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电商Auctionata宣布关门大吉
发起人:八卦连环掌  回复数:0   浏览数:1629   最后更新:2017/03/02 22:25:10 by 八卦连环掌
[楼主] wangxiaoer97 2017-03-02 22:25:10

来源:南方周末 李宏宇


《空山异客》有着迷人的环形故事结构,也有着超现实的因果逻辑。(剧组供图/图)



一个男孩拍完十场戏之后就再也找不到,钱当然也没法要回来。他们只好另找了一个挺有天分的孩子,重拍那些戏,拍了几天,这个男孩又问:能借我点钱吗?

18岁的湖南女孩姚红贵第一次坐飞机旅行,她的目的地是德国柏林。2017年2月12日,她主演的第二部电影《笨鸟》在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首映。《笨鸟》是在湖南益阳安化县的梅城镇拍的,这个十二万人口、四面环山的小镇是姚红贵的家乡,也是导演黄骥的家乡。

黄骥是八零后,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从一开始创作,她就回到了老家,一部剧情短片两部剧情长片,都在那里完成。下一部长片也一样——它将和《鸡蛋和石头》《笨鸟》一起,构成黄骥的“农村妇女三部曲”。

杨恒的新片《空山异客》在柏林电影节入围全景单元。杨恒的所有电影作品也都在老家完成,2003年他决定拍自己的第一部长片《槟榔》,就从北京回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吉首,然后他结束了北京的飘零。吉首和周边的几个县成为他取之不竭的外景宝库,为数不多的演员也都在当地找。《槟榔》的男主角梁宇、田力是杨恒从一所中学找来的初中生,梁宇再次主演了《空山异客》,现在他已经是建筑业里一个包工头。

对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观看《空山异客》和《笨鸟》都需要看字幕——这两种湖南方言实在有点难懂。

它们的另一个共同之处,是电影里没有城市的身影。国产商业电影里很难看到这样的故事,只有这些低成本的作者电影,把目光投向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现实。

小镇上只有老人和少年

动手拍《笨鸟》之前,导演黄骥有三年没拍电影,因为她生了女儿。“我自己是留守儿童长大的,所以我觉得孩子出生以后一定要亲自陪着她长大。”黄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笨鸟》的故事发生在当下,但讲述的是近二十年前黄骥自己的身心经历。少女林森快要高考,生活里却到处是困惑:父母长年在广东谋生,她一直住外公家,三个表弟也都是留守儿童,成天顽皮吵闹。班上几个女生常常霸凌她,她偷了其中一个女生的手机送给女友。她认识了同校的男生、派出所所长的儿子大威,她对性好奇,却不知到底怎样跟男性相处。多年未归的母亲回了家,忙着跟亲戚借钱,她发现林森有些异样,掰开她的腿检查她的下身。

“我高中的时候,我妈妈有八年都没有回家。偶尔一次回家也是像片子里林森的妈妈那样,就是回来借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时间去做情感方面的交流,更不可能有爱的表达。”33岁的黄骥说,她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超过十年。

“我得了‘皮肤饥渴症’,假使能拥抱温暖睡觉,与异性做爱又何妨?我被视为问题少女,其实只因久缺父母爱抚。然而我又如何能阻止异性对我的欲望?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也是许多留守儿童的经历。”在首部剧情长片《鸡蛋和石头》的导演阐述中,黄骥曾这样写。

黄骥从来不惮于向外人讲述自己少年时失败的初次性经历。就像影片里的林森和大威的第一次,两个人无知笨拙,又不愿在对方面前显得无知,就都变成态度生硬。男孩不开心,女孩就觉得是自己的错。成年后她仍然对此无法释怀,这成为她创作电影的驱动力。她把这些成长挫折归因于留守儿童的情感缺失——母亲不在身边,没有拥抱,没有爱和依靠,渐渐地失去了向他人表达情感的能力。

电影里林森的外公,就由黄骥的爷爷“扮演”。电影在老家拍了六个月,拍摄到了后期,爷爷突然沉迷于镇上的一种养生讲座,很快花不小的价钱买回来两台净水器,要送给黄骥一台。

“老人们还是有一点钱的,但是小镇上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花钱。”黄骥说,中国很多的小镇都是一样的格局,超市、手机店、网吧是核心商业构成。除了超市,老年人就没什么消费场所。“那些骗子公司就会对他们特别亲密,干爹、干妈地叫着,每次会送他们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在情感上去取得这些老人的信任。”子女远离给留守老人也带来情感空洞,图利者趁虚而入。爷爷花高价买了很普通的净水器,黄骥想劝他去退掉,怎么说也没用。她把这一段也拍进了电影。

扮演林森的姚红贵是新一代的留守儿童。两岁左右她的父母就外出工作,她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后来也跟外公外婆生活了一段时间。她不善于通过言语或者行为去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不习惯跟人发生身体接触,因为在记忆里,基本上没有人抱过她。她记得小时候爸爸有一次从外地打工回来,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黄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林森在学校里的戏,就在黄骥的母校拍摄。黄骥找了一些高中生来演戏,谈好戏拍完了支付报酬,没几天就有孩子来找他们借钱,其实就是预支片酬。一个男孩拍完十场戏之后就再也找不到,钱当然也没法要回来。他们只好另找了一个挺有天分的孩子,重拍那些戏,拍了几天,这个男孩又问:能借我点钱吗?

黄骥只能慢慢试着接受和理解他们的行为:“他们有时候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去给他们指导,他们得到的各种提示,可能都是来自网络。”手机是新一代留守儿童生活里极为重要的内容,“通过手机他们觉得自己知道了很多东西,同世界保持了某种虚幻的联系。”黄骥说,自己少年时想要离开小地方,去外边的世界,现在的孩子反而不太有这种劲头。“自己去闯的话,还需要跟外面的世界和那个世界里的人去碰撞、冲突,对他们来说挺累的。”

柏林电影节的映后谈,有的观众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不能跟着父母去他们工作的地方读书。黄骥给他们解释,自己这个故事并不是要说中国的户籍制度。某种意义上,这些父母去城市里工作,也是逃避家庭的拖累,获得自由……

姚红贵13岁时演了黄骥第一部长片《鸡蛋和石头》,拍《笨鸟》时她高三,现在她在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念大一,专业是影视表演。“开始的时候我的父母非常不想我念这个,他们觉得这个行当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太不稳定了。”姚红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不是五年前跟着黄骥拍了电影,自己应该会和梅城镇的大多数女同学一样,在三类本科或专科学校学医护,“或者没上大学,在工厂打工。”她说。她的爷爷年事渐高,之前在广东打工的父母已经回到家乡照顾爷爷。

2月17日,《笨鸟》获得了新生代单元青少年电影组国际评委会特别提名。

《笨鸟》的女主演姚红贵(右一),现在在湖南某学院读影视表演专业。如果不是五年前跟黄骥拍了电影,她应该会和大多数女同学一样在学医护。(剧组供图/图)


拍艺术片,还没饿死

老六回到阔别十年的家乡,从过去的兄弟那里听到故人的种种下落,他也见到过去的恋人,她从南方短暂地回来,即将再回南方,嫁给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兄弟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老六遇到急事要用钱时,他卖掉了自己。老六拿着钱恍惚地走进荒野,又走到了他这趟旅途的起点。

《空山异客》有着迷人的环形故事结构,也有着超现实的因果逻辑。回到故乡的老六如同一个游魂,努力地想要寻找某种真切的记忆,然而所见之处尽是荒凉的废墟。“我也是从外面回去的,这可能是有一点因素,但不全是我的生活。”杨恒说,“但是我身边,我也知道好多人他就是那么生活,在外面晃荡了几年,然后又回去,回去也不知道干什么。他们当初出去也没有太清楚的目的,可能就是挣钱。但是做什么事挣钱?可能抢劫挣钱,他就去干这事了。”

《空山异客》是标准的艺术电影,缓慢的长镜头,极少的对白;大量的留白和细节的隐喻,对艺术片爱好者而言可以反复玩味,对普通院线片观众则恐怕是莫名其妙。因此杨恒始终坚持极低成本的拍摄方式。

2006年他的长片处女作《槟榔》用3万块钱拍完,在釜山国际电影节获得新浪潮奖,奖金就几乎覆盖了成本。上一部长片《那片湖水》是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的Hubert Bals基金获得两万欧元的资助,他又拼凑了一些,总共用二十多万拍完。因为基金资助不求回报,他的电影没有回收压力。

电影制作人杨城担任影片监制,为《空山异客》找到了机构投资,资金比以往宽裕,杨恒才头一次用上Alexa数字摄影机拍摄——过去他用的至多是广播级的高清摄像机,第一次用上跟组的剪辑人员和软件,第一次为电影节做了数字拷贝。“前期看素材,就感觉比过去好很多。“杨恒说。

低成本带来创作的极大自由,但以低成本的方式持续创作下去,并不容易。“大家对新导演比较宽容,比如《槟榔》在影像质量上有很明显的缺陷,但是别人可以忽略它。”杨恒说,“但是假如你第二个、第三个还是在低成本上去维持,你可以保持那个水准,但很难去进步。大的电影节会有技术质量上的要求,也就是成本的要求,你达不到的时候,别人也许会喜欢你的电影,但是你去更大电影节的可能性就比较弱。”

42岁的杨恒已经是树立起个人风格的作者导演,保持着每两三年拍一部电影的速度。真正的拍摄期通常只有二十来天,在剧本创作和后期之外,更多的时间花在找投资上。金融危机之后欧洲的电影资助力度收缩,不过近几年国内电影市场的繁荣某种意义上也惠及艺术电影作者。“一般来说新成立的电影公司还不会介入大型的项目,会愿意投这种类型的电影,希望能去电影节,做响品牌。”杨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我其实真不知道我平时是怎么混的,这么多年还没饿死。”杨恒笑着自嘲。在吉首老家,大家都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十几年前演《槟榔》的两个初中生,田力后来开过几年出租车,现在在某个单位给领导开车,梁宇已是建筑工地上的小包工头,都是更清晰确切的存在方式。

“我还是更喜欢拍自己的东西,”杨恒说,“假如是为了去挣钱,或者为了拍大投资,很早的时候我就有机会。那会儿没去做,到这个年纪再去,就有点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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