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狂野的梦——有关艺术与虚拟现实的对谈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625   最后更新:2017/12/08 21:54:05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7-12-08 21: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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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博物馆到好莱坞那些富有远见的艺术家和导演们——如保罗·麦卡锡(Paul McCarthy)、亚历杭德罗·冈萨雷斯·伊尼亚里图(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杰夫·昆斯(Jeff Koons)、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 )等等——都在展开自己野心勃勃的虚拟现实(Visual Reality, 以下简称VR)项目作家艺术家道格拉斯·柯普兰(Douglas Coupland)——他预言了我们所处时代数次重大的代际转变——和策展人丹尼尔·伯恩鲍姆(Daniel Birnbaum)交换了他们对于这些尝试和成果以及技术和欲望之未来的看法

Oculus Rift虚拟现实头套的内部硬体,2017.



丹尼尔·伯恩鲍姆(DB)你在VR世界里看到过的什么令人难忘的东西吗

道格拉斯·柯普兰(DC)……那是三年前一个美丽的夏日傍晚我邀了一些朋友过来他们中有个人带来了最新款的Oculus Rift头套我体验了两种VR情境一次是我飞到卡真(Cajun)的沼泽地去远远地观看紫光第二个场景是我在木星环里收集小行星没有声音

转折点出现在我摘下眼镜的时刻我环视了一下这个我全世界最喜爱的房间周围全是好朋友齐聚在这个美丽的夏夜然后我想老天爷啊真是烂透了

VR的问题在于它比现实好太多了现实差得实在是太远了——这点让我深感震惊如果是屏幕清晰度够好的话即便是一个很无聊的VR体验也好过现实

结果我发现我的这种不适应是很常见的一种反应所谓的VR伤感”(post-VR sadness),一种现实感丧失(derealization)和自我感丧失(depersonalization)。

有一个问题——现在正在被努力地克服而且很快会得到解决——是身体协调度(dexterity)的问题怎么让人们在自己选择的现实里最大限度地使用他们的双手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身体其他部分配合的问题也会逐一解决。VR在触觉方面的进展会发展到类似Wii那种程度这让我感觉VR和机器人将来必然结合在一起而这一结合将把我们带入多层的毛骨悚然体验(multilevel creepiness)——比方说到处散布爱心的迪斯尼公主:“别担心网购的小伙伴们强暴你的VR奴隶的嘴是百分百合法的行为!”如果现实世界里的人可以靠一个护体三角绷带或者是一则1977年的Playtex胸罩杂志广告达到高潮那你想想看当你用上周四一早亚马逊无人机送来的价值6999美金的加强版真人尺寸人造阴道还带改进版搏动功能的时候将会是个什么情形

我觉得跟VR相比现实世界太糟糕了这点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现实完蛋了

DB我最近在读你写麦克卢汉的书杰出的加拿大人马歇尔·麦克卢汉》(Extraordinary Canadians: Marshall McLuhan, 2009),我当然也忍不住想他会怎么评价这些新媒介比如说他会觉得VR的还是根据麦克卢汉的说法热媒介完全地占据某一感官对使用者的参与度要求极低比如说广播和电影是热的它们掌控整个感觉领域没有任何缝隙当你听广播的时候你只能听到广播当你看电影的时候你只能看到电影你不必费力置身其中相反电视和漫画属于冷媒介观众必须自己去填平那些缝隙这不仅需要更高度的注意力集中而且还要提前对该媒介的规则有所了解我一直不是很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理解这种分类但我想问问你这个麦克卢汉专家到现在这个阶段为止,VR是热的还是冷的媒介

DC它是终极的热媒介它占据你的爬行动物脑(reptile brain)和前额叶皮层(frontal cortex ),以及你的前庭系统(vestibular system)。一旦置身其中你便是深陷其中你在VR世界里时你不会去看手机吃零食或者去应门你变成了它它也变成了你

VR看起来是一个数据轰炸过程合乎逻辑的终点这个过程源自古腾堡的活字印刷术经由广播得以加速再之后是电视和互联网现在我越来越相信数据是让人上瘾的我们对其的需求就如同毒瘾一样越往后注射的剂量越大才能得到满足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屏幕后度过——非常少身体性的经验——我们关于一天的记忆来自那些把数据喷射进我们大脑的屏幕现在我们用来来测量我们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取决于我们一天内吸收的信息量数据成为了新的时间以此类推云端成为了新的无限。VR是一种时间加速器我认为VR是人脑可处理的数据量的极限我们最终明白了极限在哪里。VR是你的脑子直接飞入y渐近线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想象时光穿越回到1992那时没有什么东西包含的数据量能够令你满足电影不可能电视也不行——你根本无法适应那种播出时间表当然了也没有网络你坐在那儿会感觉反胃和空虚就像是那种你处在没有无线网络的环境里时感觉到的那种浑身不自在

DB有些人认为当VR发展到足够成熟的时候它将改变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方式——我们生活工作彼此交流的方式

DC绝对的

DB你觉得会比较像是电视的发明还是更类似电的发明

DC没有VR的生活将会是无法忍受的尤其是在性的层面以及提供战斗或逃跑反应体验(fight-or-flight experiences)的层面基本上就是色情片和游戏工程师们认为投资热潮将首先出现在这两个领域就好像互联网出现的时候

DB你认为这种新的媒介会带来新的艺术形式吗

DC我希望可以而且从历史经验来看当一种新的技术取得全面胜利时被它淘汰的技术将会变成一种艺术形式比方说互联网的到来使得电视可以变成艺术所以下一步将会是VR的崛起带来互联网艺术的黄金时代就如同电视的黄金时代是从2000年初开始的

电视刚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个想法是用它来演木偶戏所以我觉得起先都会是借鉴其他艺术形式直到它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

DB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有的学科都会在虚拟现实作为虚拟物再次出现我们所认为的一切属于艺术的东西都会加倍无论哪种风格

DC那会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此外我们还必须注意一点那就是VR对于前庭系统和爬行动物脑皮质区来说是负担很重的很多人在体验VR的过程里或者其后会有呕吐的症状所以它有一些内在身体性的特性(instrinsic somatic properties)需要被克服——但同时也可以被扩充和开发

DB内在特性的问题很有趣——VR看上去可能是终极的后媒介媒介但你提到的那些反应是很独特的因为它是直接作用在运动知觉和平衡感上的而且是以一种其他媒介都无法达到的方式。VR是浸入式的而其他媒介特定的媒体都是将一种媒介与一种感官关联起来——音乐和听觉绘画和视觉我们也可以从长效性(longue durée)的角度来思考这些问题艺术品必须依附它自身媒介的特定特性这种认识比格林伯格对绘画平面性的强调更为古老——18世纪末时它就已经出现在了戈特霍尔德·埃夫莱姆·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的写作里显然在虚拟现实里生产出来的艺术品一定和传统意义上的文学绘画以及雕塑作品全然不同但现在已经开始出现相关的讨论探讨去定义新科技打开的空间中作品展开的先验性条件的可能性

DC是的也跟认知领域(terra incognita)相关所有人都想成为开创者现在就有人在从事3DVR绘画但是他们都满怀着那种对19世纪绘画概念的迷恋和重复那些画看起来就像是你在拉斯维加斯赌场大厅的艺术商店买来的

DB大卫·J·查默斯(David John Chalmers)在他的文章虚拟的和真实的》(The Virtual and the Real里说VR中出现的所有的现象都将是浸入式的互动的并且是数字化生成的这对于一个有着格林伯格野心的未来理论家而言是不是已经描绘了一个批判性框架

DC我们在讨论一种完全没有本体论先例的新技术它未来的发展路径也无例可循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再多一些时间去等待而不是事先就去限制它然后又因为它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计而感觉愤怒和被冒犯或许VR将最终在2034年成为一种艺术形式当新的技术取代它之时

DB你是否认为VR不怎么有吸引力是因为戴上那副眼镜让人看起来太不性感了

DC:Google眼镜让人看起来像个混蛋。VR眼镜让人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更高等的生物孵化出来的当你观察一个人在体验VR的时候很难不觉得他们的灵魂被别人偷走了谁能设计出一副眼镜看起来性感度能跟1970年代的滑雪眼镜一较高下这人肯定能获得2019年的诺贝尔设计大奖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人们打心眼里抗拒自己使用Oculus时的样子——“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但是他们一旦上了瘾才不管自己看起来什么德性用户要求的是体验

DB你觉得有一天VR头套的尺寸会变成像是雷朋太阳镜或者甚至隐形眼镜吗

DC这是个好问题我很怀疑浸入式体验是否仅仅依靠眼镜就够了眼镜对于AR(augmented reality,在使用者的视野里整合文字和数字图像来说效果好多了据我的科技界的朋友说大规模开发的可能性比VR高很多但是Google眼镜实在是吓死人除非他们把它搞到完美否则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再生产了

我也想问你个问题康拉德曾写道,“我们边做梦边生活——且独自一人”(we live as we dream—alone),我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挥之不去又无比迷人的一句话你觉不觉得VR正把我们送回一种母体内的梦境状态

DB我认为VR成为一种艺术媒介的最大的限制之一恰恰是它的这种唯我论特质(solipsistic quality),你会进入一种根本性的孤独状态这种自慰式的面相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因为我更喜欢跟他人分享艺术的经验这不正是艺术世界尤其是展览的魅力所在吗——它们那种跨主体性以及群体性特征

DC文学也是高度私人化的我不觉得创造出一个让人迷失其中的世界有什么不好但你愿意跟一帮人跑到美术馆里去读挂在墙上的一本书吗或者你会打电话跟一个朋友说,“我们一起上线吧这就好像我们得发明出一个光谱不同的媒介可以以此来校正自己陷入孤立的倾向

DB我们一起穿过美术馆去看一个东西表示赞同或者异议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美术馆是公共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对于批判性对话来说极为关键而且对于一切新的遭遇和互动皆是如此——包括调情在我看来这些都在你戴上VR眼镜迷失在母体梦境的瞬间消失了

DC或许如此但是我觉得在VR的第一波浪潮里此类的考量很难占有一席之地我昨天一整天都在跟一群纽约来的搞风投的人混在一起原因太复杂了此处暂不解释),他们其中有两个人都在大力投资VR,包括暴力协调性和触觉反应我认为这可能凸显了我们可以从技术发展中期待些什么这不会是一种什么有道德高度的东西但话说回来欢迎来到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世界......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彩虹》(未完成,VR录像彩色有声长度不定.



DB你显然可以在虚拟空间中和朋友约会埃利亚松的新VR作品彩虹》(Rainbow本文中提及的VR作品均尚在制作过程中就是围绕着这种可能性展开的你进入一个空间里边有一道彩虹那是通过穿过雨幕的光制造出来的几乎可以说是濛濛的一层薄雾你可以跟这个瀑布互动而且你可以跟那些曾经受邀进入这个空间并以化身出现的人交流你们的体验我不确定这个作品可以容纳多少人我觉得差不多是八个这也差不多是一个很棒的晚餐聚会的人数

DC我不觉得人们希望这类的体验类似晚餐聚会玩连线游戏的那些人喜欢跟别人一起——比如拼字游戏或者第一人称射击——但是他们喜欢跟他们不认识的人一起玩儿当你跟来自一个比方说来自新西兰但尼丁的陌生人玩文字游戏时你感觉是享受和放松的我觉得VR也会是这样的跟认识的人一起使用VR就好像当你是个青少年的时候开派对时你父母走了进来然后开始大肆跳舞

DB我一直在思考深刻孤独的哲学及其局限从现象学的角度来说,VR带来了一些理论上的难题比如在胡塞尔的著作里跨主体经验的持续缩减以及他者性的不断剥离留下的是一个原始领域其中除了实体化的主体自身存在的体验外空无一物

DC就好像《2001太空漫游最后在地球上空徘徊的星童

DB但根据胡塞尔的说法在这个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仍然存有一种活力使得一元的主体溢出自身并且容许其他的身体的出现这点也预示着其他生命体的在场

DC我猜我们是在谈内在论(immanence)的问题包括它如何在VR的环境里现身我认为VR其实精于此道——或许太过精于此道了想象一下每个时刻都像是圣诞节的早晨那会不会是你更想在的地方而且麦克卢汉早就预见到了这点——一种永久性的内在这点上我很嫉妒他

DB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问题变成了为什么我们还想做人类为什么在虚拟空间里建构起来的身体把自身局限在人类的参数内我们是否都会作为星童而重生就像是上帝式的造物

DC或许像是希腊神殿里的诸神——他们和人类一样寻求享乐和刺激只不过他们获得快感的途径触手可及比如色情比如暴力比如模拟飞行比如极限运动

DB另外一个关于VR体验创造出的孤独感的说法即便你摘下头套那种唯我论式的怀疑仍然在而且所有激进怀疑论的魔鬼都在你耳边持续地讲着摩耶(maya)和庄生梦蝶的那些故事有一夜庄子梦到自己是一只蝴蝶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无法确定自己是刚刚梦到自己是蝴蝶的庄子还是刚刚开始做梦梦到自己是庄子的蝴蝶类似的发问也可见于古老的梵文里对摩耶或者说幻影概念的追问更不用说西方思想中无数的激进怀疑论版本的故事你确定你是醒着的吗

DC这就是唯我论的未来VR世界里这个世界的产生只是为了测试和改造”,是这个宇宙中唯一重要的人和事我想大部分人在青少年的时候都经历过这么一个唯我论式的阶段但随着年龄增大它慢慢就消失了。VR是终极的自慰方式只不过你爸妈不会突然不敲门进来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上升》(未完成,VR录像彩色有声长度未定.



丹尼尔我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VR来了你除了参与埃利亚松的项目之外也跟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以及杰夫·昆斯有合作

DB是的我了解这些进展主要是因为我在帮伦敦的一个叫做“Acute Art”VR工作室推荐艺术家过去这一年时间就好像是你查了一个你不认识的单词的意思结果第二天你又看到这个单词再然后突然发现它无所不在已经有好多艺术家在使用这种技术工作如此庞大而多元的群体在对VR感兴趣以及在做此类实验似乎在暗示着这真的将成为一场革命——这跟比如说全息影像不同虽然西蒙娜·福蒂(Simone Forti)等人也确实利用它做出过很惊人的作品但它最终也只是昙花一现我是个很老派的人我更熟悉的是画廊美术馆艺术学院的世界而不是TED演讲厅但就像你说的,VR现在是一个在很大范围里发生的事我觉得也许它带来巨变的路径可能在很多人预期之外它可能改变我们对艺术及其机构的认识如果说以后VR变成便携式的了人们只需一支智能手机就能看到艺术品不仅仅是艺术品的图像而是和观看者共享同一虚拟空间的物件那么美术馆的角色就会变化商业画廊的角色也会变化可能走上唱片店的命运

DC我们都有平台倦怠或者技术倦怠而且我们都知道在我们的余生会有无数的新技术向我们冲过来每五个月换一次VR恰好是我们眼前能看到的向地球撞过来的下一颗大型小行星那不是乌托邦而是一种监狱

如果我们谈淘汰的问题电子书可能提供一个有用的参照电子书刚出现的时候整个出版界有大概八年时间里都无比恐慌电子书没有取代实体书电子书也只是在那种你会在机场看的书的范畴内算是流行——但是那八年时间也是伴随着各种下注犹疑和终结论就如同我们今天看到的围绕着VR发生的一切我觉得VR的市场大概会是在性游戏音乐幻想和制造恐怖这些方面画廊艺术怕是可以轻易逃脱

DB我们假设它逃脱了但画廊还是得要去思考和这种新媒介之间的关系在画廊里呈现VR作品以及以五个版本一组出售这种方式只能是过渡性的办法这无法发掘出这种媒介的最大潜力

DC我们又绕回了1948年那些想用电视来上演布偶系的那些人那里艺术交易商卖出的一组五版的体验根本就跟VR的最突出的特性背道而驰——它是一种典型的大众媒介并且应该人人都可以接触到

DB这种媒介的力量就在于它可以而且理应触及更多的人就像是吉尔伯特和乔治说的那样面向所有人的艺术

DC虽然无论娱乐行业和美术馆系统里的这些人都在试图创造出一种快乐充满愉悦的VR体验但其实是那些年轻人才会制造出那种让你呕吐的VR体验不是因为那让你眩晕而是让你感到恶心你就想吧能多令人发指就多令人发指。VR版碎尸电影会出现的你知道它会出现的什么时候在哪里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对于刚刚加入对VR的讨论的人来说,VR好过现实

DB如果按照本雅明说的灵晕消逝了那么一旦浸入式数字艺术品变成美学体验的标准我们得到了什么又有什么逝去了

重读那些有关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的最经典的论文的时候有不少段落都让我觉得跟我们今天在讨论的事情紧密相关首先是是保罗·瓦勒里(Paul Valéry)的引言:“我们必须期待伟大的创新去整个改变艺术的技法由此去影响艺术创新自身或者甚至给我们对艺术的认识带来惊人的改变。”

不仅仅是接触范围和传播的问题艺术作品的本体论问题正在被重新讨论

DC如果超现实主义在今天发生那一个礼拜就会终结了在二十世纪每十年里你可能会经历一个大的技术革命以及两个艺术运动现在我们一年有十个新技术一天有五十个meme产生文化随着技术的发展以一种对数曲线(logarithmic curve)的方式在运动改变的脚步不是线性的想象它是线形的是非常愚蠢的

DB或许在这个快速进化的过程里我们的整个感知系统都会被改写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不仅比在现实中感觉更好也更平常和舒服

DC是的而且返回浸入式世界的驱动力将是无比强劲的我小的时候大人会说不要看那么多电视多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但是电视就是电视你还是会看我无法不看昨晚我去一个朋友家吃晚饭孩子们表现得非常有礼貌我夸他们育儿有方他们说:“他们必须得表现好不然就拿不到新的无线网络密码。”有史以来头一回父母们终于有了一招用来要挟子女的终极必杀技——直到孩子们逃离家庭进入矩阵再不回来人们会得到他们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是整件事里乏味的资本主义面向我有朋友在光纤技术行业工作当我问起他们认为他们的工作在如何改变世界时他们都只是叹气只有一个朋友很诚实地说:“我一周工作40个小时就为了让人能花上29.95美金或者更少就能享受到令人满意的色情片体验。”

杰夫·昆斯,《芙丽涅》(未完成,VR录像彩色有声长度未定.



DB艺术还会是人们所需吗我在伦敦的实验室体验过那些野心勃勃的VR艺术作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完蛋了

DC我就跟你说啊

DB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令人惊喜的事情在发生你想听我讲一下杰夫和玛丽娜的作品吗

DC好啊

DB在杰夫的作品芙丽涅》(Phryne你会在一个繁茂的花园里遇到一个金属外表闪闪发亮的芭蕾舞娘很快你就会强烈地感受到她意识到你在场她为你起舞如果你靠得足够近去触碰她你就会进入她的世界穿透她的皮肤薄膜似乎在她体内还有另一个花园但这个作品还只是个雏形玛丽娜的作品上升》(Rising也是如此它围绕着——惊喜噢!——围绕着玛丽娜本人展开或者说一个她的完美化身她被关在一个水族箱里水平线在快速上升她随时可能被淹死但如果你靠近并且触碰到她的手玻璃就会碎裂你会被发射到北极在那里冰川正在融化你必须踩着随时可能裂开的冰前行你很快发现你身上背负着双重任务——拯救玛丽娜以及从生态危机拯救这个世界玛丽娜本人会使用一个app观察你是否在认真执行任务这显然不是一个逃跑主义式的作品

所以这里既存在逃跑主义也存在直面和参与的潜力但我仍然觉得有必要去想象一个社会其中沉浸式体验就如同我们如今使用社交媒体一样稀松平常在这种社会里长大的孩子脑子会变成什么样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荒唐保守或者什么的——我们的脑子将会变成什么样

DC这是个很合理的问题。VR对人的心理带来的变化或许是自活字印刷术发明以来最为巨大的——只不过你不必识字也可以使用VR,你不必懂得某个语言它无需任何训练直接将你熔入其中——而且它比现实要好

我不是很确定跨进VR是否因为人类已经跟真实世界没什么好纠缠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深入虎穴——这听起来像是令人作呕的电影广告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我跟阿萨德·拉扎(Asad Raza)以及舒门·巴萨(Shumon Basar)一直在就此交换想法我忍不住想后启蒙时代的艺术会是怎样的我认为VR或许是答案这不仅仅是非乌托邦它是对进步的否定就好像去他妈的——我不玩儿了你们用无人机对抗宗教吧但我要去土星环里开采卫星去了

DB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过瑞典的一个神秘画家叫希尔玛·阿夫·克林特(Hilma af Klint),一个绝对相信唯一出路就深入其中的女性过去若干年时间里她席卷了整个欧洲而且绝对是作为一种后启蒙时代艺术尽管她做的与其说是否定不如说是摆脱理性主义的局限她秘密地画了几十年为一个从来没修建起来但想象里应该像是古根海姆美术馆那种螺旋结构的教堂创作了数百幅深具神秘意味的绘画有天我跟她的侄孙吃饭他已经快八十岁了我们开始谈论起VR。我们都同意克林特的那些神殿绘画无须一个实体的建筑而且她实际上预见了这种新的媒介的出现她想象中的那个维度在一个世纪后变成了真正的技术可以实现的可能性或许我们会见证一种新的神秘主义你是这个意思吗

DC艺术里的神秘主义是很根深蒂固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在想围绕着艺术创造的核心问题是否是找到创造内在的方式而不必用上一大堆形容词来讲述而且丹尼尔在我看来你从非常质疑到完全被说服这个过程的时间很短你为什么觉得艺术界会需要更多时间会不会还是那些老一辈的艺术界人士在那儿叹气和苦想他妈的又是一次全盘翻转我都五十五岁了我只想在我的特斯拉里去体验沙漠以及追逐瀑布

DB这绝对和一种坚实的技术批判有关艺术史上不乏对技术充满乐观的时刻1910年的未来主义到战后的零派(Group Zero)和科技艺术实验(Experiments in Art and Technology),更不要说比如利奥塔在1985年策划的非物质”(Les Immatériaux)展览等项目以及当然了网络艺术
但是我还是得说你关于淘汰的必然性的评论很接近在艺术实践和批判性写作中主导了几十年的立场

DC所有的科技都是过渡性科技我们开CD-ROMS和八轨道磁带的玩笑但是即便是印刷媒体也只是让我们到达数字高峰的过渡性技术——VR会使得一切都过时这方面来说是很恐怖的

DB当然是会有例外但总的来说简单的实用性数字技术往往跟商业和娱乐行业牵扯在一起

DC是也不是商业画廊好像很喜爱故障艺术(glitch art),但是娱乐行业的技术却使得动画达到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高度结果你就发现如何画出令人信服的头发——这么无聊的一个事儿——变成了推进接近真人的数字图像清晰度的动力

DB艺术家埃德·阿特金斯(Ed Atkins)就做过一个作品来为不像的头发辩护”,他还做了一些别的类似的作品来对抗数字动画里的拟人倾向这是抵抗或者说对抗科技进步创新进程的一种方式

罗莎琳·克劳斯(Rosalind Krauss)曾经提出在那些使用最先进的形式的视觉和空间领域里使用那些过时的工具或许可以创造出布赫洛(Benjamin H. D. Buchloh)所称的寓言式反作用力”(allegorical counterforce)。

DC光晕尘埃天真润滑油的气味腐肉的气息我想起洛杉矶那些想跟托马斯·豪斯雅戈(Thomas Houseago)做好朋友的那些人幻想着怎么在他不留心的时候从他工作室偷点儿废旧木头和铁板那都比这健康

DB:2001年发表在艺术论坛杂志上的文章控制来自设计》(Control, by Design布赫洛在谈及为了景观和商品生产而建立起来的媒体技术语言时称之为不可战胜的咒语和密不透风的封闭”。

DC对我来说它的终极表现形式是迪斯尼动画其中每一帧图像都是在迪斯尼王国里建构起来的其中产生的任何一种体验都必须极端高效目的是为了争取大多数人最大程度的喜爱就跟Nutella的逻辑一样我认为不可战胜的咒语和密不透风的封闭也在干掉大部分电影电影现在得跟长篇电视剧竞争电影里的每一帧就像是迪斯尼动画必须极度高效

DB布赫洛坚持艺术的角色不是加入这种寻求高效的潮流以及迎合大众市场而是创造抵抗的空间我同意以新代旧提供的不仅仅是肯定式的技术乐观主义所以我想即便我们认为VR正在发生而且无法阻挡问题依旧是我们会不会见证一批利用了这些可能性的重要艺术作品一种针对牟利逃跑主义的有意义的反作用力

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今天这些最有趣的艺术家的设计和设想里是否存在一种必然未实现的东西需要技术带来的可能性来使其结晶

DC绝对的但是如果他们做的东西不有趣呢或者可能真正的问题是我们都知道那就像是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你需要来上一杯。VR是对此的永久性答案吗

DB来上一杯是的但是它不止如此不是吗一种更极端的消遣形式或许像超现实主义科幻小说或者LSD。在他1938年的戏剧及其重影》(The Theater and Its Double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把戏剧描述为虚拟的现实(la réalite virtuelle),这在对VR的史前阶段的讨论里经常被提及但还有比这更早的先驱当我问他是否可以为这种媒介创造点什么的时候马克·莱基(Mark Leckey)提醒了我阿根廷小说家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Adolfo Bioy Casares)——他是博尔赫斯的朋友——曾经写过一个小说叫做莫雷尔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Morel,1940)。这是一个类似科幻小说的故事有个逃犯逃到了荒岛上他发现这个岛上奇迹般地充满了一些富有魅力的人物他们在游泳池游泳跳舞好像他们是在一个叫马里昂巴德的度假地过夏天结果是有一个叫做莫雷尔的疯狂科学家他创造出了一种邪恶的全息录影机能够捕捉三维空间里的一切感官经验这是一种撒旦般的工具因为它在记录过程中会摧毁它的记录对象他们的皮肤开始溃烂肉从骨头上剥落下来阿伦·雷乃(Alain Resnais)去年在马里昂巴德》(Last Year at Marienbad,1961)里提到的马里昂巴德其实来自这个阿根廷传说而且我们必须理解一点那就是在雷乃的这部经典里主人公实际上是处在一个虚拟迷宫当中的全息影像不然的话情节就变得无从理解了

DC我爱死那部电影了我看了大概有十遍我自己的日式花园就是按照电影里演员站在酒店前的广场上那张剧照来布置的这么一说的话电影的叙事就变得完全合理了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彩虹已于11月在Acute Art首展接下来是12月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上升20182月杰夫·昆斯的芙丽涅》。

丹尼尔·伯恩鲍姆(Daniel Birnbaum)《Artforum》杂志特约编辑也是斯德哥尔摩现代美术馆馆长

道格拉斯·柯普兰(Douglas Coupland)是一名现居加拿大的作家/艺术家

— 文/ 道格拉斯·柯普兰 | Douglas Coupland,丹尼尔·伯恩鲍姆 | Daniel Birnbaum, 译/ 郭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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