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丝·马丁古根海姆回顾展:在抽象表现主义、禅宗与精神疾病中诞生的艺术世界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661   最后更新:2016/10/27 22:36:00 by 蜡笔头
[楼主] 平静的坏心情 2016-10-27 22:36:00

电影《维特根斯坦》剧照



哲学与文学、艺术不同之处,是它的工作本身就是要把真理直接揭示出来。文学或艺术及一切的现实创造,无不是在形式上下功夫,因而必然会受限于其所处时代,不断发展、进化、改头换面,这也是它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哲学也讲究形式,比如要揭示出思想的形式。罗素说哲学亦是受限于时代,是社会性的产物,这是正确的。但哲人的终极目标,绝不仅仅是要揭示形式,反映时代这么简单,哲学那几近荒唐的野心是要追求真理的。


聪明的人相信,真理是永远把握不到的,这是正确的懒惰。非常正确,非常油滑,也非常平凡。反之,不断向着未知前进的人,总会遭受庸众的嘲讽,因为“探索”几乎是“失败”的同义词,顺应则必然安全、舒适。


哲学经典可以不断重温,是因为它或是通往本质的那条道路。文艺身处现象界,过去的经典可以参看,从中寻找到一些普遍感觉,但更可以不看经典,艺术那动物凶猛的变化使“过去的”几乎等同于“作废的”,一部现代艺术史足以证明,艺术上的创造可以山崩地裂。因为,艺术毕竟是形式,过去的形式不能要求未来的形式在结构上受制于它!


我在繁杂的哲学原典中选择了三部经典,并认为它们是能够代表不同层面与不同思维之最高点的哲学著作。三部经典分别来自印度、中国与西方,原典语言为梵文(印度人)、中文(汉人)、德文(日耳曼人),三部经典都非常的薄,却是可以反复研读的。即,释加牟尼的《金刚经》,李耳的《老子》,维特跟斯坦的《逻辑哲学论》。《金刚经》是印度式的,是属于彼岸的;《老子》是中国式的,是属于人间的;《逻辑哲学论》是西方式的,是属于外星的……


《金刚经》从头至尾都在讲终极问题,它是反向追溯的典范。现实中,我们每次发力,无不是感觉器官和思维能力的用功。那么,其受限处,也就是感官与思维的顶点。印度人一定是沿着意志的道路走了很久,同时又有着高超的悟性,于是,佛陀选择了反向用力,即取消眼、耳、鼻、舌、身、意的作为,既不是“这样”,也不是“不是这样”,然后你能“怎样”?还能怎样,无非就是一场空。《金刚经》的终点和新的起点都在这个地方。当我们沿着矛盾运动着的世界向上追索,就会发现这一切本是无从解开的。《金刚经》无疑是给出了一个终极的预设,它在矛盾中超越了一切辩证的矛盾,在变化中超越了一切现象的变化。它是属于本体论的,告诉你世界的本体是什么。它也有认识论,有思辨的过程。同时,它也是一种人生观,因为知道了宇宙与生命的真相,于是符合它的用心才是正确的。要“心无所住而生其心”是因为“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印度人思辨性很强,佛教有因明学的逻辑训练,可以通过正确的推导,告诉你通往真理的一般原理。但印度人又不沉迷于逻辑,因为知道思维的有限性,于是将更大的能量用于实修。佛教对于中国人而言是舶来品,如后来的民主、科学一样,刚进来时都引起过轩然大波,这要归功于理论的强大。中国本土的道教学说理论不行,于是佛教一踏入中原,其势头便压倒了道教,道教于是拼命的向佛教学习理论建设。“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是非常悲观的,没有悲剧意识的民族是难以真正具有穿透力的。希腊人和印度人有这样的悲剧意识,并乐于传达悲观主义的精神,这是很伟大的。


《老子》是指向人间的,李耳也有彻悟,但同时又是老道的、精于世俗的。如果佛陀是一定要到达彼岸,庄周是彻底的出世超脱,二者都带有某种悲观的痛楚,那么整部《老子》给人的感觉就是高超的智慧和极端的绝情。作者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伤过很多次心,且生而就有形而上学的天赋,善于将感受到的具体问题抽离出原理,但又看不出他对永恒彼岸的直觉与向往,于是冷漠的用玄学语言做出精粹的文字描述,随即转身离去。用佛教的轮回说比拟,李耳还身在六道,但境界已是类似天道,摆出向下俯视芸芸众生的姿态。他告诉人们,一切都在变化之中,没有确定的事物和语言,都在纷纷的相互转化。若懂得了这个规律,你想要什么,就要释放出不想要的信号,你想变得强大,就先要装得弱小,如果你不想在强大到顶峰的时候被自然规律削掉,就要尽可能的让自己一直处于下风。柔弱是非常好的,因为从更有远见的视角看,主动的弱小比在强大中爆炸来得长久而划算。这很像是一个力学的游戏。外一句,中国人对自然的理解并不像西方那样用牛顿力学的机械原理去解释,再像西方某些史学家一样,将这种机械原理的物理学意识带进对人类社会发展的认识之中,而是反过来用人性化的感悟去理解自然,将自然与社会融为一体。这种“不分”的思想,使中国没有科学思维,也使中国古代社会一直处于人治状态,从上到下养成了论资排辈、迷信权威,却不追求确定真理的独特意识。《老子》大量内容指向世间政治,这表明了李耳思想中的凡俗性。《老子》的辩证法,在西方的辩证法看来是只有循环而没有进步的,但若是从更高的角度来看,所谓的在循环中进步也许只是局部的错觉。《老子》是中国典籍中为数不多的涉及形而上学的重要著作,因而可以说它是中国哲学中最接近哲学本质的经典。


在西哲史上,维特跟斯坦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它受到在早年自诩为天才但一文不名的叔本华的影响,而叔本华又是受到康德的严重影响。因此,维特根斯坦的神秘主义倾向,无疑与这两个人有关系。西方哲学的主流是理性主义的,即用语言逻辑的方式思考问题,用符号的思辨为事物找出同质性,使它们符合思维的规律。之所以说维特根斯坦是个天才,从作品而言,无非源于三点:一是他将西方理性主义的思维推向了最顶峰,并反过头来质疑理性乃至科学本身,提出对神秘未知的敬畏,这条路是康德、叔本华,甚至部分古希腊先哲曾走过的;二是他做到这一切,并不是如康德那样在孤独与痛苦中穷尽一生去思考一个问题,最后写出厚厚的大部头著作,而是用他数学家半路从事哲学的思想,以轻巧的数学式写作将理性主义哲学终结掉的;三是他在后期开辟出了日常语言的新哲学天地,亦有其建构性的一面。我之所以称《逻辑哲学论》是外星的,是因为他将人的某一个特有的方面推向了极端,就是纯粹的思维,这个东西是地球中的其他生命所不具有的,人类称呼它为理性,而理性的极致就是数学,用数学这种极其单一的思维方式去解决哲学问题,乃至使《逻辑哲学论》的结尾部分引申至那不可说的人生意义、审美等高超领域,这难道不像是某个外星生物在审视和敬畏着人类物种吗?维氏在这部书中的经典桥段是,凡是可以说的就都能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就必须保持沉默,理性与科学的终点是外星思维能达到的界限,界限之外是人类热乎乎的生命和宇宙空洞洞的本质。如果释加牟尼在涅盘的彼岸,李耳在六道里的天道,那么,不妨可以将维特根斯坦比作思想上的阿修罗。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代表了整个西方式思维的制高点,同时,它的著作又那么的古灵精怪。它在西方哲学的终点之处,连接上了印度思维的起点,大大的划了一个人类感知世界的闭环。


这三部非常薄的经典,浓缩了不同文明版图中最优质的思想,不断地回溯它们,绝不是要在形式与制度上复辟,而是强调作为一个现代人亦要存有对本体界的感悟之心,乃至对茫茫未知的敬畏之感。在本体上学习古人,在形式的创造上叛逆古人。在终极问题上向后看,在其他一切问题上向前看。生命的体悟可与任何时代的精粹思想相合,文学、艺术乃至社会制度必须不断批判、创新、改革。有了这样的认识,才不会仅仅停留于《金刚经》的一般叙事与诵念之中,读《老子》的时候才不会被它的愚民政策所误,也不会成为《逻辑哲学论》思维导图下的符号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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