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华:在威尼斯双年展言说 China 的当代性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71   最后更新:2017/07/24 21:29:11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7-07-24 21:29:11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让 china(陶瓷)塑形出 China(中国)的当代可能性

China (porcelain) Creates the Contemporary Possibility of Its Homeland


刘旭俊 | 文

刘建华工作室 | 图片提供




*本文为节选,全文刊载于《艺术世界》320期


今年 5 月初,新一届的威尼斯双年展再度拉开帷幕。刘建华的装置作品《方》在“时间与无限馆”(Pavilion of Time and Infinity)展馆中亮相。


此件作品完成于 2014 年,主体部分由象征着中国传统社会的陶瓷与标示着世界现代化进程的钢板构成,两者同在火的烧制与锻造下,形成了物理性的聚合——被镀金后的陶瓷如同液体一般悬停在黑色钢板之上。


作品存在着视觉上的欺骗性。陶瓷上包裹了一层金色,观众在判断材质的时候就会认为它是金属,而不是陶瓷。甚至于还有观众怀疑镀金的陶瓷是某种可以流动但又具有黏性的液体,在欣赏作品时,不停地在边上跺脚或是微微地跳起再落下,观察它是否会流动,以此测试它是不是液体。

刘建华,《方》,2017,军械库,威尼斯,意大利



ArtWorld:祝贺你的装置作品《方》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主题馆的展出。这件作品此前也在国内展出过,此番来到威尼斯,这件作品让你自己体验到了什么不一样?


刘建华:雕塑装置的特性就决定了它诉说的一定是在某个特定空间内的感受。这件作品创作于 2014 年,在佩斯北京画廊也展出过。远渡重洋到威尼斯之后,现场那种敞开的空间、自然的光线赋予了它更大的包容性。


从军械库走到底,正好是一个长条形的通道,往左边一拐弯就到了我们的这个空间。这条通道是全封闭的,只有室内光,走到我们那个展厅就会迎面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自然光。在视觉和空间的转换上,从暗处突然来到光亮的地方,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近乎梦境的感觉。另外,斜射而来的阳光也会在镀金表面形成很眩目的反光。这件作品用镀金这种表面包裹的形式,它包裹住的是对于财富的永恒追求和人们内心的脆弱。这种金色和整个展厅的老建筑风格也形成了一种反差。

刘建华,《方》,2017,军械库,威尼斯,意大利



ArtWorld:你创作这件作品时最初的思路是什么?单纯从你的想法来说,它是否符合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艺术万岁”?


刘建华:我主要是想探讨时间和空间的关系,以及物质的长效性和人性的脆弱之间的关联。陶瓷和钢板,是两种不同的材料,它们在形成的过程中都跟火有关联,并且在形态上还形成了瞬间剧烈碰撞之后所产生的交融。金属给人的印象是理性而冷漠,但是它又自然会被侵蚀,也会锈化;而陶瓷不是这样,它是脆弱的,但是又不会锈化,反而更永恒。这两种材料天生就具有一种矛盾性。我希望把这种矛盾性的相互对抗展示出来,通过它们的并置引发关于时空观念的思考。同时,这种感觉也与当下中国社会现状给人的整体印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它是隐喻也好,象征也好,什么都可以,但千万别一下子就说破了。我也比较希望,大家看了以后都可以有不同的看法。

刘建华,《方》,2017,军械库,威尼斯,意大利



ArtWorld:你最为人所称道的作品绝大多数是用景德镇的制瓷工艺为媒材来完成的。对西方人来说,陶瓷本来就是中国的代名词,极具传统属性。你如何用当代的语言去转译它的传统属性呢?


刘建华:陶瓷这个中国元素的符号挺重的,哪怕海外的陶瓷工艺做得再好,你也不得不承认它继承的是中国的文化。这也更加强化了我希望打破以前对于陶瓷材料的固有概念的想法,让大家对它能够有一种符合当代文化语境的重新认知。这个话题可能和我个人经历密切相关。我大学是学雕塑专业的,会接触到不同材料的实践,我也曾经用很多材料来进行创作。另一方面,我从12岁开始就在景德镇生活工作,在工厂待了8年,对陶瓷这个材料的生产过程很熟悉。


真正促使我用陶瓷材料来进行创作是在上世纪90年代。当时,中国当代艺术家使用陶瓷来创作的比较少。国外艺术家略多一些,但不算太多。我是从雕塑的材料转换上去考虑的。我当时正在用玻璃钢创作“隐秘和不协调”系列。那时就想,既然陶瓷和我个人的生活经历有一定的关联,我比较熟悉了解它,而我又在构思“旗袍”系列,不妨可以尝试着用传统的粉彩彩塑工艺来创作;另一个原因在于,艺术家也希望保持个人风格,希望创作的作品有他的独创性。所以,我就确定了要用陶瓷这个材料。

刘建华,《彩塑系列——隐秘》,综合材料,尺寸可变,1994



ArtWorld:你当时是否担心陶瓷和当代艺术的创作存在隔膜?


刘建华:就像你说的,陶瓷是传统文化。在1990年代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陶瓷是工艺美术的材料。不管是传统,还是工艺美术,好像都跟当代艺术相去甚远。但我希望从外部把它引入到当代艺术的实践。最重要的是,只有带入当代艺术的世界,才能去展开探讨瓷的可能性。


我印象很深,做了一年多的“旗袍”系列,每次开窑的时候都会有期待和兴奋。一是看我的想法能够有多大的完成度,二是泥土进窑以后在 1300 度以上的高温进行烧制有着很大的不可控因素。到后来,我对它的把握和控制力已经达到某种程度,也就很难再让我兴奋了。这对于艺术家来说是一种很糟糕的状况,当艺术家一旦不再为了自己的作品而兴奋时,他的创造性就会开始衰竭。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不得不转变了。

刘建华,《日常·易碎》,瓷,尺寸可变,2001—2003



ArtWorld:可是,你此后的创作依然是用陶瓷为材料的,你说的转变想必是从其他的层面上来讲的吧,比如更多地关注日常生活和社会现状。


刘建华:后来,我做了“日常·易碎”系列,走了一条和传统陶瓷工艺相背离的路。从它注浆的方式,到它烧坏了、烧变形了、裂出缝隙了,甚至是釉彩褪化了,这些工艺上的局限性和原生态的感觉都被保留下来了。我是想打破工艺完整性的概念,把陶瓷的局限性带入到作品想表达的概念中。“日常·易碎”系列全部是用生活里常见物品来翻模烧制的。在高温烧制的过程中它又会收缩变小、变形,我希望让它在日常物品的形态里呈现出陌生化。从中,我意识到陶瓷材料还有继续开拓的空间存在,它还远没有被完全探索。


顺着这个思路脉络,我在此基础上深化出了“梦想”系列,就是“航天飞机”的残骸,总共有 6000 多件物件构成,有电脑、键盘、汽车,以及机械化的一些东西。这件作品主要探讨高科技给人类带来的正反两方面的影响。在形式上,它是被全部砸碎的。就是把这样的一个问题意识给材料化了。后来我把很多东西做减法,尽可能地把工艺性和完整性全部剔除掉。

刘建华,《义乌调查》,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06


ArtWorld:一旦剔除这些,陶瓷的原始语义就不复存在了。


刘建华:从中国传统来说,陶瓷不仅仅是材料,它是精神性、材料性和工匠展示出的技艺性三位一体的东西。传统的工匠师傅一年到头都在修行拉坯的功夫,其中既充满了技艺性,也蕴含着精神性。但在我的创作里,陶瓷的三性合一和我的艺术形式感是没有关联的,我只是把它带入当代艺术的实践过程中,进行一种可能性的论证。从“梦想”系列开始砸碎陶瓷,我就想着既然都已经砸碎了,它不具备原来的传统属性了,但是要如何承载当代的属性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从 2005 年到 2008 年,我把陶瓷创作搁置下来了,开始思考这种艺术语言要如何进一步地去转换。

刘建华,《落叶》,尺寸可变,瓷,2012


ArtWorld:对当代艺术的问题意识充满了社会层面的思考,这会提高作品的受关注度?但是相对直接的介入,是否又会让表达过于直白和浅显?


刘建华:确实。2008 年以后,我重新接续起中断很多年的以瓷为材料的创作。非常大的一点变化在于,我把之前和社会有关联性的表现方式,把社会场景纳入到艺术创作的形式给彻底改变了。


2008年,我提出一个“无意义、无内容”的概念,指的是对今天的社会现状经过了自我反省之后的艺术反应。在作品呈现上,把一些具体的、符合看图说话方式的内容消解掉,更多地希望艺术语言能够更精炼、纯粹。这一点恰恰和陶瓷材料有很大的关联性。不论是从传统、传承、文化还是内在的精神性来说,陶瓷都具有一种节制的美德。

刘建华,《白纸》,瓷,尺寸可变,2012



ArtWorld:但是这种节制的美德更多的是体现着陶瓷的传统性。


刘建华:我今天再来用陶瓷创作,至少在表现形式上不能走老路。当下文化语境里一些最为核心的本质和当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转换就显得尤为重要。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我在这个过程中所面对的感性经验以及社会从外部给予我的问题意识。我的工作方式就是不断地在材料上去叠加我关于它的思考。这个过程是没有时间节点的,它是延续性的去面对的过程,它面向的是未来的可能性。艺术家在创作中所面对的对象永远都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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