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李明维 | 稻谷也能扫出诗意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662   最后更新:2017/08/15 21:59:24 by colin2010
[楼主] colin2010 2017-08-15 21:59:24

来源:典藏 文:吴水柔


今年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就是因此盛会而诞生,属于结合表演艺术、舞蹈、影像的跨领域展演活动。蓬皮杜中心也特别邀请了台湾艺术家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Our labyr inth)这一件作品,是艺术家在2015年由美国迁居到巴黎后首次发表的作品。藉此机会,我们邀请李明维深谈这件作品的巴黎经验以及他目前同时在威尼斯双年展的展出。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如实曲径》在2015年第一次于台北市立美术馆展出,并于2016年在上海双年展上表演。本次和欧洲观众见面,由来自台湾无垢剧场的陈懿仪、前优人神鼓团员的吴成龙、法国舞者马诺黎斯和其他来自巴黎玛黑舞蹈学校学生总共11位舞者,从每日正午到晚上9点马拉松式接力演出。

表演场地位于大厅,在一大片形状不规则有如一摊墨水的黑色地垫上,舞者赤脚系着脚铃,围着一片长裙,极缓慢地扫开地上的一堆稻米,随着舞者的旋转动作,稻米在地上展开如同图腾,最后再扫回一堆作为结尾。


艺术家李明维

每场表演一个半小时,舞者通过交接仪式,互相深深一鞠躬后,慎重将扫帚交接给下一位舞者。神圣而沉静的氛围与大厅来往的人潮形成对比,但也令所有驻足观众立刻感受到禅意的净化仪式。李明维,从威尼斯双年展到蓬皮杜40周年项目的重要展出,已然证明自己在国际艺坛的明星之势。


典:《如实曲径》的创作起源和发想是怎么来的?

李:在2014年11月时,我的“全观展”(Survey show)正在日本森美术馆举行,我跟自己说每次全观展的时候就要做一件新的作品,接下来是为台北美术馆做准备。那时和我先生去缅甸旅行,有件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而且很感动:每一位要进香的信徒,他们在进入神圣庙宇前,会先把鞋子脱掉,脱鞋地方到庙宇前还有满长一段路,而且是在室外,每个人都光脚在走,可是非常非常干净。我马上发觉有很多义工,每天24小时,每星期7天,在慢慢地打扫那条路,或在整间寺院里清扫大环境——这让我非常感动。

我想把“扫地”的理念和动作升华到另外一个境界,现在看到的《如实曲径》不是在扫地而是跟稻谷的对话。当时在北美馆展出的时候,是15件作品中的一件,我请大家在进入美术馆展场前都脱掉鞋子,整个展场就像是一个满神圣的空间,也很干净,舞者和观众都是光着脚,大家就盘腿席地而坐。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这件作品在台湾做过两次表演,然后就是上海双年展,在上海展出的大厅每天约上万个人,人来人往。那时是10月中到隔年2月,非常冷,大家都穿着很厚的衣服,所以我就没有请大家把鞋子脱掉,但大家还是非常尊敬地、自然而然地围成一个圆圈,保护着舞者和稻谷。

这次在蓬皮杜中心的大厅,跟在上海双年展一样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但我一直还在观察,为什么人们一直踩到作品上去;我也不太知道是不是欧洲人习性跟我们东方人不太一样。这次表演跟往常不同的是,地上有块让舞者和稻谷舞动的地区,所以视觉上已经非常明显是舞台了,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无意间踏上去,随即发现并大惊失色。我也发现有几位过客被惊吓到后,马上退到旁边观察发生什么事,而往往他们一站就是半个小时,这是很有趣的地方。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后来我就与舞者讨论,当他们很专注表演时有观众闯进来是什么的感觉。舞者刚开始会觉得很惊讶,可是很快地他们发现,大众可以很容易在无意之中就破坏这样一个宁静的空间。因为这项体验,舞者表示这个作品给他们的感觉更精致、更脆弱,在这个时空底下变得更有意义,我觉得这个经验也很有意思。

典:这块地垫是在巴黎展出所做的微调,它本身有没有什么意涵呢?

李:地垫本身没有意涵,只是让黄金色的稻谷更明显,主要是功能性。蓬皮杜的地板是灰石子地,很冷又很硬,对要在上面一个半小时慢慢移动的舞者的脚来说,不是很好,所以放了这个专门为舞台设计的垫子。

典:为何这次会选择这一件作品展出?

李:这个《如实曲径》算是我第一个在巴黎发表的作品。当时看到蓬皮杜宽敞的大厅空间,我下意识就知道要做一个和这个空间很不一样的作品,是寂静的,有动感,可是很慢,以寂静与这个嘈杂空间产生另一种对话。这是对我的自我挑战,也是自找麻烦(笑)。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典:时间性在这件作品里是很重要的角色,舞者动作缓慢专注,一场全长一个半小时,会希望观者全场看完吗?

李:不会。我觉得像是《不期之美》这样,当遇到这个作品时,观者的生命和作品有特别的关联,如果只有几秒钟也很好。看看周围观众,很多人已经坐在现场半小时之久。一个展览,如果有个作品能让观众在前面站个两分钟已经很难得了。

典:这件作品是少数在您作品中比较没有和观众互动的。

李:可以这么说:它95%是纯粹的表演,可是话讲回来,如果有人无意闯进这个宁静的空间,就会微微触动作品,而这也可以看作一种和舞者的互动,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我作为原创者,只有看到脚印,没有看到另一个层次的美;但是舞者会跟我分享,他们感到作品非常脆弱,所以我也非常感激舞者给我的反映跟想法。

典:看到您时常在现场观察观众的细节反应,聆听观众,还有包括和舞者交流,我好像也得到某种关于互动性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作为一个原创者,听到这些反应,就可以做出呼应跟改进。这次有一位越南裔法国的舞者马诺黎斯(Jean-Gabriel Manolis)令我非常感动,他在交接动作的时候,会把场子都准备好,像一个礼物一样交给下一位舞者。马诺黎斯本身受到日本歌舞伎舞蹈的训练,还有舞踏,而且在歌舞伎里面,会让男性扮演女性的角色,所以他不是阴柔,而是非常优雅,可是又可以看到妩媚的感觉;我相信欧洲观众可以看到这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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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这件作品中是您第一次使用舞蹈的元素,您如何和舞者沟通,告诉他们怎么做?

李:我给舞者两个指示,第一个是动作一定要缓慢,另一个是要用心去聆听稻谷的声音,跟着稻谷去舞动,而不是去想要怎么创造一个图腾。这种东西对东方人比较可以理解,可是对于法国舞者,他们有点一头雾水,很难体会。

典:选择稻谷的原因?

李:我觉得稻谷对东方人来说,有心灵成分的意涵在里面,颜色很美,产生的图腾也比较可以显色,如果再大一点的东西,比方玉米,就不是很理想。

典:脚铃在这件作品的功能和意义呢?

李:脚铃会让每一步踏到地板时都有声音,我觉得这可为作品加分,因为若不想使表演安静到让人不舒服,脚铃至少是一种诗意的声音。让我想到那时在缅甸,他们没有戴脚铃,但周遭的菩提树叶声和蝉鸣声,非常诗意。有一天有媒体来采访,他们请舞者暂时不要系脚铃,舞者就说跳起来很奇怪,好像他们的脚下没有重量,踏下去的时候仿佛踏在云上面;都是他们事后跟我说的。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典:再来就是很好奇因为您的作品跟生活经验有很大的关系,那一年多来的巴黎生活有带来什么改变或刺激?

李:因为我从小在美国,可以算是个美国人了,搬过来以后,我觉得在巴黎的生活让我更可以感觉到历史的传承。不是只有在书里,而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个跟东亚的时空很相似。至少在华人世界,因为华人的历史很长,和法国人对历史的诠释和了解虽然截然不同,但本质上满相似的。美国就不一样,历史比较短。不是好或坏,就是不同的生活态度。

典:您在巴黎比较常接触的艺术类型是什么,除了视觉艺术以外?

李:我们比较常去加尼叶歌剧院或巴士底歌剧院看歌剧和舞蹈、交响乐或室内乐,因为舞台剧还听不太懂。几乎每周末都去,星期五和星期日,星期六在我家前面有个很棒的露天市场,我们都会去买当季的食物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所以家里没有电视。这里我观察到一个很棒的事,这里很多人都读纸本的书,很少电子书,连年轻人也是,我看了满感动的。

巴黎蓬皮杜中心成立40周年,持续整个6月份的第一届“Move”节邀请李明维展出《如实曲径》


典:虽然您说您几乎是个美国人了,但是在您的遣词用字和作品里,都非常有东方之美,是如何培养的?

李:其实我每天都会花一到两小时读中国古典文学,虽然我在台湾只有受到小学五年级的中文教育,之后就出国了,算是中文程度很低的,但是当我在想家时,我就会读《红楼梦》《东京梦华录》,或是《老残游记》这种杂七杂八的小说,以五年级的中文程度,其实一知半解,但我觉得好像在跟家人对话。慢慢看就可以发觉,每个字都很清楚地表达了意思,只是用了和白话文不一样的方式。这是我自己的喜好,我也希望在我的谈吐间,可以看到华人对自己文化传统的一种观感吧。


文、摄影|吴水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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