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YOO专访 | 新展预热—施勇:我们有子弹,却还没形成弹孔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328   最后更新:2017/08/16 22:02:26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17-08-16 22:02:26

来源:ARTYOO 李宁


施勇


施勇,1963年生于上海,是中国当代艺术界重要的艺术家和领军人物之一。自1992年起,施勇创作了大量颇具实验性的作品,其理性,前卫的艺术态度对艺术界产生了相当的影响。施勇的作品曾在《生存痕迹》(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北京2016),《乌拉尔双年展--- 演习空间 - 抽象和积累之间》(叶卡特琳堡, 俄罗斯2015)、《必要元素—中国移动影像》(土耳其Borusan当代艺术中心,2015)、《天人之际Ⅱ:上海星空》(上海余德耀美术馆,2015)、《戴汉志:5000个名字》(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WITTE DE WITH 当代艺术中心,鹿特丹,荷兰,2014)《不在现场项目,默片》(伯明翰IKON美术馆,2014)、《GRASSTRESS 2011》(意大利威尼斯,2011)、《草稿》(瑞士伯尔尼美术馆,2010)、《Shanghai Kino》(瑞士伯尔尼美术馆,2009)、《仔细想想,昨天你究竟干嘛去了?》(个展,比翼艺术中心,2007)、《第二届广州三年展——别样:一个特殊的现代化实验空间》(广东美术馆,广州)、《天上人间》(个展,香格纳画廊,2004)、《第25届圣保罗双年展》(巴西圣保罗,2002)、《第四届上海双年展:都市营造》(上海美术馆,2002)、《第三届亚太当代艺术三年展》(澳大利亚昆士兰美术馆,1999)等展出。自2006年起至今兼任香格纳画廊艺术与展览总监。2015年6月,施勇以艺术家的身份,在没顶画廊再次举办了主题为《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的个人展览。


施勇作为中国较早从事装置与影像媒介的代表人物之一,自1993年起,他的作品就在国内外被广泛展出。他创作媒介包括装置、行为、摄影及录像。施勇的早期创作致力于揭示现实的暧昧性以及系统内部的张力,九十年代末开始集中讨论中国改革开放神话下的当代上海的转型概念,继而引向更宏观的全球化、消费文化等层面,2006年,从作品“2007没有卡塞尔文献展”开始,施勇将质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其所处的艺术界本身, 思考如何在创作中传递出一种更为理性的态度。2015年个展“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既是之前创作的延续,又传达了其未来意图在表面“抽象”之下展开对于“控制”的反思与实践。施勇也将于2017年9月份在香格纳画廊迎来全新个展。对此,ARTYOO通过专访艺术家施勇,去深入了解他在不同的创作阶段,其艺术线索有怎样的推进?,也是为此次个展提前预热。


我们有子弹,却还没形成弹孔

采访 | 李宁

扩⾳现场:⼀个私人空间的交叉回声,1995,装置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请勿触摸"请勿触摸" 1996 70x15cm  声音装置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ARTYOO:你从1995年在家里做声音装置到霓虹灯的作品,再到新形象时期、2015年没顶画廊的个展,一直延续到今年9月份的香格纳画廊个展,那你觉得在这几个不同的阶段,创作的线索有怎样的推进?

施勇:一个艺术家向前推进他的艺术线索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因为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并非处在真空当中,而是时刻生存在社会的环境中——无论是直接的、间接的,还是下意识的,人都会被现实所影响,并透过身体呈现出来。比如,从我1995年在家中实施的作品《扩音现场:一个私人空间的交叉回声》,到现在所创作的类似物体碎片的作品,如果大家不从问题的内部来看的话,会觉得不同时期的作品彼此间差别很大。然而我认为它们之间都与身体有关,只不过95年的那件声音作品是更直接地呈现了现实带给身体的压力。

对我而言,身体一定不是中性的,它必定和社会密切关联,由此身体产生的改变变得十分重要。比如随着90年代改革开放的到来,当时我们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方面,我们必须固守之前的经验;另一方面,我们又受到新事物的影响或改变,处在一种矛盾之中。于是你的身体会产生反应。当然,不再仅仅是关于物理性或生理性的影响,而是指向另外一种心理层面的影响。

上海今日新形象 1999 6x6x29cm 雕塑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想象:每个中国人都是黄头发? 1999,90x120cm,彩色C-Print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永远-风景画廊2号,2002,80*360cm,photo-computer processed digital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月色撩人,2002,307x142x186cm,音频装置, 上色玻璃钢雕塑, 布料及扣子等纺织材料, 透明玻璃钢装置, 荧光灯管, 音响, DVD设备等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Q,2003,366x366x85cm,综合媒介装置,雪弗板, 仿真汽车喷漆, 金属条, 充气骨头, 6个充气垫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当我的创作发展到新形象时期时其实前后有两个不同阶段:前一个阶段是关于文化及艺术政治的针对性,后一阶段则是关于幻觉现实。这时的新形象已经退到了后面,但它还是与新形象有关。到最后它变成了一种通过幻觉性质的处理,来呈现当时艺术市场之后的一种状态,这和90年代的艺术环境是完全不同的。

《上海夜空》,2004,556x50x236cm,灯箱装置,金属框架, 半透明亚克力软片, 亚克力板, 91根荧光灯管, 56个灯箱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梦游,2006,270x114x35cm,装置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我们不想停止,2006,75x85x673cm,木质龙骨结构, 玻璃钢填充物, 布料, 扣子, 金色纺织线, 4个别克汽车轮胎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2007年卡赛尔没有文献展计划,2006,70x100cm,彩色C-Print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差不多在2006年的时候,我从所谓的的创作状态中暂时停了下来。那时整个艺术世界就像一个无法停下的疯狂旋转的机器,全球的所谓国际艺术家们、策展人、画廊家、收藏家都满世界的跑,作为一份子,我也没法从这种趋势中逃脱。我感到身心疲惫,于是决定暂时停下来。也希望这个疯狂的艺术世界也可以暂时停下来,哪怕能停下来一天也好。当然世界不会因为我想停下来就停下来。于是我便做了一组包含问卷在内的作品用来表达我个人的这种态度——《2007年卡塞尔没有文献展》。恰好那时香格纳画廊处于不断拓展的时期,画廊也希望我去帮助画廊做一些视觉方面的工作,于是我便加入了。参与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拧巴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是我当时也正想从创作中暂时停下来:另一方面,虽然当时我停了下来,但始终没有离开艺术。


我在慢慢地转变角色的过程中,接触了不同类型的艺术家,也在世界各地观摩了各类不同的重要展事活动,以及画廊参加的诸多博览会。这也是一种学习,而且同样非常的重要:不仅可以拓展我的艺术视野的格局,同时也可以从中找到一种能够重新激起创作欲望的东西。

身体边境--奥古斯丁,2009,18 minutes 19 seconds,单路视频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没顶画廊个展“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2015,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直到2015年,我在没顶画廊做了新的个展《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当时很多观众认为这个展览与我之前的作品相比反差很大,其实并非如此。虽然展览现场布满了看似漂亮的边角料,但我一直认为它们是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些边角料是一种被各种各样的环境、现实所控制的被动体,它们与现实完全关联,只不过在这个展览中以一种看似抽象的形态呈现。你会在展场中看到,物件以紧贴墙角的方式在在整个空间中绕了一圈,它们意味着个体在其中没有自主性,是被控制的——是一种漂亮的却无用的东西。


当一个人的身体感到某种威胁时,其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墙角。你可以在觉得不安全的时候紧靠着墙角。之所以展览中作品的表面上的漂亮与我之前的作品不太一样,是在于今天我们的社会尽管逐渐变得亮丽,但我们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改变,我们所改变的只是一层表皮。所以当时我用装修材料来做,也是基于这样一种对现实的思考,它是和身体相关联的。


而即将在9月份开幕的最新个展,在呈现的方式上与上次个展有很大的不同。其实与2015年的个展在线索上是基本一致的。只是其方法比原来更直截了当,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去重现一种关于身体被控制的问题。总而言之,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一种投射。这正是我从早期到现在的一条线索。

没顶画廊个展“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2015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ARTYOO:刚才听你所说,能感觉到从90年代到现在,人们对于欣赏事物的感觉有了升级,在沟通的方法上,从直接变成了一种更加抽象的方式,甚至人的心态也在不停地寻找一种安全感。那抛开作品,从时代的环境变化来看,你觉的在这三点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施勇:在90年代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所面对的问题相对于今天而言要单纯的多,它和现在的状态是很不一样的。这是因为现在除了有原先存在的问题之外,又增加了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说市场、人际关系等等各种复杂的事情。所以当你进入这样一个环境,不得不接受或在其中生存时,就会像动物的进化一样——为了要保护自己,会逼迫自己改变颜色。随着时间的改变,动物的颜色可能会越来越接近丛林的颜色,这样才会变得更有安全感、更容易躲藏。在这样一种状态下,艺术的表述方式就会发生改变,它不再像我们90年代或更早时期那样去直白地面对事物,我们的勇敢被击破了。勇敢被击破之后就要靠其它的方法来弥补。


所以,今天表面上我们仿佛什么都能看到,但实际看不到——其危险性要远远多得多,这种不安全感,比起我们早期是要厉害的多。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影响会改变人的一举一动:表述方式、行为模式等等。反而我们不会像90年代那样直接的行事,相比会用一种策略去对待。


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 No.10,2015,400(L) x 1200 (W) x 180(H) mm,铝合金、PVC革、多层板、金属、漆、霓虹灯及元器件、铝,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ARTYOO:那面对今天艺术的形态,“不像90年代那样直接的行事,相比会用一种策略去对待”,那好的艺术策略是否更趋向一种暗含复杂性,但在形式语言上保持简洁语言却不简单的方式?

施勇:当然,从我的角度而言,我们是不是能够尽可能地把一些语言撇到我认为它必须这样才停下来的程度,而不是把这些材料堆砌的很丰富,从而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丰富的、富有内涵的艺术作品。

所以就像我在创作9月份个展的最新作品时,一开始想的要比最后确认的东西复杂的多。我在不断推进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有些东西是多余的——你一句话就能表明的东西,非要用很多话来转译,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当然,我们很多时候已经犯了这样一个错误——被惯性所控制,常常会去想一些自认为复杂的事。所以我现在在做的过程中,尽可能地把没办法控制的东西都扔掉,让它保持一种很清晰的概念呈现出来。除非你会觉得有一个东西,是扔不掉的——是它对你的迷惑。当它始终让你着迷的话,我会把它保留,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它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转。我尽可能地做到自认为能控制的一个局势,紧接着就知道如何进行下面的工作。

让所有的可能都在内部以美好的形式解决 No.11,2015,950(L) x 1100 (W) x 180(H) mm,聚氯乙烯、蜂窝铝板、密度板、多层板、聚乙烯、铝、油漆、丝网印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ARTYOO:不管是把多余的东西扔掉,还是加以控制。但最终回到通过作品的语言本身来承担问题是极其难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对此你是怎样看待的?

施勇:现在好像有一个误区:当代艺术和之前的现代艺术或传统艺术都有所不同,似乎必须要交流才能产生一种厚度,但当我们把这些交流都抽离出来后,会突然发现你是堵塞的,是进不去的。如果你在阅读国内艺术家的作品时,可能能进入的原因在于我们有同样的语境,但你离开了这样一个语境,进行另外一种阅读时,如果不去沟通、不去交流,你会突然发现所看到的东西及阅读的可能性全是你的惯性在起作用。所以在今年的卡塞尔文献展中,会看到很多文本化的作品——用文字记录的方式来表述,它作为艺术的一部分,视觉化越来越退后。那我在想艺术究竟是什么?一定要用文本化来呈现它,还是通过艺术语言本身产生一种力量?需要什么来提供?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这也是很多人的问题。


放在阅读的层面,有句名言叫“一切的阅读都是在阅读自己”。你有什么样的阅读的知识背景,你就会有怎样的理解角度。这会造成什么问题呢?造成如果我不在这样一个艺术的框架内,我们在谈这些就是鸡同鸭讲。所以如果它不是理论上的东西,艺术就要通过另外一种语言去呈现,那怎么办?那这就不是鸡同鸭讲的问题了,它要通过呈现让受众来看。那让他们怎样去理解?这都是我们所困惑的问题。虽然我们可以通过彼此交流,你有你的立场,他有他的立场,但它始终好比在打一个轮廓,你永远会觉得它是不确切的。虽然有很多让人驻足凝视的有意思的作品,但你真的无法确切地去把握。但它又总能释放出令人着迷的、具有一种蛊惑你神经末梢的弹性的能量。

克里斯·伯顿(Chris Burden),1971,《枪击》


ARTYOO:这种“弹性”是否正是艺术中能打通观众的共鸣性语言,即使我们不依靠文本,也能透过它的语言找到通透的感受?

施勇:无论是一个作者,还是观众,在面对一件作品时,如果他能够达成一种在理解上所谓的共识,那他们彼此之间就碰到了一个交叉点,这个时候其作品释放出来的能量就和观众看到一件不清楚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一直牢牢地记得美国概念艺术家劳拉·安德森,她曾经做过一件类似诗歌和图片混合的概念作品,这件作品对我产生的影响到现在从未改变。她借用了60年代的行为艺术家克里斯·伯顿(1971年的《枪击》),让助手用来福枪冲自己左膊开了一枪的事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写下了这样一段概念的词语:“致克里斯·伯顿死亡的不是子弹,而是弹孔”。这段对子弹概念的描述实在是太精确了。因为当一颗子弹没有完成射杀的动作时,它仅仅是一个物理的子弹——就像一个物体,没有意义。要完成一个子弹的概念是什么?——射杀。只有当子弹穿过身体,形成了弹孔之时,死亡才能真正成立。所以弹孔才是构成射杀死亡真正的概念所在。所以反过来说,如果艺术所呈现的概念或能量,能和观众、艺术家之间产生弹孔,我认为这种力量太厉害了,这也是我们认为艺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

一堆幸福幻想,2009,500x500cm,霓虹灯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2010,212x20x8cm,铁 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其实我们作为艺术家,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接近致命。也许很多时候作品看似已经致命,但这种致命很可能是依靠理论支撑起来的,如果把这些理论拿掉、推掉,会突然发现根本没击中要害,打中的全是理论的词汇。当你抽离了这些词汇,或许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最终他会发现支撑他的到底是什么。


当代艺术确实需要交流,但它是不是能够让人不断地一点点撇清障碍,去接近一个致命的东西?但现在似乎很多艺术作品为了形成致命,设置了很多障碍,其实这些障是可以被去掉,但为什么没法去掉?是因为这些障碍是支撑你做作品的理由。当你把这些东西去掉后,可能你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不要说去靠近致命,子弹都会找不到。所以这是我们现在都存在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意识到尽量使这些障碍撇除,去接近那个弹孔,我觉得作品才能真的可以释放出一种无法想像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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