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思考:待客之道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729   最后更新:2018/04/02 21:10:12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8-04-02 21:10:12

来源:艺术界LEAP  文:Nazik Dakkach


2001年,911事件使得美国世贸大楼与远在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双子购物中心有了命运上的互文,作为西方模式成功象征的复制品,双子中心以观者的视角见证了西方的“灭亡”,但在同时,也因此卷入一个自身不断崩溃且依旧处于后殖民体系中万劫不复的死局。然而作者纳其克·达卡(Nazik Dakkach)也指出,殖民的规则和体系在一次次崩塌之后会迅速重新建立,但这并不意味着摩洛哥以及其他非洲国家没有摆脱“白人至上”叙述方式的机会。

埃克索·德兰维尔,《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

2010年

数码摄影

1999


照片里的这一大片建筑是摩洛哥卡萨布兰卡的一个购物中心。它的名字叫做“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于1999年建成开幕,距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只有几个街区。


在911事件之前,我对它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时间快过去二十年了,我经过一番研究之后,开始坚信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是在2001年9月开幕的,就是纽约世贸中心遇袭的那一周。

2001年9月11日世贸大厦遇袭


双塔总是突然浮现在我的记忆当中,似乎一夜之间就建成了。小时候的我可能忽视了它们的存在,因为我觉得它们太难看了,而且承载了太多911事件以及随之而来的阿富汗战争的情感和政治,实在不忍直视。


最重要的是,在911事件发生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纽约世贸中心的存在。


但我记得这件事。在袭击发生之后,我在本地一家网吧里研究世贸中心。美国的双塔像是银器一般闪闪发光,架势十足。它们超过540米高。这些数字还有大量全景照片证明了它们的赫赫声名,而我们卡萨布兰卡的双塔只有115米高,小小的,相比之下简直像是建筑模型,无足轻重。

第二次开幕


911事件之后,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摆脱了作为复制品的阴影,也许因此我开始注意它们,探寻它们的故事。随着模仿对象的消失,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也不得不消失。它们也不得不再次现身,但笼罩在更浓重的阴影之下。它们承担着姐妹的耻辱,还承受着威胁与纽约世贸中心显而易见的关联使它们成为了潜在恐怖袭击的主要目标。这个购物中心被诅咒了,摩洛哥人对待诅咒非常严肃。


在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刚建成头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只有地下和一楼对外开放。许多人都害怕走进这片建筑,因此不少店家都决定搬离。人们要么已经失去了好奇心,要么也没什么必要,反正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除了地下那家阴暗的超市之外,依然开门迎客的奢侈品商店显然超出了一般顾客的消费水平。这座购物中心如此之冷清,像是崭新的废墟,奇异而空洞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吸引了少男少女。对于他们来说,双塔简直殷勤好客得可怕,翘课的快感在此放大,青春期(还有工薪阶层)的浪漫在此上演。这就是新奇。几十年以来,美国电影不遗余力地为我们描绘叛逆的白人青年在郊区购物中心里游荡的场景,而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购物中心,非洲的骄傲。

简·亚历山大 (Jane Alexander)

《非洲探险》,1999至2002年

在地装置

Tate现代美术馆展览现场,2017年


然而,远远称不上胜利和自豪的此番成就却造成了经济和精神上的负担。它消耗了我们的未来。年少时,我以为我看到的是庶民延迟性的标志,其实双塔让没有希望的未来成为了现实。


实际上,在争端全球化的这个时代,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气候愈发冷酷无情,面对双塔之时很容易产生没有未来之感。但是,没有希望的未来是被强加的,不是被选择的。当你的未来被剥夺,你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没有未来的你如同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无人陪伴。最重要的是,没有希望的未来还只是外表。它需要的不只是标志,不只是自我构建,不只是通过暴力维系的废墟。

阿卜杜拉·奥马里(Abdalla Omari)

《排队》,2016年

布上油画,丙烯酸涂料

160 × 210 厘米


2001年,布什政府宣布入侵阿富汗,整个穆斯林世界爆发了学生骚乱,摩洛哥也不例外。我的学校肖金女子高中(Chawki)很不幸地刚好就在卡萨布兰卡中央警察局的街对面。在一个灰暗的早晨,我们刚宣布罢课、占领校园,一支防暴队几乎立刻就出现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他们只要过街就到了)。十几岁的女孩子们把学校当做是堡垒,而紧闭的大门外面打成一片。我们把桌子椅子扔过栅栏砸警察,从栅栏那里就能看到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最后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在双子中心门口的台阶上闲逛。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一刻的焦虑非常明确,然而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上课了。


现在我明白了:我们反抗是因为希望我们还能有未来。购物中心不是难民中心,我们却是(现在还是)难民。


双子中心为卡萨布兰卡的年轻人提供了一个冷清的藏身之处,除此之外,它在经济方面的惨败非常明确地表明复制西方的方式也意味着被拖入了(未来)西方的灭亡。每当你看着双塔的时候,都会意识到通过模仿获得进步的方式已经失败、崩溃。双塔本身也倒塌了。它们看起来还立在那里,但只不过是精心准备的笑料,嘲弄着资本主义。如果我们认真审视,还会发现摩洛哥其实从来没有获得完全的独立。我们看到了“不断崩溃”的体系,殖民投机者造成的破坏不断累积,又总是遇到抵抗,却不会彻底崩溃。而且被质疑为专横跋扈之时,即将被摧毁之时,殖民的规则和体系都会迅速地重新集合起来,虽然永远都不可能完整。“白人至上”意识形态的延续优先于所有永久性的(乌托邦式的)恢复进程。这句话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希望或者逆来顺受。当我说到“不断崩溃”的时候,我的意思是“不断”和“崩溃”两个词之间还有一种清醒,还存在着腾挪的空间。“白人至上”所经历的每一次短路都是我们摆脱其叙述方式的机会,从而为知识、世界、未来和彼此创造其他可能的联系。


作者所在的跨学科团体Artivistic的讨论会海报


发生在过去的未来


克拉里切·利斯佩克托(Clarice Lispector)在1974年的文章《辉煌的愿景》(Visãodo Esplendor)中回忆了她在刚刚建成的巴西利亚的见闻。在她的回忆中,未来的大都会是没有性别的,虚幻到美丽、不适合居住同时很可怕的程度。利斯佩克托笔下的巴西利亚“是发生在过去的未来,城市本身已经备受困扰,承载着未来千年的记忆。”她写道,“在2000年,这里将会迎来一次庆典。”她还写道,“我不会惊讶于在街上遇到阿拉伯人。古老的,死去的,阿拉伯人。”


在这段文字中提到的“阿拉伯人”不一定就是指阿拉伯人。利斯佩克托遇到的鬼魂也许只是简单的、不知不觉的“使者”,只是为了对比。在文中提到他们似乎有些奇怪,却必不可少,这是为了把乌托邦的特殊性归结为白人的发展导向的建构。这些阿拉伯人是使未来成为可能的废墟;而未来性,从其现代殖民主义的总体表现来看,也要求这样的幽灵。实际上,没有另外的幽灵就没法实现。然而,还有更多的含义:在未来之地没有希望的未来,游荡在巴西利亚的鬼魂只能看作是祖先。我对他们深表同情,我也明白不期而至的是什么,像祖先一样被欢迎意味着什么。大学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卡萨布兰卡的双塔也是如此。

里卡多·博菲设计的阿尤恩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

2016年


设计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的西班牙建筑师里卡多·博菲(Ricardo Bofill)认为把建造世贸中心的缩小复制品的概念兜售给非洲国家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是为什么呢?那时他完全可以做出与当地环境相匹配的全新设计。答案不是剽窃甚至懒惰那么简单。完全是因为纽约的双塔被认为是经典之作,应该被复制。我们,摩洛哥人,是可以用来实现未来(博菲的未来)的废墟。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建筑师仅仅是在教导第三世界人民如何进步。作为受教者,先是被教导,然后被抹掉,被抹掉之后再被教导,由此失去了在未来中的位置,这就是此过程的先决条件和结果。经典就是通过幽灵化而运作的。


里卡多·博菲设计的胡阿里·布迈丁农业村

1980年

我们何去何从?作为生存的亲密


今天我要感谢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的失败。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困扰我了,也许现在是我在困扰它。


在西方文化中,鬼魂和幽灵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鬼魂源于过去,心存报复。鬼魂是已知的未知,非常可怕,应该永远不会回来(看不见)。幽灵与鬼魂不同,它是被期待的,其定义是“可能发生在未来的某种令人不愉快的东西”(这时候我们要问了:令谁不愉快?)。鬼魂不期而至,而幽灵隐约萦绕在前方。鬼魂来自过去(或者只是决定一直留下来),而幽灵来自未来。这些区别对于维护经典来说是必要的,它们使对过去和未来的约束成为了当前的稳定延续。它们以某种方式使知识遵循时间,该方式禁止了所谓的幽灵般或鬼魂般的实体的移动,并且不相容于殷勤好客的方式。

跨学科团体Artivistic

《亲爱的智者》(截屏),2017年

该短片于2016年圣诞节后发布,谴责种族主义,仇外心理和暴力浪潮


在经典之外运作时,没有必要分开鬼魂和幽灵。当利斯佩克托笔下的阿拉伯人作为朋友被读者接受时才需要如此。


然而,好客之道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何去何从?我们如何处理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本地的、流散的生存方式的确定性?也许未来的研究形式将会像去殖民化一样去经典化。我们已经是(我们自己的)祖先,我们已经过时了。我们被迫脱离当代并不是诅咒,因为如此一来就可以研究自主的时间旅行技术、完善神出鬼没的形状变化。同时,还意味着通过欢迎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自己(作为祖先)进入未来从而超越白人话语权对当代性和亲密感的理解。

卡萨布兰卡双子中心


文 | 纳其克·达卡(Nazik Dakkach)

译 |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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