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需要失败来支撑 ——金锋访谈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1   浏览数:1559   最后更新:2016/12/28 17:43:23 by guest
[楼主] 愣头青 2016-12-28 11:17:50

来源:798艺术 李旭辉


《塔克拉玛干》视频 2016 年


对今天的现实而言,当下的人总要扮演各种角色,即使在互联网的状态下,这种扮演并没有消去其重要位置。扮演是为了消除真实个人的位置,使其在现实中隐去,而获得某种隐性的安全。例如像流行文化中,演员为了讨好观众而扮演各种形象,或艳丽,或酷帅,或无厘头,但有一样是他们无法扮演的,那就是和观众集体预判地进行对抗和真正意义上去表现自我的妥协和软弱。假如他们如此去扮演,一方面会将其置于某种显性的危险地位,一方面也会使得将观众的集体期盼置于一种知性的哲学审判当中。而在今天的现实当中,没有人愿意在被繁华消耗完精力之后还接受一次回看和思辨。当然在当代艺术中,我们还得去做这些事情,一些细微的选择:艺术品不是为了像消费品一样获得一种一次性的快感,而是为了使快感作为我们判断现实的前提,并对现实的生产和生存提出质疑,并带着自我的视角去生存。

《西装》


2016 年 9 月 3 日,在北京当代唐人艺术中心,艺术家赵赵带来了他的同名个展 《赵赵 ZHAO ZHAO》。 在此之前的 2015 年赵赵已经在香港唐人做了自己的个展项目,其主题主要涉及的是安全,展览通过《打火机》,《碎片》,《保险箱》,《无题》四件作品来呈现,可以看出赵赵在香港个展中主要依靠对物的形态的改变来获得艺术语言上的创新,无论是用羊脂玉雕刻的打火机,还是用汉白玉复制的古董保险箱,或者复制天津港爆炸事件的玻璃碎片等,物件通过特殊的工艺处理,呈现出一种荒诞的文化交错的形态。例如像羊脂玉的打火机,让人联想到廉价的工业生产流水线和国家传统文明“玉德”文化之间的嫁接。而且“火”的保存,作为视作一种文明保存的象征,当原来牢固可靠的聚苯乙烯被玉质材料所替代之后,“火”只有小心翼翼被“艺术”的形式保护好才能延续其功能。可以看出,赵赵善于将不同文化现象交错于一点来讨论,这从早期的作品《鹅卵石》——将一块鹅卵石用万能胶水粘于天安门广场就能体现出来,将自然物与被僵固化的现场进行对话,看上去会让人会心一笑,但仔细思考又能品出不同滋味和感受。

《西装》


历史上与整体结构格格不入的个体有很多,我们会联想到古代伯夷和叔齐因不食周栗而采薇首阳山,竹林七贤炼丹服药隐于山林,孙登啸于百泉,早期这些古人用其无奈的方式来还击社会不同流俗中的僵化结构。当然在欧洲这种事例也很多,例如像文艺复兴时期提出日心说的科学家,像提出进化论的生物学家,而艺术上例如像塞尚用几何、理性的方式来解决一直以来西方艺术依靠透视学成像问题,以及像杜尚那样用现成品来否定现实中被权利僵化的艺术与金融、权利之间的勾连。而这些人都有其共同点——要洞悉以及动摇这条已然麻木僵化的生命经验流水线。假如说赵赵很多作品都与“物”有关,这条线索可以追溯到达达艺术和极简主义以及物派等艺术家的创作脉络当中,但对于中国的现实经验而已,当我们在采用“物”作为艺术的要素时,我们不可避免地要看到这种艺术使用方式与中国艺术教育中以手绘图像为主的美术意识的不同。而且这种手绘艺术方式也间接导致艺术生产逐渐成为只是少数人作为金融手段的替代品,而无法成为真正能够促成文化的共识。因此这种圈子化的现实构成长久以来艺术生态的腐败,使得艺术成为一种只有藏家没有观众的金融产品,这也造就了普遍愚民的现实。假如我们能够真诚地对待今天的我们自身,其实绘画能产生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当然这是从接受层面上来看的。赵赵说从爱迪生发明电灯以后,人类的眼睛已经丧失了早期对颜料的敏感性,持久的光明带来了视觉的疲劳,这可以从医学上得到证明——全球高比例的人群患上了近视眼,而且我们视觉的记忆也在消退,为了弥补这些问题,电影和重复性的广告填补了人类视觉的失忆性的盲区,所以即使当我们能够记忆起某件艺术作品样子,它在我们脑海里的样子肯定也是不同于图像泛滥之前时的感受。正如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消除了艺术品的灵光。因此,艺术家也开始探索新的道路,当然很多是以一种顺流而治的方式出现。面对商业所构成的拜物文化,以及娱乐文化所打造的 IP 偶像,假如能和传统宗教革命一样,捣毁圣物,摧毁圣象,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艺术品在今天的画廊体系中同样扮演着商品的角色。因此我们看赵赵今年个展的作品中出现大量被其购买而来的商品,这里涉及到连卡佛的 Dolce&Gabbana 礼服,无商标的冰箱,新疆人的英吉沙刀,每种购买都是赵赵有意识地在商品世界里划上自己的生存痕迹 , 购买即是扮演。

展览现场


展览大厅入口摆放的是视频作品《塔克拉玛干》,这是一件由 30件视频构成的巨幕,描述的是赵赵在整个项目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以应对内部的各种问题:从运输,施工,与村民交流,和地方官吏贿赂,筹集资金拍广告片等等,艺术家面临着各种事件对自己的考验。100公里的6芯电缆,纯线就80吨,加上线轴和线盘,120吨的的货物通过4个17米长的大货车运往新疆。30个人的施工队伍, 在不同的三个地点分开铺设,花费了 23天时间,全部资金都是由唐人当代艺术中心提供。唐人大厅摆放的就是这次项目回收的电缆,它们被截成与艺术家所购冰箱等高的线捆与冰箱一起展示。而这些集体工作最后想要获得的目标就是赵赵能在荒芜人烟的沙漠里打开一个通电的冰箱,喝一口里面的冷饮。现场的摄影冷峻而荒诞,但超现实的场景并非空穴来风。十年前赵赵离开新疆,如今又带着他自己的艺术回家,其作品带着一些新的艺术视角:大量的基础建设工作,为的是荒漠中一次超现实的体验,无疑是今天东方文化体移植西方技术理性之后群体性劳作的一次绝妙隐喻。从大禹治水开始,中国对人口的统治就是通过大型的基础工程来实现其民族的一体化,无论是长城,石窟佛像,南北运河都是集体劳作的一种印证,这种古老的方式一直延续到今天。在建国初期,我们称之为运动的现象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繁多,从土改,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反五反运动,文化大革命等等,群众化的运动构造一条国民一体化的线路,今天回望过去里面有很多惨痛的教训需要我们去认知,但每次运动的发起,似乎从上到下的每个生命个体都获得某种类似宗教般的快感,这或许就是我们称之为艺术的部分。

展览现场


我们练过废铁,焚烧过原始森林,捕杀过麻雀,也将知识分子赶入牛棚,然后甚至在饥荒年代发生过人相食的事情。上世纪80年代以来,经济改革成为一项新的运动,在这种浪潮当中,很多社会现象都会以经济的指标来衡定,物质乌托邦成为一种新的宗教,而且作为一个系统,其特有的自给自足状态,不会因复杂环境而改变方向,因此经济在今天其实是作为一种抽象的形式存在于有机的生存之上。因为这种特有经济现象,它也可以超自然化地存在于任何非自然生长的空间和环境当中,甚至作为一种独有的理念希望保持某种永恒状态,因此不锈钢的冰箱,其自我保持的温控系统和一种冷漠永恒的外表也就契合了今天资本强权入侵到地域文化时所显露出来的面貌,其冰冷又充满物质的诱惑,理性又残酷,好似毋庸置疑的真理出现在让人绝望的处境当中。“冰箱”作为一种被意识形态过滤后的“现代性”成为今天普遍生存的隐喻,它在沙漠中显形,那么找到了蛇头。如何回观今天人的生存实际呢?那些依附于所谓现代化现实而成长的现象:无论是参与城市化运动中冷漠的个体,颓萎的宅男腐女,无处不在的低头族,人们都在平衡利弊中沉沦,除却对金钱、物质、权利热情支配着城市的生长和蔓延。而这种膨胀也更加压缩和排斥着文化工作的空间。历史上文化人与社会的隔离在 1942 延安文艺座谈会已经开始,文化人的自由逐渐变为两种选择,要么被体制化成为政治的工具,要么被孤立或被批斗,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四人帮被打倒,80 年代的改革开放下,人们逐渐模糊了意识形态的斗争,文化迎来一定程度的自由和自尊。而逐渐随着政治化的商业成为新的疯狂,文化再一次成为时代的边缘角落,而似乎只有在整体的商业机器短暂的停摆时,人性才能找到片刻的反思和自由。在 2011 年北京大雨,广渠门被淹之后,赵赵买了一个气垫床,在水面上躺着。他说:“我特别喜欢灾难,因为我想知道,灾难之后我们究竟会怎么样?就像中医一样,我知道这个人生病了,肯定不行了,但我还想知道这一切会怎么发生。”或许这只是赵赵的个人言语,但相信很多有志的知识分子的看法也会相同。

《英吉沙小刀》(局部)


其实赵赵的创作更像一个进入到他者剧场的导演,因为今天的中国人普遍都在如戏一般的迷雾当中,因此在这之中,要么作为一个毫无主见的群众演员,慢慢耗尽青春年华,要么自己作为一个导演进入到生活的编排当中。在《耳光与暗恋,皮鞋与家庭》中,假如将社会结构比作一个大家庭,那么赵赵与“家庭”的关系正是如他行为所描述的充斥着羞辱,暴力,矛盾,冷漠和隔离,然而这分离又带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呈现出来,这与 50 年代生人的张晓刚所描绘的《大家庭》系列有些许共同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对于张晓刚来说家庭的瓦解和破损是社会运动主动推力的结果,而赵赵确实是一种主动的姿态来远离和审视这一中国文化原始场景的样貌。这在作品《西装》中延续着艺术家以往对待家庭的视角。在这件作品里赵赵扮演了一个纨绔的成功艺术家形象购买了一件十万人民币的西装,而其母亲则选择在父子的矛盾中扮演一个缓和矛盾的形象,希望用三千元来山寨此西装。而父亲则书写了一万字论文来反驳这种行为。一件西装引发三个人的不同观念和行动这其实也折射了在逐渐改革开放之后家庭生活中价值观的分离和蜕变,无疑这也是今天商业社会带来的重要改变。在大厅最内部摆放着赵赵从 2006 年开始到 2016 年期间在新疆收集的英吉沙小刀,总数共 1000 把,展出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在收集的同时赵赵也在与被收集的人交流,并用文字和视频记录,在此过程中已经采访了 600 多个人。从展览的方式来看,这些小刀更像是一个异域文化的工业品,展示在漂亮整洁的灯光橱柜里。而实际上这是一种正在消失的文化生态现象,构成其消失的原因有很多,有经济原因,安全因素,信仰的因素,男性的变化。作为一种有400年锻造历史的刀具,它的日常生存的礼仪因素(主要是作为食肉的餐具)要高于其战争中的实用因素,但是在所谓的今天中国的现代文明而言,他依然是“文明”中的一根“刺”。


作为被奴化了上千年的国人而言,自秦始皇将金属物件全部收缴至政府之后,历代皇室都没有给予平民个体以自卫的能力。而相反被我们称之为胡马的少数民族却一直以来保持着民众可以自卫的传统,但在强化的现代文明之下,在悬殊的经济条件下,自卫的心理也就从各个层面上被瓦解了。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假如美国被中国同化的话,赵赵肯定会去收藏美国家庭的中的枪支作为艺术品来展示。


赵赵的展览三件作品都有着彼此的关系,无论是延展至沙漠中的冰箱,还是英吉沙小刀或西装,这些作品背后所潜藏的文化问题让人们深思,从宏大到渺小,从日常到历史无疑赵赵找到一条构建自己艺术创作的方式,而且这种方式也是能激励后人继续前行的。(撰文:李旭辉 图片提供: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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