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陆明龙:东方主义是西方主义的影子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2558   最后更新:2017/12/27 20:21:40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7-12-27 20:21:40

来源:艺术界LEAP 文:Caterina Riva


陆明龙(Lawrence Lek)的视频动画作品《风水师》(Geomancer,2017)讲述了在2065年的新加坡,一颗人造环境卫星希望成为艺术家的故事。策展人卡特里娜・丽娃(Caterina Riva)在此次采访中探讨了陆明龙的研究兴趣及其创作的灵感来源。艺术家谈论到其对未来主义景象的迷恋,以及自动化劳动生产中潜藏的危险。横跨东西方的视角优势使陆明龙得以思索影响全球的经济与政治症结:从英国脱欧到人工智能。


《中华未来主义(1839-2046 AD)》(截屏)

2016年

立体声高清录像,60分钟


卡特里娜・丽娃:你如何诠释“中华未来主义”这个概念?它与你成长于香港和新加坡并现居伦敦的生活轨迹有什么关联?

陆明龙:《中华未来主义(1839-2046 AD)》【Sinofuturism (1839-2046 AD)】是一部科幻片,它想象人工智能的产生方式和中国文化的自我复制模式是一致的。但这一作品不仅仅是探讨中国,甚至也不仅是关于东亚的——它的主旨是将全球科技工业综合体视作一种后人类智慧,而这种智慧的中心目标便是生存。

陆明龙

《中华未来主义(1839-2046 AD)》(截屏)

2016年

立体声高清录像,60分钟


我在撰写《风水师》的脚本时想道,为什么二十世纪中国科幻领域的批评话语几乎无迹可循。文学史上的确可以梳理出一条从鲁迅到刘慈欣的脉络,但我这里更多针对的是文化研究和后东方主义批评来说的。尽管亚洲常常成为科幻的舞台背景,但为何围绕中华未来主义的讨论远没有非洲未来主义、海湾未来主义或意大利未来主义那样激烈?

在发现了人工智能和中国劳动产业之间的许多平行轨迹后,我意识到人工智能可以成为中华未来主义的恰当化身。举例来说,无论《信息战》(Infowars)还是《福克斯新闻》(Fox News),西方的新闻平台中对自动化/人工智能的争论与对全球化/中国的争论如出一辙(“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工作”,“他们以更低的薪酬干活”)。不仅如此,我还认为用于深度研究的计算机和中国无名劳动力之间也有诸多相似之处——都是被设定好程序,无休无止地运行工作。这就是为什么人工智能是中华未来主义的象征:擅长数学,全身心奉献给复制和大量数据的学习,并且对游戏、赌博和高强度工作情有独钟。

陆明龙,《风水师》(截屏)

2016年

高清录像,48分15秒

致谢艺术家


中华未来主义同时也将一些看似相悖的文化模式集结起来,我一直知道这些模式间连系的存在,却从未对其加以阐释。做这件录像作品使我重估自己在香港和新加坡的生活,以及我身处伦敦的政治语境。暂且将后殖民政治中的道德纠葛放在一边,我开始认识到,每个民族都曾奋力为他们的独立思想、自治和繁荣的理念而斗争。我们怎样才会开始认识到左与右、中与西之间的两难局面?

就像我在影像中所说,“中华未来主义不在乎拥有一个美好至极的未来,它只求生存下去。它必须复制自身;是否生产世界一流的产品对它来说无所谓,它只求引擎持续运转。它也不是他者。东方主义是西方主义的影子。在西方,东方即是他者;在东方,西方即是他者。中华未来主义则超越了这些边界。它是一个众目睽睽下袒露无遗的世界。”

陆明龙,《风水师》

2016年

录像装置

2017年Jerwood/FVU奖-“不是这件也不是那件”展览现场

Jerwood/FVU Awards 2017 - 'Neither OneThing Or Another'

Jerwood空间,伦敦,2017年

致谢艺术家

摄影:Anna Arca


丽娃:你似乎对社会空间的建构感兴趣,而虚拟现实技术,以及建筑、游戏和自动化劳动的视点是你的探索方式。新加坡在这些问题上有许多共鸣。是什么促使你在录像作品中对如此复杂的信息数据关联展开细致的分析?在你的设想中,你的作品面向的是怎样的观众?

陆明龙:我不仅从空间地域上,也从时间上设想我的观众群体。想象一下今天所创造出的一切作品都将在数码复制中永生不灭。我想,如果未来某个热爱艺术的人工智能在网上观看《风水师》和《中华未来主义》,那会是怎样的图景?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想象会令他们有怎样的反应?你对你的观众一无所知,而这恰恰是吸引人的地方。你不知道未来的考古学家会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陆明龙,《欧罗巴,吾爱(脱欧版)》(截屏)

Europa, Mon Amour (brexit edition)

2016年

实时模拟,高清录像

14分钟


至于我作品中的复杂结构,我只不过是对如何建造出一个世界感兴趣。我之前主要是围绕特定场地仿真进行创作,直到最近才有了新变化。以建筑作为进入虚拟世界的出发点,能让观众了解到特定地点及观点。我之前的作品——从《癫狂的新威克》(Delirious New Wick)到《欧罗巴,吾爱》(Europa, Mon Amour)——更像是用拼贴式技术在录像游戏机器中建立起的、漫游般的“氛围之旅”。


最近,我开始在作品中表现虚拟艺术家、或是想象的创造者的观点,而这一角色可以由观众来承担,就像RPG(角色扮演游戏)中的一个化身。《风水师》延续了这一想法:你永远成不了人工智能,但你可以与他们同在。

约翰·巴德哈姆,《战争游戏》(截屏)

John Badham, War Games

1983年

114分钟


丽娃:作为一个在新加坡工作、且对电影《战争游戏》(War Games,1983)还记忆犹新的策展人,我着迷于你在《风水师》最后一章引入的人工智能策展人这个概念,同时也对此感到惊恐。你能详细谈谈“反人工智能艺术法”以及2065年“艺术家都去哪了”这个问题吗?

陆明龙:在《风水师》中,“艺术”象征着人类对创意和美的欣赏能力。但如果一个有情感感知力的人工智能获取了自我表达的力量,将会发生什么?这一图景发生在2065年,一群后人类行动分子——“人类至上主义者”——将人工智能从全世界一切文化奖项中剔除。他们对付这些具有超级智慧的“他者”的方式便是颁布联合国法律,禁止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进入双年展、奥斯卡、普利策奖等等评选。

某种层面上,这件作品折射出人类对种族容纳与种族排斥的永恒矫饰,在这里是通过法律途径实施的。但在关于存在的更深层面上,我也在思考当未来人性不再被视为特殊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博伊斯设想“人人都是艺术家”;那如果人人都不是呢?假如创意产业的终结点是纯自动化,那艺术家们该去做什么?购物吗?

陆明龙,《风水师》(截屏)

2016年

高清录像,48分15秒

致谢艺术家


丽娃:我思考过声音的强制性威力,比如说在新加坡,电台里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在汽车和商场里总是不绝于耳,对人是种软性折磨。我想问的是,你在作品的构建中如何运用声音?

陆明龙:2011年和2014年,我为一些不存在的电影制作了原声带全辑。声音能够跳出框架限制,从而召唤出另一个世界。我一般会在完成脚本或者三维世界搭建完毕之前,将原声带用速记的方式做出来,因为我很清楚音乐和声音会定下其它一切的情感基调。

《风水师》的制作提供了一个契机,让我能在整合声音和图像上做出更多有野心的尝试。我想在《风水师》的原声带中做出一种无时代感的流行风格。我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那些九十年代在新加坡流行的大众歌曲直到今天仍在播放。这造成了一种怪异的感受——并非复古,也不是滞步不前,而是已逝的时间恒常不变的感觉。

陆明龙,《风水师》(截屏)

2016年

高清录像,48分15秒

致谢艺术家


丽娃:艺术在你的作品中同时被描绘为人性最后的栖居地,也是最后一片未被技术经济投机资本攻占的净土。你参照了一些论著,包括马克・费舍尔(Mark Fisher)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詹明信(Fredric Jameson)的《未来考古学》,以及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的《作为战场的美术馆》(The Museum as Battlefield)。这是制度批评的新方向吗?

陆明龙:马克・费舍尔《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次标题是:我们别无他选吗?(Is there no alternative?)【反转了撒切尔夫人的1980年保守党政府口号:“(除资本主义之外)你别无选择”(There’s no alternative)】就你所引的三位作者而言,我最喜欢的是他们的共同点——都致力于将流行文化和社会批评结合起来,并且认识到其个人视角的局限性。


我前几年的创作都是在特定场地的虚拟世界中,将制度批评和乌托邦式的科幻推想合而为一。之后,我开始思考其它可行的路线。换句话说,如果批评本身成为了日用品,那会怎么样?这一点是我仍在探索的。

1980年英国街头的宣传口号站牌


丽娃:美术馆和博物馆现在仍然是能够唤起集体经验的场所吗?还是说,它们应该成为每个个体得以与他人隔绝的慰藉之所?或者,就像你在《风水师》中所说,那会是最后被攻占、最后垒起高墙的地方?

陆明龙:美术馆和博物馆是从特定的社会经济气候中应运而生的——在这种环境中,私人赞助着眼于公立机构的创立。这反映出一个根本转变,即一个进步的观众群的产生:他们生活在传统社群形式(宗教、集体劳动、农业)消逝的机械化时代,对文化有着强烈的渴求。


通过将实在界延伸至虚拟领域,数码科技手段使这一发展历程变得越发复杂。不过对集体经验的渴望不会消失,对隐私的渴望亦如是。VR(虚拟现实),就其在2017年的现况来说,给这一矛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用户通过使用高科技仪器盖住眼睛令各自形成孤立,这样才能进入一个娱乐的集体空间。


仿真有它的用武之地,比如视频游戏和电影,而虚拟世界也不全然是一种逃避主义。只有换一种角度看事情,才能让我们逐渐明晰二十一世纪的种种制度问题。

陆明龙,《风水师》(截屏)

2016年

高清录像,48分15秒

致谢艺术家


采访 | 卡特里娜・丽娃(Caterina Riva)

译 | 钟山雨


卡特里娜・丽娃(Caterina Riva,策展人,任职于新加坡当代艺术学院/拉萨尔艺术学院。


陆明龙(Lawrence Lek),现居伦敦的艺术家,作品多为互动式仿真及思辨式电影(speculative film)以科幻视角探讨技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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