乡人之一，我为这趟旅行所保留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我的童贞【3】。在电脑城，多利安慰我说：“如果你一无所有，那么万物都是虚无，你只是在夜晚中前行而已。”【4】我说，我会同她远走他乡，去往另一个世界。今天，美联物业报道，平均房价已达每平方英尺12,147港元【5】。我当时就想，从来没遭受横向发展的我是何等幸运啊。

美国遗传学家乔治·M·丘吉（George M. Church）声称，永恒就是今天。今天，我们可以唤回灭绝物种，扭转人类衰老进程。人类不像细菌，我们有一个天然的保质期。生命的诞生是死亡的产物。我们的旅程始终前行，而思想却在倒退。宫廷炼金术士徐福的同僚主张饮用黄金，《炼金术秘方》（Essential Formulas of Alchemical Classics）则提倡服用汞，硫和砷的混合物。今天，我向这座令我半欢半爱的城市写下道别信。 诗人哈菲兹（Hafiz）和我都曾说过：“做我的月亮，”然后你说，“如果它升起的话……”永恒的触感已经被烙上了99年的保质日期，以及对旧爱归去的承诺。考虑到这一点，我不可能再去爱了。

黄洁宜

《99年租约》，2018年

29 × 21 厘米

混合媒材

我的食指轻轻划过属于我们的蒸汽船外舱，我发现我的存在被华美的地毯所压制。到处都是狭长的走廊与紧闭的门，操作它们的工人只穿白色上衣且成角度行走。他们向前运动，双眼紧闭。我睁开双眼，看到的还是同样的场面。在对死亡无尽的抵触下，秦始皇派遣我们第二次踏上去追寻永生的远航。徐福在这场远征中带领了一千名童男童女，而我是其中的一个。除去红葡萄、鱼油与绿茶萃取物，我们不得进食。在登船时，他们训诫道：“我们关注的是质量、纯洁与力量。难道你们不也应该以此为目标吗？”【6】当巨浪推挤着船舱外的海面，我们踏上了一片坚实的地面。随着时间流逝，电梯里的脚垫也在随之变换。今天，脚垫上写着，“星期二”。

在1985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葛翠琳的英文版故事集《野葡萄》，它讲述了一个遥远的故事，故事中的女孩有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爱她。

中秋节那一天，白鹅女那嫉妒的继母在满月下将河沙揉进了她的眼睛。她失明了。她曾经照料的白鹅在惊愕中退缩，在遥远的半岛上组建起一场充斥着白色羽毛的山神大会。它们在当晚启航，将白鹅女带到山神的山中。在那里，她被结满了葡萄的藤轻轻地缠绕起来，只消一颗珍珠般味道的葡萄，她的失明就被治愈了。我们现在称这些红葡萄为白藜芦醇（resveratrol）。

在研究过《山海经》之后，我相信那个地方就是蓬莱仙岛——也就是我们这段旅程的目的地。一片没有痛苦，也没有严寒的仙境。所有物质都散发出洁白的光辉，所有树梢上都结着沉甸甸的珍宝。据说在蓬莱仙岛上，有一座由铂金铸造而成的研究所，在这里，炼金术士们用闻名的CRISPR/Cas9系统编写基因与生殖系。徐福已经被送去“魔杖，交接棒与基因剪切体”现场。徐福，一名为秦朝研发部设定黄金标准的庭外男巫。

我听说那个研究所成箱地储存透明生物——这些神秘生物、魔幻蘑菇和有机硬盘。上传到云端后，炼金术士们说他们不再满足于感受永恒了，他们想要逆转永恒本身，他们想要进入时间连续体，从而彻底舍弃“过时”这样的术语。为了满足人类的新鲜感，灭绝物种将会以生态多样性的战略名义被唤醒。人类即是不朽。在“魔杖，交接棒与基因剪切体”之中，我们被棉签擦拭口腔，再由PCR(聚合酶链式反应）技术排列分析。我，为香港献上了我最后的祭品，我在这片土地上倾注了汞、硫磺和砷。

在那个99年的诺言中，我的腐蚀速度比黄金稍慢一些。登上甲板后，时间仅需七天便可在电梯的脚垫上重置自我。我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实验对象，请沿着我蓝色血管的脉络一探究竟。是的，我身值永恒的力量。为了避免被征服的六国皇族在来世重整旗鼓，秦始皇建立起一套精细的后现代计量单位。这是一套多余的系统。当徐福带着长生不老药归来之时，便是帝王免于为来世担忧之日，连纸钱的汇率都无法令人信服，到那时，不再会有弄臣深受这个糟糕的体系困扰了。当徐福归来之日，我们——这些童男童女们——却不再会有那一天了。

【1】99年是香港“相对自由”的期限。1997年1月3日的《独立报》头条写道：“没有人会想到租约也会到期。”1898年6月9日，北京第二次签署条约，将新界租给英国长达99年。 1997年，撒切尔夫人参加了红毯仪式，将香港归还给中华人民共和国。

【2】这是香港的第一个电脑市场，现在，“金”这个名字在粤语中与“电脑市场”同义。该市场与比Twitter更受欢迎的论坛GoldenHK同名。

【3】在秦朝，秦始皇两次派遣了宫廷炼金术士徐福远征，寻求能够保证永生的长生不老药。第一次旅程，徐福带了6000个童男童女，第二次带了1000个。他们将被献给仙人换取仙药。

【4】1983年，Dolly Parton和Kenny Rogers在歌曲《河流中的岛屿》中唱到他们想象中的爱情小岛。

【5】《南华早报》于2018年1月31日报道了这一数字。

【6】寿命延长业务的座右铭：“营养，健康和健身的全球权威”。延长寿命的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延长最高寿命与平均寿命。一些人称自己为“生命延伸主义者”，“不朽者”或“长寿主义者”。

*若无特殊标注，正文所有图片均来自：

黄洁宜（Wong Kit Yi），《将意识上传至一节莲藕中》（录像截屏），2018年

Uploading Consciouness to a Lotus Root

文 | 陈思颖（Hera Chan）

译 | 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