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深圳南头古城的深港双年展:投在清水里的一块“石头”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2158   最后更新:2017/12/26 10:30:59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17-12-26 10:30:59

来源:澎湃新闻  记者 钱雪儿


第七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日前在主展场深圳南头古城开幕。这是深双第一次在城中村里举行展览和活动。南头古城里,不同历史时期留下的建筑形态、店铺与民居的杂糅、来自各个地方的居民,构成了对本届深双主题“城市共生”的注脚。与此同时,深圳正面临第二次城市化,“城中村”的未来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议题,而深双以南头古城作为一个“开口”,打破人们对“城中村”的刻板印象,看到这种特殊城市形态中所蕴含的日常活力以及对城市发展带来的贡献。

“城中村是医院、客栈和图书馆”

南头古城的南城门上写着“岭南重镇”

南头古城位于车流繁忙的深南大道一边。穿过南头古城的牌坊,石头路的两边都是草地,尤纳•弗莱德曼的街道美术馆就建在左侧的草地较深处,人们将自己带来的物品放在那些由圆环焊接而成的立方体里作为展品。沿着草地之间的石头路,走到古老的南城门面前,进入圆拱城门门洞,扑面而来的是日常的烟火气,小菜场、理发店、杂货铺、化妆品店、诊所,居民的日常所需应有尽有,据说价格还比外面便宜不少。

尤纳的街道美术馆试图用艺术介入城市

“城中村”不是南头古城唯一的身份。熙熙攘攘的店铺和柴米油盐的民居之间,还隐藏着新安衙县、报德祠、关帝庙等历史遗迹。南头古城有1700多年的历史,东晋时的东官郡治与宝安县治都在这一带,深圳特区成立前,这里则是宝安县政府的所在地。

南头古城的街道两旁各种店铺紧挨彼此

“80年代,深圳的很多农民挣了钱,在集体土地上合法地盖房子,90年代,在深圳的快速发展下,大批移民进来,农民把私人用的房子改造成‘握手楼’,租给这些移民居住。深圳的城中村就是由这样一个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美国人类学家、艺术家马立安告诉记者。随着深圳的快速发展,村民在自有宅基地上原本可建造两层自用住房的规则被突破,一次次翻建、抢建而不断增大增高的小楼最终最大限度地充满了宅基地,形成了高密度的“握手楼”群。马立安在白石洲的握手楼里租了一间房子作为艺术工作室。如今,白石洲作为城中村正面临拆迁。被问及周围的居民怎么看待她的艺术活动,马立安表示,不要以为城中村里的邻居都是农民或工人,“在白石洲,有很多从事建筑、设计的人,他们工作在华侨城,居住在白石洲,不少深圳老板会在城中村给员工租房子。白石洲的面积不到1平方公里,但聚集了大约14万人口。它自己就像个城镇一样,容纳了从事各种工作的人,那里卖黄金、进口水果、螃蟹等各种东西。”马立安说,在白石洲这样一个移民聚集的地方,孩子是首先会过来跟她打招呼的人,“然后,他们的大人也会和我们熟起来。”

白石洲的“临时饭厅”

虽然如今深圳大量的城中村已经被拆迁或面临拆迁,但不能否认,城中村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力,为很多创业者给予了在深圳容身最初的地方,据说,网易的丁磊、华为的任正非等在创业初期都曾有过在城中村居住或办公的经历。
深双策展人、评论家侯瀚如说,一位城中村的居民告诉他,对农村来的人而言,城中村首先是一个医院,“在农村感到很孤独,到这里来,你会发现人与人之间有更直接的关系,能医好心里的病”;其次,城中村是一个客栈,“人们并不想永远地待在这里,而是想办法挣钱发财,回去盖房子”;最后,城中村是能让人接触城市文化的图书馆。“这个居民告诉我,他妈妈来这里以后,几个月就学会用微信买东西,回到农村很受崇拜。”侯瀚如认为,城中村的人口密度高,居住条件差,但它是一种文化融汇的地方,同时有自己的身份。“深圳几百个城中村,它们连成网络,特别有意思。”而另一方面,城中村本身正在迅速地现代化。“我第一次来南头特别惊讶,买肉、买蔬菜的用微信付款。”

南头古城密集的自建楼里有自己的生命力

南头古城暂时还不会面对拆迁,除了它的空间形态,古城里的一切和城市的距离在不断缩短,而深双的举行为这里带来了更多新的文化氛围与商机。八九十年代的废弃厂房被改造成主展馆,艺术家们创作的壁画穿插于大小街巷,新的书店、咖啡馆纷纷开张营业。“在现代化的同时,城中村正在非常迅速地士绅化,比如这里同时出现五个书店,跟普通人有关吗?好像没有,但实际上在形成一种文化氛围。很多店铺突然重新装修,变得有小资情调,然而双年展结束以后,这些地方未来的顾客是谁?是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新一代‘村民’?”侯瀚如忍不住发出疑问。深双的另一位策展人、建筑师刘晓都则向记者说道,通过深双,南头古城未来或许会吸引更多的艺术家、设计师与投资者,他们会对这里进行改造,变成青年公寓、艺术工作室等。“但是,我们也担心过快的士绅化可能会带来一定问题。”
走在南头古城,能看到深双的作品与活动已经渗入了人们日常生活的空间,不少店铺外张贴着深双期间城中村影像展的日程表,吸引着来往居民的注意。这些天除了身边会有很多擦肩而过的游客和艺术家,居民的生活看起来一切照旧。
“城中村是中国南方独有的生态系统”
本届深双的主题是“城市共生”,南头古城里多样的建筑形态似乎正契合了这一点。14世纪到20世纪的青砖灰泥、上世纪80-90年代的水刷石、90年代以来的瓷砖……对应了古城里不同的历史阶段,也是南头古城作为城市发展缩影的重要体现。主展区对厂房进行了改造,建筑板块的展馆外,大幅壁画在原有厂房墙面上叠加了一层新的时间痕迹,若隐若现的汉字“传统”与“发展”呼应着不同时代的共生。
中国有不少移民城市,但城中村这样的城市形态只有在广东可以看到。深圳的城中村是非常丰富的生态系统,那里居住着公务员、设计师,以及收入可观的小商贩,虽然居住环境看上去“脏乱差”,但是其中有自己的秩序。据说,比起北京和上海,外地人来到广东更容易融入当地。

南头古城航拍图

“都市|村庄”板块展览上展出了深圳城中村的不同形态。以区域划分,南头古村是时间切片,“几乎所有的沿街面都采用了仿古的檐口,倔强地要保留一些与传统的联系”;大芬是艺术村,聚集了油画培训机构与绘画作坊等等,形成了泛美术产业链;白石洲是美食综合体,从塞在夹缝里的店面到为引流而加建的狭窄电扶梯,每一寸空间都是金钱。以形态划分,城中村里有各种房型,农民工、学生、白领、老人、房东以各种空间形式共住在同一栋楼房里,展现了自建房里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居住者之间的阶层差异以及居民与规划制度之间的空间博弈。从对城中村房屋的搭建材料、方式以及成本的描述中,能看到城中村居民们基于生存与营生的目的而生出令人吃惊的创造力。

狭窄的房子被分成不同的区域,建立房东与租客的空间关系

城中村自建房调查小组统计的城中村内建筑材料情况

自建房加建类型

在众多模型与说明中,你能感受到那由居住其中的大量人口所构成的鲜活。深圳的城中村是中国唯一遗存的南方原生的城市形态,它让很多人在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放眼世界,深圳所在的岭南地区既是中国的最南方,又是整个世界南方的最北端。刘晓都认为,“南方”不止是地理概念,也是一种文化概念,是相对于“北方”与“中心”的一个表达。人们往往以“东-西”来划分世界,但是,当世界以“南-北”划分时,会看到南方成为了与权力中心、主流等相对应的概念。“世界|南方”板块的分展览“南方,南方”中,策展人李翔宁与裴钊总结了拉丁美洲在非正规城市方面的经验,无论是圣保罗贫民窟的艺术实践,还是更新中的哈瓦那,都形成世界南方对中国南方城中村的某种对应。城中村是一种城市生态系统,展览通过对不同时间与地点的“南方”的呈现,来探讨城中村存活的意义与未来城市发展的各种可能性。

芭蕾学校是圣保罗贫民窟艺术实践的一部分

“艺术不需要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艺术造城”的主展区A3馆在五颜六色的装置作品WEGO身后,这里原来也是一处厂房,成为展馆后,从外观看也没有明显变化,八九十年代的瓷砖外墙和窗户似乎迫切地要告知它原来的身份。掀开黑色的帘布走进昏暗的展区,如同进入电影的放映现场。事实上,大大小小的数个影像正在里面同时“放映”。有些较大的屏幕通过细绳悬挂在厂房的天花板下,彼此垂直或平行,有些影像则直接投影在墙面上。展馆内的装修和布置最大程度上尊重了厂房原来的痕迹。裸露的水管、水泥地上的斑驳、墙上的污渍,和那些循环播放的当代艺术的影像之间似乎毫无违和感。

展馆内的装修布置最大限度上尊重了厂房原有的痕迹

“影像和环境的结合会产生一种力量。”侯瀚如告诉记者,作为艺术作品的影像,必须被放在某种特定的场所中,才能还原它的生命。“艺术作品是一个个生命,你将影像放在网络上,不能够感觉到同样的温度和湿度。有些东西是你必须站在这个地方、呼吸这个空气才能感受到的。我们对录像的投影大小、形状、位置都有非常仔细的考虑,你能感受到它们和建筑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人在里面走动的节奏、停下来观看的情境,对这些都有周详的安排。”和许多专业的美术馆不同,“艺术造城”的主展馆没有将墙面抹成白色,来建立艺术场所的独特性,而是对场所进行了最低限度的清理,用最基本的设备去展示。“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艺术作品的表达就会露出很多马脚,怎么把这些马脚变成一些积极的东西,在策展时进行过仔细的考量。”

影像中田中功起正在贩卖棕榈叶

作品《跳远练习》

走进展区,右侧正在放映田中功起的《甲之垃圾,乙之宝藏》,根据介绍,短片试图探讨消失与存在、无用与实用、艺术与物体。艺术家从《卖雪球的Hammons》与《无能之人》得到灵感,在洛杉矶的一个古董市场租了摊位,贩卖棕榈叶。来往路人或是不解路过,或是好奇驻足,或是同他热情地交流艺术与诗歌。一开始,你如同隔壁摊位的摊主,暗中旁观一切,很快,也许你就变成路人,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丧失兴趣,而被另一侧大小不一、参差排列的影像中画面与声音的交错所吸引。《跳远练习》里,上半身赤裸的男人在水泥墩子间来回跳远,每当汽车或行人经过时就跳过去;《酷毙的自由》里大卫•汉孟斯在夜色中沿街道行走,边走边踢着一只金属桶,日常物品在城市空间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加尔维斯顿》里实景视频和3D 动画组合呈现对称而倒立的城市建筑……在厂房原有的环境下,观众走过一个个影像的片段,或许会对城市空间有某种新的感受。在策展中,侯瀚如特意选择了大量影像语言,“我当然希望观众能够花点时间把所有的视频都看完。但是艺术和建筑不一样,艺术不需要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艺术语言有一种自立的感染力。”

西京人用切西瓜来完成城市规划

在一组名为《完美的家:桥梁计划》前,一对年轻情侣驻足观看了很久,一边看一边似乎在讨论作品的内容。作品包含一系列较为抽象的图像,以英文字幕与英文配音加以解释。“你们知道它在讲什么吗?”记者问道。摇头。“所以在努力地看。”根据介绍,在这一“桥梁计划”中,建筑在敌对环境力量下发挥安全和防卫技术的功能。英文字幕与配音似乎增加了作品的难懂程度。而旁边的作品《我爱西京:西京总统的日常生活》似乎易懂和可爱许多。三个西京人一边不断切进西瓜一边探讨西京的城市规划,仿佛西京是一座发展中的亚洲城市;西京人在纸巾上盖印数字,疯狂地制造货币以应对经济危机……粗糙的拍摄画面戏谑又正经,形成对城市建设规划的某种呼应。记者与刚才的那对情侣一起看到了短片的结束。

被安保人员认为是某种装饰的“白菜阵”

被围起来的一个漆黑小展厅中,一片片白菜被放在一次性的塑料杯子里,杯子里盛着不同颜色的药水。另一边的屏幕上在播放采矿的画面,一位安保人员坐在屏幕前观看,时不时拿起手机听聊天语音。“那个塑料杯子里的药水是什么?”记者问道。“应该是防腐的吧,要在这里放很久,不让白菜坏掉。”“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白菜呢?”“应该是一种装饰吧,为了好看。”“感觉这个片子你看了好久,讲什么的?”“应该是城市生活之类的吧。我们是在二楼巡逻的,刚刚站得有点累了,到这边坐一会儿。”根据介绍,这个展厅的作品名为《中非•断电》,试图揭示计划揭示的是少为人关注的珠三角地区和非洲经济和城市化的密切关系。
“在清水里投下一块石头”
本届深双首次以城中村作为展场,也是首次将艺术作为一个独立部分。作为两种不同的语言,艺术与建筑会如何影响城中村?艺术和建筑对城市的改造有什么作用?
侯瀚如认为,艺术对于城市改造的作用是非常“虚”的。“首先它造成某些事件,给你视觉上的震动,引起对问题的讨论。艺术是给你揭示一些平时不会注意的东西,不是特意让你看得懂,而是故意把问题复杂化,形成一种新的意识,可能是对社会、政治、自我的一种意识。在一定程度上,‘艺术造城’其实是造不成城的,它只是给你一种社会学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而引发出一系列空间的变化,艺术和文化批判是寻找一种和你感知不一样的角度去看问题。”

林一林和他的“商品链”

在深双期间,行为艺术家林一林在肉店与小食店众多、来往行人密集的街道上搭了一条生活用品及食物连成的三百米“商品链”,这些摆放在平面街道上的物品与旁边立体店铺一一对应,首尾相接,没有店铺对应的地方,由“人”躺在地面上作为补充。作品试图将立体的古城居民日常生活平面化。这条穿过街道正中央的“线”影响了人们的日常活动,有人拍照,有人直接走过,有人疑惑地注视,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侯瀚如说,双年展对于南头古城而言,如同“在一潭清水里投下一块石头”,“艺术和建筑都是对日常生活的延伸和强调。双年展可能就是在一潭清水里投入一块石头,但这块石头不是‘死’的,而是像海绵一样会把水分吸进去。”侯瀚如认为,艺术对改造的作用在于提供了一种张力。“我们需要艺术的原因是,希望明天永远和今天不一样,然后去想,为什么要不一样。这种思考可能会影响城市的规划。”

南头古城里正在举行深双开幕式

马立安一开始是“城中村特工队”的一员,他们希望把白石洲塘头村的瓦房改造成艺术村或是创意市场,但是根据规划,这个大的空间不能改造,于是,艺术家觉得在室内小空间里也能做实验项目,“但建筑师、规划师就有点不感兴趣了”。马立安认为,艺术和建筑的区别在于,艺术的规模是个体去创新去做实验,而建筑要协调很多社会关系才能展现出作品。“两种行为都是需要的,但是艺术更自由,有更多允许犯错的空间。如果社会需要冒出来新的可能性,那我们需要艺术,需要自发的空间。”

壁画从平面的改造给人带来视觉冲击,图为作品《五谷丰登》

建筑师刘晓都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艺术和建筑对城市改造的影响。“艺术的影响是认知层次上的,它不能带来实际的改变,但是认知上的改变可能是最重要的。而建筑如果做得好,仍然有同样的效果,同时带来物理上实际的变化。”刘晓都告诉记者,建筑通过改变生活具体的状态和方式,从而改变人的行为模式,“有了行为模式的改变,他会理解一些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另一方面,如果已经有了认知,但生存环境没有改善,那这种认知就没有着落点。”刘晓都认为建筑空间对认知也有引导作用,“比如教堂就有特别的空间效果,用空间的力量唤醒精神。而在南头古城,我们通过对空间一定的改造,会让居民们发现,哪怕是原来习以为常的东西,也会感觉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带来精神上的冲击。”

报德广场

报德广场是南头古城中心的一块小空场,四周被不同时期建起的村民小楼密集环绕,中心还留有九十年代建造的水磨石地面的篮球场。每到傍晚,孩子们在球场上玩耍,大人则围坐在一边吃烧烤喝啤酒,喧嚣嘈杂而充满活力。经过改造,水磨石球场得到保留,而原有的两栋铁皮屋则被置换成两座分别作为书店和文化中心的临时建筑,建筑的顶部则朝向广场逐级跌落,从广场可以直接步行上屋面,延伸了原有的公共空间。深双开幕当天,这块场地作为开幕演出地而被围起来限制进出,村民们聚在外面好奇打量,他们只从安保人员那里得知,当晚里面会举行演出,而当晚的演出过后,这块公共场地会发生什么,整个南头古城会发生什么,他们还不知道,没有人确切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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