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思辨与迷恋
从录像艺术到艺术家电影
早期的录像艺术和实验电影有着反“叙事(故事)”的倾向，而现在的艺术家、诗人们则拍起了纪录片、电影、故事片，这种策略变化与迂回耐人寻味。本期专题以动态的影像艺术为话题，我们邀请相关研究者、艺术家、策展人、艺术机构、资深媒体人、撰稿人等共同探讨这一形式背后的深层思考。
作为2012年英国透纳奖得主伊丽莎白·普莱斯在中国的首个个展，“K”在位于北京胡同的“怀俄明计划”空间呈现。双屏影像装置《K》（2015）结合了文字、图像、合成声音及激烈的音乐。本篇文章中，冯发轫以展评的角度，分析这位视数字影像为“复调创作”媒介的艺术家作品中的历史因素与当下体验。
K视频截图
Krystals，作为虚构的历史
撰文／ 冯发轫
在密集的节奏中，伊丽莎白·普莱斯用7分15秒的双频录像，向观众展示了一个虚构的哭丧人团体“Krystals”如何实践他们工作。这一职业在中国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并成功地开始在英国抓住人的眼球。不同于真正的哭丧人，艺术家影片中的虚构团体则更加暧昧不清，间杂着从舞蹈、歌唱等表演录像中截取的影片记录，CGI技术制作的迷幻动画所展示的尼龙丝袜的编织、折叠及包装过程，以及上千张1870年至1948年制作的太阳定格动画玻璃幻灯片，在座位上观看的观众不知不觉间进入到循环的历史急速列车中，如果不是经人提醒，很难知道确切的下车时间。走出放映厅后，不知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合成人声在7分钟的时间内循环讲述，“最成功、最受追捧的哭丧人从不会去模仿悲痛情感。他们切身体验悲痛。这和个人的悲痛经验不同……”工业电子音乐节奏密集，不留一丝喘息，影像片段的叠加向前快速推进，像一个娴熟的讲述者在讲座现场电脑上不断点击播放PPT，上一秒并未被全然捕获的同时，便不由自主地叠加着越来越多溢出的信息。甚至类似于被催眠的情状。艺术家对于节奏的完美把控，或许源于她在牛津读书期间玩乐队的经历，虽然这个叫做Talulah Gosh的乐队很快便消失，但却被媒体称为是英国“twee pop”（矫饰流行）的代表团体之一。如果说，电影中有承担着上帝视角的镜头存在，录像中的合成人声则像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声音，折叠了观众观看的现场感受，我们分不清是在历史中、现实中，还是身处未来。人声，甚至漂浮在了空中，与现实中越来越多的电子设备中的合成人声重合在一起，与对未来的不可控和担忧紧紧连在一起。
K视频截图
在这种担忧中，影片中二十世纪的太阳不断循环，“那个曾为历史重大事件、奇异事物或可怖行动照明的太阳就在此照耀着我们。”这段截取自1870年至1948年间的太阳定格动画，“苍白、时而闪烁，能够营造一种合适的氛围”。这种氛围，无异于在讲述一种历史的不加选择。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它也将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引子，由此开始，这一百年间，世界上战火不断，一系列的历史动荡，强国不断瓜分着世界的版图，并最终重新确立了世界的格局，直至1948年，东京审判结束，二战的阴影在对暴徒的控诉中落下了帷幕。个人的生活和命运被重新结构，以在新世界中寻求合适的位置。尼龙丝袜也是在这个历史阶段中登场，与超短裙一起，变为女性主义者展示和追求自身权利的符号。而纺织业作为英国在工业化过程中扮演帝国一角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战火重新分割着世界，尼龙在二战期间被当做制作降落伞、网和绳索的材料，一度导致了丝袜的供不应求。30年代，《Vogue》杂志资深作家与编辑Alison Settle写到：“时尚勾勒出我们居住的世界，展现大脑内部的思想、外部的历史事实。”而后来“穿丝袜”的选择问题已经被复杂化为左翼女权与右翼女权的对抗话题之一，而作为一个奇异的历史景观，却为哭丧人团体的存在提供着暧昧和奇幻的佐证。
K展览现场
尼龙丝袜制作当中的工业化流水线、聚合物的状态和纺织结晶的过程、灵活充盈的连绵线条、织机富有传染力的律动、甚至最终的形态——这空虚的身体和圆筒状的结构，正如哭丧团体对于个人生活和历史的强行插入，历史中创伤，正被以戏剧式的表演，我们从未真正地经历过历史，而在虚构和表演式的重复述说中，历史占有了我们的身体。在一场演讲或是表演中，播映员/演讲者播放着手中的PPT，灯管昏暗，我们被现场的声音和图片所操纵，以为进入到现实中，却总是被迫浮于历史的表面。它们等同于“最成功、最受追捧”的虚拟的哭丧人团体，从未亲身参与到任何个人与集体中，却以此为生，甚至压抑有关个人的悲痛经验的记忆，从而能更好地通过某个悲痛事件去理解集体性的悲怆。由此，我们获得了一种新的推论，所有的聚合物，通过影片中被塑造为圆环状的，仿佛从科幻片中飞出来的宇宙飞船般的，纺织机中，被塑造，围绕在其间的，是像尼龙丝袜一样的空洞。它们被精心制造、折叠和打包，带着舞蹈的律动，并最终被成功销售。
图片提供：怀俄明计划
伊丽莎白·普莱斯：K
2018年3月21日至5月28日
怀俄明计划
后永康胡同12号，北京
怀俄明计划创立于2017年，有时候做展览及出版物。
Not so still and not from K, Elizabeth Price, 2017
伊丽莎白·普莱斯（英国，1966）于1988年毕业于牛津大学拉斯金美术学院艺术实践专业，于1991年获得伦敦皇家艺术学院艺术实践硕士学位。在2012年，普莱斯获得透纳奖及Paul Hamlyn奖项；在2016年，普莱斯获得英国当代艺术协会年度奖项。她的作品曾在多个艺术机构展出，并将于2018年在美国明尼阿波利斯沃克艺术中心及英国诺丁汉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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