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谈纪录片《人流》
发起人:404,404  回复数:0   浏览数:1953   最后更新:2018/04/12 09:14:30 by 404,404
[楼主] 404,404 2018-04-12 09:14:30

来源:FT中文网 宋佩芬


宋佩芬:讲述难民话题的《人流》获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导演艾未未谈及拍摄初衷和他对文明的认识。


艾未未的工作室位于柏林最时髦的Prenzlauer Berg区,建筑物的前身是家啤酒厂,现在被改建成大小不一的工作室,他的邻居是丹麦艺术家Olafur Eliasson。艾未未工作室有两层楼,活动空间几乎全在地下,不过挑高的天花板加上衔接地面的长窗让太阳光可以直接射入。

2015年,艾未未在柏林定居。这次来拜访是为了他接受卡塔尔博物馆协会的邀请,在由旧消防站改建成的车库美术馆(Garage Gallery)举行个展。这是他第一次在波斯湾作展,而且邀请人就是卡塔尔的玛雅莎公主。公主是2016年在纽约苏活区Jeffrey Deitch的展览空间看了艾未未展出的《自动洗衣店》(Laundromat,2016),印象深刻,于是邀请他到多哈展出相同的作品。艾未未先到多哈看展场,看了当时正展出的毕加索与贾科梅第,也见了一些驻地艺术家,与他们进行座谈,看了他们的工作室。“感觉上卡塔尔的情形很好,地方很小,但是很开放。就穆斯林的社会而言,是我见过比较开放,具有现代意识的一个社会。”当下就同意接受邀请。

《自动洗衣店》是艾未未一系列有关难民问题创作中的一件作品。在经历了81天审查、护照没收,四年禁止出国后,艾未未在2015年夏天拿回护照,立刻前往柏林,并在同年年底与女友、儿子到希腊的Lesbos岛度假。他在岛上亲眼目睹了难民如何着陆,受到何种待遇这些过程,于是决定将工作室搬到Lesbos,开始记录难民问题。从Lesbos出发,他走遍了23个国家,探访了40个难民营,采访了600多人,拍摄了900多小时的纪录影片,之后将这些影片剪接成140分钟的电影《人流》((Human Flow))。《人流》于去年8月底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之后在全球各地公开上映,并被今年奥斯卡金像奖提名。

《自动洗衣店》是在希腊与马其顿交界的Idomeni难民营中产生的。由于Idomeni地处重要通道,驻扎了一万多难民。边界在2016年三月被封锁之后,难民全被阻塞在Idomeni这个小镇。到了5月份,希腊政府开始清除难民营,难民带不走的衣物全部被丢弃在Idomeni。“这些大多数都是他们从叙利亚逃生时带出来的,看到它们被扔掉,我心里难以接受,于是决定收集过来,运到德国。清理、清点、登记、洗熨,之后像在商店展示一般挂着陈列,将这个展览叫《自动洗衣店》。”

在多哈的展出除了衣物之外,展厅的墙面还覆满了他在难民营所拍的相片。另一件作品是用6件烧制了难民潮因果图案的青花瓶叠成柱子的《青花瓶柱子》(Stacked Porcelain Vases as a Pillar, 2017)。艾未未作品中常常出现青花,但《青花瓶柱子》有更深一层的意义。这是因为青花与中东、土耳其传统艺术有许多互动,更别提这些青花上的图案所描述的难民潮事件。

艾未未解释为何要洗濯、熨烫难民留下的衣物:“我希望给时代留下一个证据。不论是故事、情感、死亡、战争、背叛或遗弃,时间最后还是需要有一个物质来呈现。”他又强调,《自动洗衣店》以最干净完美的一面来呈现这些日常用品的用意是“我希望它们与我们现在的文明产生关系,引起文明人对这个事件的感触。我对脏没有兴趣,对苦难没有兴趣,我觉得最该还原的是人本身的尊严。”

艾未未这几年来的展览一直在谈论人道主义和人性的问题。卡塔尔只提供金钱补助,但是不接纳难民的政策,对他而言是正确的吗?艾未未首先对这个政策的真实性提出质疑,也质疑波斯湾国家是否签署过联合国难民公约。他认为不管他们接纳还是不接纳难民,都可能有不同的理由,“不同文化对难民概念的定义是不一样的。像黎巴嫩和约旦,似乎也没有签署难民公约,但仍然收留大量难民。”他认为难民其实就是部落的移动,根本是国家边境出现的一个很新的概念。“本来人就是移动的,当一个地方出现问题,就会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去。很多是亲属同族,或者是同宗教。”艾未未认为在今天,这个在1950年代所制定的难民公约有实质的问题。他指出公约的形成是欧洲为了对应从苏联逃出的政治犯而制定,那是“冷战”时期对苏联政治犯的问题,不适用于今天。今天有环境问题、气候问题、自然灾害、贫穷、战争、种族迫害、宗教歧义,所造成的难民,相当复杂。“所以‘日内瓦难民公约’是完全过时了,完全需要一个世界性,以人道主义为基础的修改。”艾未未认为新的公约不仅仅要讨论如何帮助难民,还必须探讨政治或国家之间的协调,以及国际之间要如何产生共识。

面对难民问题,艾未未认为任何国家与地区都有义务帮助遇难的人。他提出在波斯湾国家,沙特与卡塔尔都是捐出大量金额施予援手的国家。我不禁提出,但是沙特攻打也门,不也产生难民吗?艾未未认为这是不同的问题,必须分开说。他说:“美国攻打伊拉克造成很多难民,要那样谈,那就更多了。德国、瑞典都是重要的武器生产国,这些武器卖给谁?不就是卖给不安定的国家吗?瑞典不可能去攻打台湾吧?!德国有可能再度与法国交战吗?!他们为何制造这么多坦克、武器?美国是最大的武器制造出口国,那不是都卖给了有问题的区域吗?这些难民问题有很多都需要这些国家来承担。美国武器最大的出口国是沙特,他们攻打也门,但武器不是来自美国吗?所以这怎么谈呢?”艾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对人道主义危机有共识,不要制造生产武器,不要制造战争,维持和平,维持地区安全,否则难民会是必然的产物,是战争的一个产品。艾接着谴责美国的作为,“特朗普自从上任以来,好像只接受叙利亚难民。这不但是有失大国的地位,而且是个非常丢脸的事情。但这也不止是美国,很多国家都是如此,所以单一指责一个国家意义不大,这是全世界的问题。”

我问他在许多访谈上提到,中国因为利益关系,没有直接参与难民的问题,请他详细说明。他指出中国不是直接邻国,而且这些难民也不一定要选中国。他又提出:“中国在边境不也是接受了缅甸、越南的难民吗?有几十万人在那儿定居。中国也有难民,但是没有公开提出,如果你看调查,中国是最欢迎难民的国家,排名第一。”艾强调,难民问题十分复杂,必须从根部解决,必须用一个国际性的方式,“像我们所谓的普世价值一样对待人道危机的问题。”

我又问他,中国有人认为他过于迎合西方媒体的注意力,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他对这个评论有什么意见?他说:“这个评论很对。首先,如果中国媒体可以对我有公开报道,我就不会去所谓的迎合,这其实不存在迎合的问题,因为就只有西方媒体报道我,我也没想过吸引他们。我希望中国媒体报道我,但他们不报道。关于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句话有点幼稚,因为每一位艺术家做的每一个作品,都是一个表达的方式,而这个表达的方式就是一个扩大自己影响力的方式。我不可能做一个作品,希望它没有影响力。

那么搬到柏林之后,会担心在自己的影响力减弱吗?充满自信地,他回答道:“我不在乎影响力,我是一个生命,表达是我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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