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篇（1）：为什么要“找自己”



苌苌： “找自己”选的都是什么样的艺术家？

房方： 最后的名单有将近30 个人，都是我感兴趣的、年轻的、发展中的艺术家。

苌苌： 怎么样算“感兴趣”？

房方：我的感兴趣就是建立在我的感性上，我愿意把我的判断交给我的感觉。但是我的感觉又难以描述……也有我感兴趣的艺术家，但是我没能说服他参加展览，我经过一翻努力和尝试，最后只好放弃。

苌苌： 他为什么拒绝参加你们的展览？

房方： 也许是对艺术的出发点有根本的分歧吧。

苌苌： 展览为什么叫“找自己”？

房方：我觉得我在过去的两年中，真的迷失了自己。这种自我的迷失是从我的爱情开始的。有一天和朋友唱歌的时候，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找自己”成为我的一个愿望，体现在每一天、每一件事情- 当你选择一件衣服、选择一辆车甚至选择一个爱人的时候，都在拷问自己它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找自己”就是想寻求内心当中更加真实的自我，只有当你发现生命中什么是最重要的时候，才会越来越自如。

苌苌： 你会不会把群展做成一个毫无文化指向性的集体推销？

房方：大学时期影响我最多的是尹吉男，他一直灌输我说：无论是做一个展览，还是一个电视节目，还是写一篇文章，你都要有你面对的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宁愿不做这个事情。而我曾经做过的“群展”，就是不断提出和回答自己的问题，并且逐渐在接近一个更加贴近艺术和生命本质的东西。第一个展览叫“二厂时代”，我想知道的是谁是我同校的“种子选手”；第二个展览叫“下一站：卡通吗？”，是在想为什么年轻艺术家都在画卡通；第三个问题叫“坏孩子的天空”，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坏孩子才有真正的价值；但这三个展览都没有说服我自己，所以有了第四个群展“找自己”，我觉得这次我终于问到一个人生中特别本质的问题，为这个我特别兴奋。过去的两年我都活得非常焦虑，这种焦虑来自方方面面，爱情、职业和家庭……当时我正在经历一段毫无准备的爱情，而星空间最赚钱和最不赚钱的艺术家先后提出了解约的要求，跟父母的关系也一度陷入从未有过的紧张状态，同时，女儿一天一天的长大了，你想，我能不焦虑吗？

苌苌： 那你后来找到了吗？

房方： 幸运的是， 仿佛就在最近这一两个星期， 我觉得渐渐找到了自己。这一次还是与爱情有关……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我希望有些部分已经打到了“ 关底”，但可能这只是个愿望罢了，说不定我还会重新迷失自我。我从来没做过顺利的事情，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有困难的事存在。但是，只有爱情最让我头疼，因为其它事情我的付出都很幸运地获得了回报，但只有在感情方面，虽然真心的付出了，但好像一直在受感情的惩罚。

苌苌： 可你的初恋让我们很多朋友惊叹呢。

房方： 对，我和老婆是典型的青梅竹马：我们16 岁在一起。……(此处删去63字)……我最近反省，可能是太自我了，以至于没机会理解别人，也不愿意理解别人。

苌苌： 是在“找自己”的过程中发生的变化吗？

房方：当我决定要做这个展览的时候，就把这三个字当作座右铭。既是检验自己的标准，又是检验艺术的标准。我也很喜欢它的英文名字“Looking for Me”。

苌苌： 那你现阶段算什么呢？

房方： 有个很矫情的乐队名， 就是我正在经历的人生阶段 -Boyz II Man。

苌苌： 你也三张多了，还在说这个？

房方： 我不觉得矫情，其实我挺幼稚的，我现在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最近听的一张唱片叫 《pass you by》（错过你），这个名字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了，因为我的确错过了一些最珍贵的东西。如果说近期有个现实的目标的话，这个目标就是“Boyz II Man”。我天生拥抱流行，完全不抵抗流行的文化，甚至我做的所有展览，都可以说是在流行文化中获得了“灵感”，最近这个展览叫“ 找自己”，定下来名字以后，我才知道陶喆唱过同名的一首歌。上纲上线一点说，与流行文化发生关系绝对是一个有趣而有效的文化生产方式，这一点是我从赵半狄身上学到的。

苌苌： 赵半狄怎么成“70 后”男孩偶像了？你是我听到的第三个“70 后”在夸他，真受不了。

房方：我相当喜欢他，他在我心目中是个真正的艺术家。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比如他对架上绘画的抵触，我就不能接受，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热爱。3 年前，我曾经协助他完成了一个项目叫《迫不及待：一个人的奥运会》，那时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举办了自己的奥运会开幕式，今年8月7 号，北京奥运会开幕前夜，我给他发短信表达对那段记忆的怀念，他回复说：“ 是的，房方，人生需要真正的party!”。

理想篇（2）：生活就跟飞起来一样



苌苌： 渐渐出现的一个局面让我特高兴，就是咱们30 出头的这帮人，不用组织，像今儿下午我去找广煜、治治聊设计去了，大家因为事业聚到一起，以前光知道吃。

房方： 这就是你期待当中的际遇，像送上门来一样，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未来”啊，像上次尤伦斯开幕展的那个名字一样。

苌苌： 然后我就想10 年以后，我们说“10 年前我们就是革命同志了”，然后就看着彼此成长，我都甚至怕我掉队。

房方： 不会，有这种担心的人都不会。

苌苌： 你什么感觉？我就觉得像三套马车，还都是熟人儿，让你特放松的人。

房方：对，我觉得就是这样，生活就跟飞起来一样。想实现的梦想，都梦想成真了。很多梦想在慢慢地成真，人生能有这种体验非常棒。

苌苌： 你都成真什么梦想了？

房方：我以前最困扰的，就是希望我合作的艺术家能跟我很高兴地去做这件事情，现在没有那种困扰了。以前太没有把握了，周围各种挖墙脚，艺术家也动摇，我自己也太不成熟。但是今年，我和那些合作的艺术家之间渐渐达成了这种默契，这种默契很坚固，不是说拿过来一点钱就能把我们这种默契随便收买的。我们缔结了一个看不见的同盟，一同上路了。我也做过很多失败的事，梦想老不成真，我也经历过开公司开到破产、合伙人各奔东西。最近一次是奥运会，我本以为奥运会是一个好舞台，我要唱一出好戏，结果发现奥运会是一个烂台子。

苌苌： 你原来想怎么唱呢？

房方： 我准备了高瑀和陈可的展览，就是为这个台子准备的。然后发现798 来的有趣的客人比平时还少了一半，管的比平时还严。

苌苌： 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力量，你又无法去抗衡，有些人死拧。我早上还被798 一保安气着了，上个礼拜就开始不让停车，说说也就进去了，今天非让我把车停在门口，那得走多远呀。气的我自己下去开那个栏杆，结果我还不会开。

房方：我要给画廊办点杂事，比如改一个电路，都得求人，跟人家低三下四的，但是我挺享受这个乐趣的。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就是有时候你跟一傻逼低三下四的，心里挺享受的，但是这种事情不能老发生，老发生太烦了，偶尔一次你觉得挺享受的，但是成天这样肯定受不了。

苌苌： 你现在有在别的城市开画廊的想法吗？

房方： 没有。如果说真有个城市值得开一个分店的话，我觉得纽约或者伦敦挺不错。

苌苌： 你还是挺乐观的？

房方： 我挺乐观的，我觉得我的悲观只在内心深处，我甚至觉得如果我的爱情能够如愿的话，内心深处那点悲观可能也就没有了。

苌苌： 你自己夸你是特牛逼的策展人，凭什么？

房方：绝对不是指我在技术层面上掌握的能耐，我到现在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我缺乏文字表述的能力。但我有用展览去表述的能力，用一本画册表述的能力。我觉得我作为策展人感觉还是相当正确的。我最近请的一个新员工，她说她想当策展人，我问她你觉得策展人是干什么的？她说策展人的功能就是学术包装加组织各种 party，我觉得还挺受启发，有些所谓的职业策展人不就在忙这个么？

苌苌： 你是不是做过很多瞎耽误功夫的事情？

房方：什么叫瞎耽误功夫？真正的艺术都跟“瞎耽误功夫”有点关系。我最开始的策展生涯就是从瞎耽误功夫开始的，大四的时候，我拉拢了班里的两个女生，每人出了1000 多块钱，还从一个律师那里磕来5000。参展艺术家每人出300，给我们那拨学生办了个群展。

苌苌： 那你挣钱了吗？

房方：什么钱都没赚，光是赔钱。回家后我爸问我一句话，“你还能继续赔下去吗？”我当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选择开画廊的原因，我这人从来捡不着那种便宜，从没被任何现成的、体制内的资源看好过，大学毕业的时候留校绝对没戏，工作以后，在中央电视台参加过“挑战主持人”比赛，还应聘过制片人，那时才26 岁，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哪一个也没成。生活教育了我 - 什么事都得靠自个儿。

苌苌： 欧阳春老爱说是劳动教育了他。

房方：欧阳春对我影响挺大的，很多人生的基本观点是他帮我培养起来的。我和他解约的时候，他让我懂得一个道理，就是对生活不要心存任何侥幸。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侥幸的成功，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开画廊之前，一个朋友和我说一句话也特别教育我，那时候我在中央台做《美术星空》，也干了三四年的记者，是一个喜欢艺术的青年。我一朋友说，你这些都是花架子，如果你想真正面对它，想剥了皮看看里面的价值，那就去做这个生意吧。

理想篇（3）：我那晚熟的艺术观


苌苌： 请你谈谈你的艺术观？

房方：我的艺术观相当晚熟，形成地也相当缓慢。比如关于“原创”，是我在漫长的体验中自己琢磨出来的。和很多学生一样，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特别渴望在艺术当中找到“原创”。过了差不多十年，我才得出了现在的结论：艺术家遵从自己内心的需要就会出现不一样的艺术，这才是“原创”的基石。原创的出现，并不是因为“想新”，那些整天想“推陈出新”、想“颠覆”的人在我看来都很危险。只有艺术家真正地尊重自我，遵循内心的需要，这才是找到了原创的源泉。

苌苌：你在辨别一个人是否是好艺术家的时候，会根据他的性格么？

房方：对，我想的是他的未来，他是不是真的遵循内心的指导去发展，对艺术够不够诚实，对自己的人生够不够诚实，而不那么在乎他现在画的如何。反过来，我比较小心学院里所谓画得特好的那种人，我觉得艺术最重要的是自我教育。就像那种酒吧歌手，他唱谁像谁，可他就是唱不出自己。我反而对那种学谁不像谁的主儿非常有兴趣。那样的人往往内心特顽固，他学谁也学不来，只能按自己的路子去想办法。他们一般在开始画的时候特别糟糕，可是我重视那样的人。学校里有很多“ 好学生”，进入社会后反而只能从事很一般化的职业，反倒遇到个人发展的天花板，就是太不能解放自己了。任何一个行当里做得好的，都是最具备解放自己能力的人。我今天看了菲尔普斯的采访，最受鼓励的一段话，就是他说，他的人生就是要追求成功，因为他非常恐惧失败。我觉得他能有这样的表达，他就具备那种解放自己的能力。想想我自己，在看到这段话之前，是没有勇气对人说这番话的，“ 我的人生就是要追求成功，因为我非常恐惧失败”，能够说出这番话，我相信他已经穿越了很多障碍。

苌苌：你学得真快，是对自己的认识不自信是吗？

房方：我现在对自己的认识绝对不够自信，那种真正的自信绝对不会来得这么早、这么快，自信当然是我期待中的，尽管我对艺术的认识很幼稚很浅薄，但是我也不担心，我可以慢慢来。我现在不想“ 小小年纪” 就把艺术看得那么透、那么明了，我在电视台做编导的时候，曾经对自己有过这样的要求，那时侯特别想穿越所有的表象，看到艺术的本质，但我现在开了三年的画廊，有了更多的体验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天不需要那么早到来。

苌苌：你觉得怎么才算艺术家？

房方：我还一直关注并且困惑安迪· 沃霍的一句话，那句话经常被一些烂文章引用，但是我相信，更多的人根本就没理解那句话，包括从前的我。直到我看了《安迪· 沃霍访谈录》后，才豁然开朗。他到底说了什么呢？记者问“你可以为我定义什么是艺术家么？”安迪回答说“我想艺术家是任何一个可以把事情做好的人，像如果你可以把饭做好。”所以我现在有时会觉得，那些特别有想像力的商人，一个好的记者，或者一个好的保姆，他都让我体验到了那种在艺术家身上才有的光芒。后来我理解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意思，绝对说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从事艺术，人人基本上不是艺术家，但任何人都可以像艺术家一样获得心灵的解放，或者说获得找寻自我、表达自我的机会。其实在两年以前，欧阳春就提醒过我“一个好的画廊就是一个好的艺术家”，当时我只不过懵懵懂懂地随声附和，但现在，“一个好的画廊就是一个好的艺术家”已经彻底成为我作为一个画廊老板的职业信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