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男性杂志的小文

“干嘛不信？相信要比不信好玩多了。”
有人问瑞典声音艺术家M C Von Hausswolff，你相信人能和亡灵沟通吗？他就这样回答。有的人相信这种事情，有的人不，但只有在少数地方是不许相信的，毕竟这和“科学”的定论相违，和现实主义相违，属于封建迷信。Hausswolff也没有真的说他信，他只是用140到700赫兹的声音做装置，假定这个范围内的声音，可以让亡灵，或者亡灵留下来的信息，以话音的方式显露出来。当然，观众听到的，可能从来都只是嗡嗡嗡嗡的粗糙声波，亡灵的声音，据说，只能在很小的几率下，被人用录音机记录。《白噪音》说的就是这件事——这是一部看完就忘的好莱坞鬼片，又译《鬼讯号》，最近还出了续集，《白光》，从听觉升级到了视觉。
Hausswolff是一个幸运的人，有一天，他的继父说，我认识一个女的，她前夫是个怪人，死于1986年，据说录了好些死人的声音。什么？Hausswolff说是不是Friedrich Jurgenson（弗黑德希克·于根森）？对，是他……这样他就发现了于根森先生留下的几百盘磁带。这里面包括许多声音片段，都是于根森用两种方法录制的：其一，在安静的地方，最好是亡灵出没的地方，用话筒录，录到什么算什么；其二，把录音机接到收音机上，找那些不是电台也不是无线电爱好者的声音，录；据说1445-1550千赫兹比较好使，其中，1485.0千赫兹就被称做尤根森赫兹。在嘈杂的噪音背景下，话音很难辨认，大多是只言片语，有的在唱歌，有的是对于根森说话。这些资料只有极少数发表过，所以，Hausswolff就编辑了一张包含57段声音的CD，在2000年出版。
于根森是谁？基本上，他是个神人。1903年出生于爱沙尼亚的一个瑞典/丹麦家庭，从小学习绘画和歌唱，差点往歌剧方向发展，后来从事绘画。1949年，他来到意大利庞贝墓穴进行考古和临摹工作，并被教皇庇护十二世邀请画像。他懂10种语言，这也是他能听懂录音中各国语言的原因。在1950年代末期，于根森遇到一些怪事，差不多就是幻听和“灵视”，也就是静下来的时候，可以听到人说话，片断、模糊，但肯定是人说话。他的解释是，因为自己有艺术方面的才能，所以具备高度的感知能力……
1959年的夏天，于根森在乡下录鸟叫玩，回家后，他在录音里听到了一句挪威语：“每夜都有鸟叫”。很快他又遇到一句更清晰的：“弗黑德尔，能听到我吗？是妈妈……”这是他亡母的声音。从此他放弃了绘画，专事研究。
后来，于根森在庞贝考古方面也取得了成就，并且又为教皇保罗六世画像。但人们知道他，还是因为这些怪事。1967年，有人写了本书，将这种现象命名为EVP（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a），电子声音现象。一些大学和神秘现象研究机构也开始这方面的研究。1984年，在第4次关于于根森和EVP的研讨会上，他预言人们也能通过电视获得类似的信息。1986年，在他的葬礼当天，一位朋友在电视机的雪花屏上拍到了他的脸——这大概就是现身说法，多么专业的学术精神啊。
以上说法，很多人是不相信的，也有人信，但只有少数人说，干嘛不信，那多好玩啊。这属于艺术精神，看来和科学精神是不同的。
在噪音人李剑鸿的博客上，有这样的文字：“三年前我听到一张Friedrich Jurgenson的CD，叫《from the studio for audioscopic research》。当时感觉他做的音乐好强，这么粗糙、极端地就把电波杂讯直接录在了唱片上，而且还跟教学带一样每段前面都有个解说。”这可能就是艺术精神萌发的原因。他还不知道EVP，也没当作是通灵研究资料，而是拿来听，只是听。对声音艺术来说，总共就两件事，一件是声音，一件是听。只要和声音有关的现象，就可以被关注，它的品质、它的来源，它关联到的人和社会，它作为镜子，映照出来的人类的愿望、想象和恐惧。
那些模糊的声音中，有时候要经过慢放和倒放，才能得到片段的句子，这是不是一种按图索骥和强词夺理？那些声音，是不是像山峦一样，你说它像菩萨它就成了旅游景点，你说它像野山它就什么都不是了？有时候人们相信EVP是出于相信科学，有时候则是出于神秘主义，有时候人们不相信EVP，是出于理性，有时候是出于对非理性的反感。人的感官，会被意识暗示，越觉得是，就越是。但是有时候太是了，就不像是瞎猜，而是捏造，或者事实。真要有科学精神，最好自己去试试，还没听说有人录到中文，这还是一片处女地呢。要是没有科学精神，那就只好发展艺术精神，艺术就是可以自圆其说的歪理邪说，所以再烂的鬼片，也没有人批评它有违常理。
关于死亡，我们不是谈论的太多，而是太少。因为恐惧，就有了禁忌，真的科学精神，想必是欢迎开玩笑的。那些“亡灵的声音”是什么并不重要，把它当回事，这声音就被放大，不再作用到耳膜上，而是敲在我们的禁忌和好奇的心上。

来源 颜峻 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