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灰色幽默,恬淡人生—— 浅谈耿建翌1980年代的艺术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4999   最后更新:2017/12/22 20:32:44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17-12-22 20:32:44

来源:scope艺术客


12月7号早上起来,发现微信上宋永红转发了耿建翌两天前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早些天听王功新说他病情已经很严重,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仍然震撼,无法接受。这些年来,当代艺术界群星陨落,已有十数余人。我做了一个小统计,如下:

祝斌    1951-2000,湖北,批评家,飞机失事

刘晓路  1953-2001, 中国艺术研究院,湖南史论家,病故

史习习  1953-2004,无名画会,北京艺术家,病故

陈箴    1954-2000,上海艺术家,病故

张盛泉(大同大张)1955-2000,山西艺术家,自缢

李彦平  1957-?  西藏艺术家,病故(?)

邹跃进  1958-2011,湖南史论家,病故

黄专    1958-2016,湖北批评家,病故

陈劭雄  1962-2016,大尾象小组,广东艺术家,病故

张念    1964-2016,四川艺术家,病故

耿建翌  1962-2017,河南籍浙江艺术家,病故

其中最年轻者是大张,年仅45岁!病故者陈箴46岁。感慨有二:其一,记录历史刻不容缓,以前我们常常提出从年长者那里抢救历史,现在已经到了我们这代人抓紧记录、书写历史的时候了。其二,天不假年的艺术家,生前都有大量的未完成作品,有的已经形成方案,有的还在他们的观念中;史论评家的写作计划有的未完成,有的没开始,自然也有仍然是腹稿者。

1988年11月“黄山会议”部分与会者合影,右起第五人为耿建翌


与耿建翌见面其实不多,印象深刻的有三次:一次是在1988年“黄山会议”期间,另一次是1990年代中在北京友谊宾馆,最近的一次则是在2017年到杭州中国美术学院讲学期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和当代艺术界众多资深艺术家的关系类似,与耿建翌的交往更多属于神交性质。

耿建翌 《灯光下的两个人》 布面油画 1985年


第一次知道耿建翌是通过《美术》杂志上刊登的他的《灯光下的两个人》。这是当年浙江美术学院1985届毕业生作品展览上最引人注目的作品之一。两个年轻人僵硬地坐在桌前,面向观者,桌上有一个杯子。没有任何表情,性别特征也尽量弱化,这两个人物更像是“一般的人”而非具体的个人例如校友、情人或者艺术家之类。将人物“一般化”或称“共性化”是´85美术运动期间理性绘画的一种策略,旨在思考作为一般精神实体的人而非生活于尘世的个体的人。另一个明显的特征是被称为“神秘之光”或者“理性之光”的光线处理,也多见于理性绘画。这不是自然光,也不是室内的灯光,而是某种神秘的似乎来自太空的光,制造了一种冷冽的环境,在这里更多的是营造一种在现代社会因为异化产生的孤独感。

耿建翌《理发3号——1985年夏季的又一个光头》 布面油画  1985年


这种神秘之光在他的《1985年夏天的第一个光头》里也可以见到。这是他的“理发系列”中的一幅,一个日常的活动被冻结,因此常规赏画过程被异化。这里不像理发店,而像非常陌生化的外太空,管状的躯干与四肢,硬边的轮廓,尤其是那再次出现的神秘之光,把整个画面拉到了一个远离尘世的与世隔绝的场景。对一种不可避免的陌生的现代社会及其其中的人际间的疏离作出反应(这一点与张培力的出发点接近),耿建翌构造了一个去上下文的凝固的时刻,此时所有人的同侪、同学、同事以及周遭的环境都互为“它者”,像这件作品中看到的“外星人”一样。


1980年代耿建翌广为人知的是他的四联画《第二状态》。这是一件作于1987年的极度夸张的人类癫狂状态的再现。形象原型是同为浙江美术学院的朋友、陶艺家孙人(原名孙保国),但显然这不是常规意义的肖像。光头,神秘光线,冷色调,无笔触,继续存在,而之前没有出现的由于面部肌肉抽动而产生的痉挛”笑脸“造成了惊人、可惧的效果。不同时刻的被极度夸张地描绘的孙的大笑显示出极端的歇斯底里,这并非因为恐惧或惊慌引起的自然的过度反应,而是精心设计的一个人工的、被操控的因而非常玩世不恭的状态。如果我们可以把自然的面部表情称为对外物反应的第一状态的话,第二状态应该就是非自然的、机械的或者癫狂的对现实的反应。

耿建翌《第二状态》四联布面油画 1987年


“´85新空间”展览之后,耿建翌与张培力等人成立了“池社”,1985年先锋艺术运动中一个重要的群体。群体一起做过一系列作品,包括“杨氏太极”(贴在大街墙上的杨氏太极剪纸)、“绿色空间中的行者”(悬挂在树林中数个两人高的人形剪纸)、“国王与王后”(与宋陵用报纸包裹全身坐在板凳上,模仿亨利摩尔的作品向他朴素地致敬)等。这些实施于1986年的活动属于国内最早的一批观念、行为和装置性的艺术。耿建翌自己也实施了“自来水厂”、“表格与证书”,在1980年代,他和张培力等浙江艺术家属于对文化、对视觉艺术样式极具敏感性的艺术家。很多的指责指向那一批艺术家的所谓“模仿”,其实是很表皮的批评。如果说模仿,不如说受到启示,无疑杜尚是谁都无法跨越的二十世纪“大神”,他是超过劳申伯格、沃霍尔、凯奇、博伊斯等人影响1980年代中国的先锋艺术至深至广者。


这种影响常常是颠覆性的。耿建翌1988年底在黄山会议期间实施的“表格与证书”便是集严肃、调侃、揶揄、机智、合作、互动、欺骗于一身的成功的观念性作品。拿先锋艺术阵营的“同志们”开涮这件事本身既是史无前例的,也是匠心独具的。1990年代有人模仿文献展组委会名义给艺术家发参展邀请如果不是模仿,至少也是这件作品的观念延伸。我11月在古根海姆《1989年后的中国与艺术》展览上看到这些被二十几位艺术家、理论家或认真、或诚惶诚恐、或戏谑、或反击性调侃的表格,会心一笑之余深为其幽默与智慧折服。模仿国人熟悉的表格,栏目包括“原籍”、“出生地”、“家庭出身”、“本人成分”、“文化程度”、“职业”、“职务”等常见项目,也添加了许多莫名的但是“人性化”的栏目,如“出生时体重”、“爱好”、“专长”、“病史”与“恢复情况”、“最喜爱的植物/动物/人”,而询问本人和家庭人口的“思想倾向”则向这种似乎日常的活动注入了某种惊悚因素。表格的填写则五花八门,认真严肃如实填写的有之,半真半假者有之,当然也不乏通篇胡诌调侃者。我事先觉得可能会纯粹调侃的吴山专除了在“最喜爱的人”一栏填入“女人”(其实也没错,只是问的应该是具体的人)以外,其它栏居然基本上是老老实实填写的,例如在“家庭成员思想倾向”一栏很详细地写着爸爸希望儿子成名人(还真的实现了),哥哥想当官,弟弟想当哲学家,等。让我略感吃惊的是大多数人很认真地填写,我猜想一则以为是会议的“官方调查表”,二则先锋艺术家其实在生活中并不太出格。其中只有费大为和黄永砯把它当艺术品来玩。

黄永砯填写的耿建翌设计的表格  1988年


耿建翌一生的“灰色幽默”基调应该说早在1980年代就奠定了。他离世后人们又了解到他人生观的恬淡、超脱。他认为自己在当代艺术界的成就是浪得虚名,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也希望以“极简”方式处理。现在他的骨灰已经安放在西部高原上的佛庙里,那里应该是他觉得最能获得灵魂安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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