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甜美,但吃多了会腻—— “吃城市”的艺术禅机
发起人:聚光灯  回复数:0   浏览数:1021   最后更新:2017/12/19 11:02:39 by 聚光灯
[楼主] 聚光灯 2017-12-19 11:02:39

来源:南方周末 李宏宇


“吃城市”的设想充满游戏感,城市用饼干和甜点搭建,人们被邀请来吃掉“城市”。(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供图 张芃芃/图)


二十多次作品实施下来,观众摧毁饼干城市的速度在变得更快。

林立的高楼、古老的东方庙宇、体育场、美术馆、教堂、尖塔、大桥,一座城市在十多分钟内就彻底成了废墟。这并不是好莱坞的灾难片。一切是在人们兴奋的欢呼中毁灭的,他们一边拆城一边吃掉倒塌的建筑,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草莓、香草和巧克力气味。

艺术家宋冬和十多名志愿者用了五天时间搭建这座城市,年轻的志愿者常常彻夜工作,腰酸背痛。对他们来说,这种拆毁的速度还是有点残酷,尽管他们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反咬城市一口

2017年10月15日,在美国泽西城的MANA当代艺术中心,作为“BCAF创新中国文化节”的一部分,宋冬第22次实施他的艺术作品“吃城市”。

整座城市用饼干和甜点搭建,最主要的建材是长条形的威化饼干,它轻巧而结实,又便于切割;只需堆叠,就能盖出体量高大的建筑,偶尔需要粘接,就用榛子巧克力酱当水泥。

“吃城市”的设想听上去充满游戏感:现实里,人在城市的腹中,在这个作品里,人们把“城市”吃掉。反向的吞噬似乎带有“解恨”的意味,而对“城市病”的某种不满却是现代人共有的。

和很多北京人一样,宋冬经历了三十多年来这个城市的急速变化,感受复杂。“对城市化大家一开始欣喜若狂。没有汽车,我们做汽车梦,现在有了汽车,堵在路上我们又觉得它带来污染等等很多麻烦。又回不去了。”宋冬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每一次实施“吃城市”,宋冬是城市的规划师。在展览现场看过地形,做好展台,他要把城市的布局确定下来。饼干甜点构成的城市并不模仿任何真实的城市,没有人们熟知的地标建筑,但功能要素一应俱全,不管哪里的观众,都能毫不迟疑地认出这是地球上的城市。

志愿者是建筑师。有的是当地学校的大学生,有的就是艺术中心驻留的青年艺术家。没有图纸,想做什么样的房子就做什么样的。但一上来大家都是盖起高耸的塔楼,这是现代人心里既有城市印象的自然流露。“这是今天城市的特征:土地有限,人口密集。”宋冬说。

由志愿者任意发挥,他们搭起的建筑物体现出各自的城市建筑文化经验。一个多月前,宋冬的“吃城市”刚在丹麦第二大城市奥胡斯的一个展览中实施,“他们会做很多欧式的建筑。不像美国这边盖这么密,高楼没那么多。建筑的样式更丰富。”

“吃”的四个层次

大约从2000年起,宋冬开始创作跟吃有关的艺术作品。那年他去伦敦参加一个艺术家驻留项目,在那里住四个月,语言不通,交流困难。而最便利的交流切入点就是吃饭。他随后做了“吃盆景”——用西餐烹调的肉或蔬菜拼出一幅幅山水画,最后让大家吃掉。吃是人类最基本的行为,无须转译,放在行为艺术作品里,人缘非常好。

宋冬给吃分了四个层次。第一是吃饱,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第二层是吃好,开始吃烹调技艺;第三层吃本味,这对食材、对烹调技术的要求都非常高;最后是吃境界:前三个层次的要求都在,但吃什么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在什么地方吃,为什么吃。

“吃盆景”就是讲究境界的:在艺术展馆里,吃掉用熏鲑鱼或者牛肉做成的一道风景。另一件更加境界的作品干脆就不能吃了。2014年他的作品《曼荼罗》,用芝麻、胡椒、辣椒粉、鸡精等各种颜色的调味料粉末,做成类似藏传佛教中沙画坛城的画面。

德国电影大师沃纳·赫尔佐格拍摄过藏族僧侣制作沙画坛城的全过程。美剧《纸牌屋》里,僧人也被请到总统府制作沙画坛城。僧侣怀着极大虔诚,花十数天甚至更久的时间,用彩色细沙描绘出代表佛教世界观的精致画面,制作完成后却很快用扫帚将坛城扫为一堆沙子,装进容器,再倾入溪流。

简单地说这种仪式使信徒看到何为“成住坏空”。“它让我重新思考物质。”宋冬说。调味料的《曼荼罗》停留在某个临界状态——坛城还留着少量空白,说不清是尚未完成还是已开始清扫;从画布背面插出数把利刃,也说不清是阻止坛城的清扫,还是阻止继续绘制完成。

2017年3月,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国际艺术三年展,宋冬的“吃城市”演变为“吃坛城”——饼干甜点在圆形的台面上搭起立体的坛城,之后的事情都一样。观众中有两个僧侣,他们觉得很有意思:吃掉坛城的观众各回各家,坛城也就随着他们去往世界各地,这和沙画坛城中沙子的去处很像。

欲望都市

从2003年到现在,22座饼干城市被宋冬的观众吃掉。材料全是甜的,很诱人,但吃多了会腻,对身体也不好。人的欲望对象,差不多都是如此。

宋冬记得“吃城市”最热烈的一次是在2004年,西安的一个楼盘的售楼处。附近小区的居民都来了,“一说能打包,那就是人挨人人挤人,还呼朋唤友,赶紧来。”宋冬在现场拍照片,洗出来发现没有一张画面是实的,挤得太厉害,相机稳不住。

在法国国立当代艺术工作室,宋冬的“吃城市”保持了最长的时间。展览比较学术,来的以科学家、艺术家和城市管理者居多,普通公众比较少,他们始终优雅地从建筑上取下部件品尝,展览开幕好几天,城市还在。

吃得最快的一次是2016年5月,在比利时安特卫普一个关于食物的展览。开幕式有近万人参与,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后来还给观众发了打包袋。一晚上“城市”就光了。宋冬去餐厅吃晚饭,还被展览观众认出来,跟他说在地铁上看到好多人拿着你的打包袋,装着你的作品。

在MANA当代艺术中心,宋冬的作品将继续展出到12月15日。但是散发甜腻气息的饼干废墟不能就这么堆在那里,会招老鼠。清理之后,图片和影片将告诉后来的观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二十多次作品实施下来,观众摧毁饼干城市的速度在变得更快。今年1月在上海外滩美术馆做个展时,宋冬感觉有点明白了背后玄机。越来越多人在参与作品时拿着手机做直播,屏幕的那头还有一大堆观众。做直播的人需要更强的表演性,需要更大的动作。摧毁和破坏,在人群当中又是传染性的。

宋冬没有干预任何观众。“‘吃城市’本身希望大家用欲望去摧毁这个城市。”他说,“我们希望生活在安全的舒适的环境之中,欲望驱使我们建造了城市;人口多了,城市不断扩充,带来各种问题。欲望又摧毁了城市。”

“吃城市”把某个遥远的未来拉到观众眼前。“终究有一天,我们的城市会像饼干做的城市一样瞬间坍塌。但是没有欢呼声。”宋冬说,“大城市不断扩大,每天生活的时间成本变得很高。我也在思考,城市在吞噬着我们的什么。人生本身那么短,太多的时间是由于大城市的病而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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