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访谈:只有更具想象力的乌托邦才能避免反面乌托邦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491   最后更新:2017/12/11 20:49:38 by colin2010
[楼主] colin2010 2017-12-11 20:49:38

来源:凤凰艺术


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


一个平台 四种力量


由中央美术学院主办,中央美术学院视觉艺术高精尖创新中心承办,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协办的首届EAST-科技艺术季,目标在于搭建一个平台,整合国际一流院校与科研机构、艺术家与艺术机构、科研型企业、消费终端型企业,使之深度交融、积极互动。而在这四种力量之中,央美作为本次科技艺术季的主办方,这次盛会也标志着其EAST战略(Education, Art, Science and Technology)的正式启动。


首届EAST-科技艺术季的核心环节是2017年11月29日-30日两天的EAST-科技艺术教育国际大会,以及11月30日该大会的平行活动——企业创新论坛。一面是邀请全球各大顶级院校的专家学者带来一系列高质学术讲座,一面又是众多科技巨头、创新企业、先锋个体的高含金量跨界论坛,在学术和实践双管齐下的头脑风暴和碰撞融合中,一个全球顶尖的科技艺术教育平台已然成形。


谈到科技艺术教育国际大会和企业创新论坛,邱志杰教授发表了如下观点:


关于EAST-科技艺术教育国际大会的使命



当我们过于夸张地描述今天的科技进展如何让全人类都措手不及的时候,我们只不过忘了,千万年前的科技进展,不管是火的使用还是金属冶炼,不管是车轮还是印刷术,都曾经让当时的人类如何的措手不及。每一次都有人欢欣鼓舞,每一次都有人忧心忡忡,每一次都有人说,这一次的变化和过去的那些截然不同。今天我们又一次站在这样的时刻。


1996年,我在杭州策划了中国最早的录像艺术展,几件当年展厅中的作品此刻正在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此后数年间,我一直扮演录像艺术在中国的组织者,带着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出入欧洲各地各种录像艺术节。大约在1998到1999年,各地的录像艺术节纷纷改名为媒体艺术节。因为单机的互动作品以及网络艺术的出现,使录像艺术的概念已经无法容纳新的实践。今天,中国几乎所有的艺术院校都有了媒体艺术专业,有时候叫新媒体,有时候叫数字艺术专业。而今天,这些概念明显不够用了。


作为图像制造者,视觉艺术家对图像的相关技术更为敏感,这几乎是天然的。因此,他们会觉得摄影对绘画的影响很大,而火车和汽车对绘画的影响就没那么直接;电影和电视技术对视觉艺术的影响很大,而核裂变或者黑洞理论和艺术的关系似乎也就没那么直接。


可是当代艺术自身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的视觉领域。科技的发展也远远不止发生在以图像为核心的领域。除了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在生物技术、纳米技术、新能源、新材料等更广泛的领域,都在发生深刻变革。


今天,依然在媒体艺术的概念下思考,青年们的未来想象力,很大程度上已经被消费型IT产品所绑架。关注技术进步的艺术家们,是时候让自己的视野超越屏幕,投向更广阔的科技天地。把生物艺术称之为“湿媒体”,在我看来稍感勉强。进一步的创新需要概念的迭代。所以对我来说,本次EAST大会的一个最小的意义,在于:


要用科技艺术的概念,完成对媒体艺术、新媒体艺术、数字艺术、电子艺术等概念的一次迭代和拓展。

20年之后的2016年,在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上,我展出了这张《技术伦理地图》。这是一张中国宣纸上的水墨画,它是一种古老的媒介。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谷歌地图和维基百科时代的山水画。这张地图继承了艺术界对于科技发展的怀疑主义传统。在这张地图的关于军事伦理的想象中,我甚至于自以为发明了一种“面孔识别子弹”。然而就在昨天,我发现它已经成为现实。

邱志杰《技术伦理地图》


从雪莱夫人的《弗兰克斯坦》开始,怀疑主义者们在关于技术进步的人文思考中几乎占了上风。好莱坞科幻电影一半是关于机器人造反,一半是关于缸中之脑的技术阴谋论。即使互联网革命等利好消息的鼓励之下,即使在数字化巫师们宣布了美丽新世界即将到来的时刻,怀疑论者依然忧心忡忡,互联网无政府主义者将窃取隐私,大数据将加剧控制,基因技术既能治疗顽疾甚至带来长生不老,也可能制造怪物或者种族灭绝的武器。尤其在阿尔法狗的胜利之后,人工智能更加成为希望与恐慌并存的争论焦点。


当然也有好消息,好消息就是,同样依赖于技术进步,我们今天得以坐在这里。好消息就是,艺术家在这样的讨论中从未缺席。科技和人文在历史上从未分家,今天也没有。


让我们设想一台人工智能个人政治态度选择器,它在听说了拉斯维加斯枪击事件之后,根据大数据采集了民意,经过统计,它建议主人谴责罪犯。但是,对我来说,这不是愤怒,这不是良知。人工智能可以战胜李世石和柯洁,但如果它不能为莫扎特和贝多芬而激动,如它没有为一句妙语和好诗拍案而起。那么它只是计算能力。对我们来说,完善的智力,必须包含同情心和道德。


今年一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发生了80场来自中国科学院的科学家们的讲座,我接触到的每一个来到美院的科学家,都包含这种道德感,都对于和艺术家的合作充满期待。同样的热情,也出现在研发新技术的前沿企业。可以说:融合人文艺术与科技进步的创新,已经成为各方力量的集体意志。


因此,本次EAST大会的有一个重要使命,在于:


搭建科研机构、艺术家和艺术机构、人文学者、创新企业之间深度交融、积极互动的平台。


在这种集体意志的驱动之下,科技艺术正在成为极大的社会需求,科技艺术成就大面积爆发的条件正在成熟。

最后我想说,技术创新和艺术创新,以及科技与艺术的融合,都需要制度创新的支撑。


我刚才提到中科院和中央美院之间的合作,还包括几十次的中央美院师生们在中科院各种研究所中的访问学习。我们这次EAST-科技艺术季的生物艺术工作坊,就由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爱德华多•卡茨主持,发生在中科院基因所的实验室。


本次邀请的来宾都是科技艺术领域的先行者,为我们探讨科技艺术的教学模式、展示和传播机制带来宝贵的经验。科研机构和创新企业如何设置艺术家入驻计划,科学家和研发企业的工程师们如何介入艺术教育,联合教学如何展开,合作的教学与研发、创作的成果如何转化,所有这些都需要更大胆更富于想象力的制度创新。


跨国、跨校、跨领域的合作必须展开,全球合作的时代必将来临。知识、技术、创意和资源的共享和互补,是我们把好消息变成好事实的唯一通道。因此,本次EAST最重要的使命,在于:


搭建一个汇集各方力量的共享平台,建立全球性的科技艺术教育联盟。

我们希望联合世界各地的富于创造力和责任感的个人与机构,汇聚全球智慧,应对紧迫问题。将致力于开展科技类艺术课程的相关大学、致力于将科研成果在文化艺术领域开发应用的科研机构、致力于将科技艺术的成果转换为社会产品的创新企业, 以及相关领域的艺术家、科学家、工程师、策展人及其他研究者汇集在一起。促成艺术和科技领域中新观念的传播;艺术与科技领域的谱系梳理与理论建构;新技术、新材料、新媒介的应用;创新工作模式的学习和推广。


促成多样的艺术与技术思想和价值观的交流与对话。组织全球领域内联盟成员间的资讯共享与知识交流,包括研究和出版资料的分享;包括研究和教学人员的流动、学生交换计划、以及跨校际联合工作坊和课程的策划与实施。尤其是,在科研机构、创新企业、艺术机构和各地政府间搭建需求与任务的共享平台,为解决共同关心的问题为目的建立联合课题组机制,从而推进科技艺术与社会应用、社会创新的有效融合。 我的意思是,就在此刻,中国有多少机场,多少高铁站,多少景区,多少市民广场,多少美术馆,多少企业的展示空间正在建设中,它们都需要科技艺术。


关于企业创新论坛



学习,参与,创新,贡献。


一个学术会议为何有一个叫做企业创新论坛的部分存在?这是因为我们坚信,企业的创新活力,是整个社会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越来越多的企业不仅以市场利益作为指标,其社会责任意识日益觉醒,开始能思考作为一家企业在文明史和经济史中扮演的角色,自觉推动创新。创新不但是进一步发展的需要,甚至是继续生存的必要前提。所以企业家们经常表现出和艺术家合作的巨大激情。


这种双方合作的善意,应该进一步地细化和优化为制度设计,才能更有效地影响未来。所以我们设置了这个企业创新论坛,其目标是:


目标之一,明确大家合作的意向。


首先要有意识,有意志,认识到这样一种合作将产生互利双赢的结果。在这个以互联和沟通为显著特征的时代,存在着互惠合作的机会,并且分别怀抱合作的强烈意愿,这个意愿却不能有效地表达和传递到对方,那将是明显的悲剧。所以我们就以这的EAST-科技艺术季为契机,大家坐下来谈谈,先了解一下:科技企业期待艺术家能做什么,艺术家需要科技企业哪些方面的帮助,等等。首先互相了解对方的需求,对方可能给出的东西,自己能够给出的东西,以及自己要的是什么。先做到信息的通畅和对称。使双方认清到他们互相的需求。


在这次企业论坛上,与会嘉宾纷纷畅谈:


1.这些机构过往创新型产品与各种类型的当代艺术家们合作的案例,及这些合作产生的启示和经验。甚至包括过去和艺术家合作中产生的困惑和遇到的困难,甚至是教训,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


2.如果过往这样的合作没有发生,这些公司在未来是否把有以公司的研发及创新产品与艺术家合作的构想、设想及期待。


3.机构和公司当前创新产品的主要研发方向,及其应用于艺术领域的可能。


4.机构和公司对艺术院校及艺术家的期待及合作愿景,对合作机制的设想。


目标之二,明确了各方对合作的需求之后,进一步来探讨合作机制。


关于创新型科技企业与科技艺术家之间的合作机制,我有一些粗略的设想:


第一种模式,可以由中央美院高精尖中心来发起一个展览。组织各个领域的艺术家如装置艺术家、雕塑艺术家、设计师、建筑师们,来使用企业研发的各种高新技术。比如类似于石头造这样的企业所提供的新环保材料,比如传送科技的无线VR,比如智慧织物、液态金属等等,进行创作。这时候企业作为展览的器材、材料赞助和技术支持方介入。我们承担的展览的策划,画册、场地等等。


第二种模式,企业可以启动艺术家驻地计划。在欧洲很多企业都有这样的机制。比如西门子公司就有在公司中设置访问艺术家工作室,并且在公司的公共空间中展示的机制。公司的员工甚至参与到布展、开幕后的讲解等工作,这已经成为其公司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欧洲原子能机构等科研机构也广泛的设置这类艺术家访问计划。艺术家在这样的科研机构中广泛接触了解之后,提出创作设想,并且由这些机构的科技人员配合完成作品。它的意义在于产生出一些公司中的研发人员基本上不可能触及的方向。


比如一家机器人公司的研发人员可能每天都在设计伐木的机器人,或者搬运的机器人,或者手术机器人,但他可能不会去设想设计一个抽烟机器人。但我们不知道或许在什么时候,由艺术家推动的这个抽烟机器人的项目所涉及到的技术将会变成商业可能性。我想到这个例子并不准确,他只是说明,面向未来的企业必须竭尽所能的扩大自己的脑洞。


这样推出的新作品可以一式两份,展览之后,艺术家拥有一份作为自己的作品,可以在其他的展览中展出,甚至进入艺术市场。企业拥有的这份,今后可以进入企业的这个陈列馆,或者企业的品牌推广活动中使用。


这个模式可以应用于不同类型的企业,比如跑步机VR企业提供出硬件以及相关的编程人员的支持。那么我们去找一些做园林景观设计、做影像、甚至是做剧场的,各个类型的艺术家一起来针对他们的设备来进行一些创作。这个模式应用在各种类型的企业,我们相应的配各种类型的艺术家,应该是可以复制的。

第三种模式,是企业根据自己品牌推广和产品迭代的需要,向艺术家预约创作新作品。就是企业来找艺术家说:我有这个奇怪的技术,你来帮我把它用得匪夷所思,我们来放在我公司的大堂里面。这个时候企业是甲方,提供研发所需要的资金和条件,艺术家是乙方,提供创意服务。

第四种模式,艺术家根据自己创作的需要,要求企业配合某些方面的研发,在创作中对新材料有某种研发需求,比如某种传感器的研发,某种特殊物料的研发。


这个时候艺术家是甲方,企业是乙方,提供技术支持服务。当然,如果我们考虑到一种技术的研发周期长并且耗资大,可能只有很有钱的大艺术家承担得起扮演企业甲方的角色。而有钱的艺术家往往是商业化的传统画家,他们往往对科技并不那么有兴趣。科技艺术家都比较穷。我们就要为这种合作设想出可能。比如从中产生出的新材料和新技术,由企业拥有,艺术家只是得到作品,后期不来找麻烦,不来啰嗦说:你这个技术和材料,当时是我做作品的时候弄出来的。艺术家的古怪想法提供了新研发方向的驱动力,企业能获得知识产权,那么企业就可能会有意愿去配合艺术家的古怪的需求。投入这些研发。


在这些合作研发中,双方明确了这件新作品的知识产权,以及今后有商业可能并进行量产之后的知识产权份额。只有这样子摸索出双方都可能接受的合作模式之后,创新型企业以科技艺术家的大面积的合作才可能出现。而且一开始可能需要有领军的艺术家和有实力的企业率先展开合作,以便摸索模式,形成示范效应,形成先例。等到上述的后两种合作模式出现的时候,那么我们期待的培育创新企业和艺术家之间合作的目的就可以说达到了。


目标之三,是构建合作平台。


我们建立起一个促成科研机构和科学家、艺术院校与艺术家、创新型的的企业及各级政府等中国社会创新力的诸种单元之间的互动,促成未来可能发生的合作。在这样一个的盘子中,可能有四种主要的力量。企业分为技术研发新的企业和作为消费终端的企业,其中任何一端都有可能成为合作的启动方。

左起邱志杰,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爱德华多•卡茨,中央美术学院发展规划处处长兼任视觉艺术高精尖创新中心副主任王川教授


有时候可能是艺术家先供应:我做了这个东西,然后可能哪个景区就跳出来说这个给我们太好用了,能不能卖给我们?有时候可能是机场火车站这类的消费终端先提要求说,我们这个地方想要有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有艺术家说这个我们能做,这个我有个主意,可是好像实现不了。这时候可能有一个科技公司跳出来说,这个太简单了,我们来介入。


有时候可能是消费端提出需求。某一个高铁站提出我要在站前广场出现这样的风动力的作品。然后艺术家出来应答。然后出现技术难题,于是科技企业和科研机构介入。


有时候可能是由研发性的企业先说,我们公司最近推出了这样的新技术,然后艺术家跳出来说,这个好用,我能不能用你们的及材料或者技术来做这么一个东西?然后消费端跟进,某个地产商跳出来说:这个东西可以放入我们的某一个项目。


所以,我是想搭建一个这样的东西,能够让几方面的要素,不管是消费型的企业,比如景区、机场、高铁站,甚至有需求的幼儿园;加上还有供应型的企业、研发型的企业;再加上中科院、麻省理工这样的科研机构,再加上我们艺术院校,像中央美院、中国美院、芝加哥这样的院校,还有各个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也是买单的人,也是消费者。那么它就能够形成一个平台,最后能够促成一种快速的、有效的创新。


我的想法很乌托邦。但是只有更富想象力和道德感的乌托邦,才能避免今天的科技发展成为一个反面乌托邦。


中国的科技艺术起步晚,但并不见得需要永远处在追赶的态势。事实上只要我们有视野,就可以看到这个领域依然存在大量的空白,大量的机会。通过填补空白,我们也有很多机会弯道超车。中国现在处在极大的机遇中,该补课的补课,该白手起家的地方白手起家。我想,我们有政府的建设性意志,企业的创新热情、艺术家的创造力,我们可以很快展开局面。


乒乓球今天是中国的国球,但乒乓球其实是英国人发明的。中国人在打乒乓球的过程中,先参与,先学习,然后打得好。打得好之后,国际乒联为了限制中国队垄断冠军,就不断地修改乒乓球规则。以至于今天我们可以确定的说,中国人早就重新定义了乒乓球运动的规则,重新发明了这项运动,所以今天我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学习,参与,熟练掌握,然后创新,然后成为贡献者,因为不断的贡献而成长为领导者,这也是中国的科技艺术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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