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写作·序文|陈玺安《展览小说:卧游图》泼先生PULSASIR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135   最后更新:2016/10/12 17:43:58 by 小白小白
[楼主] babyqueen 2016-10-12 17:43:58

文:白慧怡 来源:艺术界LEAP


《黑色星期五》(录像截屏),2016年,竖直投映的彩色有声数字录像,16分36秒


索菲娅·阿尔-玛丽亚

现代启示录

Apocalypse Now: Sophia Al-Maria


为了更好地描述八九十年代海湾地区现代化进程中人们的生活,卡塔尔裔美国艺术家、作家兼电影制作人索菲娅·阿尔-玛丽亚提出了“海湾未来主义”的概念。起初,这一术语被用以形容海湾各国纷纷独立之后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油田和天然气田收归国有之后的几年里,金碧辉煌的大都市从沙漠中拔地而起,冷气充足的大型购物中心、豪华酒店、宽阔的住宅区、封闭管理的社区、博物馆(国立、外国的都有)、西式的大学校园逐渐填满了新兴的市区,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满街的SUV。“我们好像跃过了一个世纪!”同为海湾未来主义学者的法蒂玛·阿尔-卡迪里如是感叹。英国作家舒蒙·巴萨尔说,“只用了短短数年——最多一二十年——沙漠眨眼间就成了大商场。”这一切也促成了阿尔-玛丽亚所描述的“玻璃和钢铁与羊毛和骆驼”之间的冲突。


显然,阿尔-玛丽亚对这些冲突丝毫不陌生——无论它们属于时间、空间还是文化范畴。阿尔-玛丽亚的父亲是贝都因人,来自沙特阿拉伯的东部省份,她的母亲则来自美国华盛顿州。他们在华盛顿州相遇,生下了阿尔-玛丽亚。正如她在2012年出版的自传《落入凡间的女孩》中所述,这种融合的产物是一种由“持续的、两极化的、渐行渐远的撕扯”所编就的生活经历和实践—在文化迥异的两地生活就会如此,因为所谓的“复杂性”并不是截然不同、自成体系的两半的合并那么简单。若考虑到阿尔-玛丽亚经历的错综复杂的成长环境这就更加明了:她在美国出生并且度过童年,少女时期搬到了卡塔尔的祖母家,1823岁期间在开罗的美国大学学习比较文学。

《未来是沙漠,第二部》(录像截屏),2016年,高清录像,4分35秒


离开开罗后,阿尔-玛丽亚迁居伦敦(她目前住在那里),在金匠学院攻读视听文化。这段时间里,她在一个叫做“科幻瓦哈比的凝视”(2007-2008年)的写作/视频制作项目里孕育了一个概念,这后来发展成了她围绕“海湾未来主义”的广泛实践中的重要线索。这个基于其第二自我的“科幻瓦哈比”项目植根于她将当代阿拉伯海湾地区视为科技恶托邦的思考:“这一地区发生的一切好像是我长久以来想象中的未来/当下的怪诞预演,爱情经由手机传递,死亡被相机征服。”


阿尔-玛丽亚的“科幻瓦哈比”博客可以视作她的探索调查的梗概:过去和未来在当下碰撞——欣喜若狂的、猛烈的、恐怖且问题重重的碰撞。在一篇文章中,她谈起互联网如何接管了半个世界,以及在阿拉伯地区的视频分享中——尽管内容往往被认为具有当地文化特性——同样呈现着普世性的图像。(“观看这些视频是为了理解,”她如此收笔。)这些文章发表时都伴随着不同的录像,很多至今都能在该博客和阿尔-玛丽亚的YouTube频道上播放。在《视频7号》(2008年)里,我们看到萨达姆·侯赛因即将被绞死时模糊、粗糙的画面。他的脸则被一张貌似他的插画所覆盖。在《视频4号》(2008年)里,我们看见海湾地区的两个男孩在摔跤,他们的上方悬浮着像是牛或者猩猩的头骨。在另一个名为《科幻瓦哈比》(2008年)的视频里,一段取自于桑拉1972年的未来主义电影《太空即地点》片头的语音反复吟唱着:“这是世界末日之后,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怎么才能抗拒你》(录像截屏),2011年,音乐录影带


这件作品的语言具有很典型的阿尔-玛丽亚风格。正如她本人在2014年所说的,她作为艺术家所关注的议题往往与世界毁灭相关,比如“灭绝危机、工业革命、神话的实际应用、机械的加速、未来的消亡、地球的强奸、中长期展望以及结合深厚历史的硬科幻小说”等等。《未来是沙漠(第一部和第二部)》(2016年)就是一个例子。她在作品中呈现的景观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厄运所笼罩,赋予了这股厄运一种简直不堪忍受的人性。第一部以如下台词开头:“大地啊,你多么美丽。让我们从终结开始,你久远的过去里埋藏着通往遥远未来的密匙。”第二部则引用了巴拉德的一句话作开头,后者谈及沙漠拥有它们自己的魔力,“它们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未来,因此超脱了时间。”


回到2008年的视频《科幻瓦哈比》:片中,取自桑拉的《太空即地点》的片段穿插着身着阿拉伯罩袍的阿尔-玛丽亚的影像,钻石在她的双眸前闪烁。[“她(《科幻瓦哈比》)的门第卑微,”阿尔-玛丽亚在2008年写道:“她的血统比普利策奖低俗多了,与其说光鲜不如说贫贱,与塔可夫斯基精致的《飞向太空》中的科幻烧脑益智游戏相比,显然她更认同桑拉的《太空即地点》里那些戴着闪闪发光的帽子的新神们所推崇的非洲未来主义。”]这些画面让人想起了阿尔-玛丽亚在“科幻瓦哈比”博客上写的一段文字。她谈到了海湾地区“强烈的超压状态”,“那里的人们被迫把他们的生活分割得支离破碎,以嵌入多维度的幻想与现实”,穿着黑色罩袍的女孩们“犹如被切割的钻石,多层而多面。”阿尔-玛丽亚把这些女孩看作是“久经多重生存状态的圆滑老手”,她们“在公共与私人、真实与谎言、我与你这些具有本土文化特性的复杂二元规则间不费吹灰之力地游走。”这段描述和视频本身都让人觉得是艺术家的自画像和宣言。


这在2014年阿尔-玛丽亚于英国角楼美术馆举办的个展“记忆的处女”中尤其可见一斑。展览中她带来了仍在构思阶段的电影《贝雷塔》的作品。这部暴力电影——虽然尚未取得进展,但阿尔-玛丽亚坚信有朝一日会拍完——本身讲述了强奸引发的复仇,与阿尔-玛丽亚在开罗度过的那段日子有关。作为一名阿拉伯女人,她不得不“遵从埃及社会的规则,同时却又被社会所排斥”,这使她置身于一种“诡异、容易被攻击的中间状态”。她经历过的和观察到的各种骚扰行为构成了那场英国个展的主题:探讨性暴力以及艺术家希望“尽各种手段惩处骚扰者”的幻想。然而,在复仇的渴望里还掺入了别的成分:她针对的对象不仅是性犯罪者,也包括整个父权体系,例如呈现五个男性“恶棍”的录像——《看守人1-5号》(2014年)。阿尔-玛丽亚曾在2014年时告诉我,对她来说,这些作品的目的在于让人聚焦“我们在自己建造的环形监狱里的感受”——这在原本片面的论证中植入了她特有的模棱两可(她曾评论说海湾地区的男人们往往像当地的女人一样不显眼)。

《姐妹》(录像截屏),2015年,三频有声数字录像,一件iPod


模棱两可是阿尔-玛丽亚创作实践中的某种特质。在2014年同一展览中展出的《姐妹》就是一个例子。这件作品由记录了女孩和妇女在卧室里跳舞的家庭录像片段组成。事后,阿尔-玛丽亚表示对作品怀有矛盾的情绪,因为她不确定是谁在这些片段的拍摄过程中操控着相机,也不清楚它们怎么就上传到了互联网上,而她却以欢快的方式采用了它们。在2014年与阿尔-玛丽亚的对话中,我将这件作品与《贝雷塔》以及她在2011年为阿尔法蒂玛·阿尔-坎迪里制作的音乐录影带《我怎么才能抗拒你》联系在了一起,后者以相似的手法呈现了海湾地区仅限男士参加的派对上的舞者。我问阿尔-玛丽亚是否把《姐妹》这样的作品当作是对阿拉伯剥削电影的批判,她回应说:“我猜我就是品位差。”


当然,这一答复掩盖了策略上的复杂性:“垃圾中也有美和诗意”,她解释说,“每个人都可能与黄段子、性、暴力以及可爱的动物产生共鸣——这就是为什么车祸的视频、大得不可思议的咪咪和小山羊嬉戏的照片可以风靡网络。在我看来,‘剥削’题材在帮助传播信息方面很有效。从某种特殊的角度来说,我把《贝雷塔》当作是包裹着色彩鲜艳的糖衣的公共服务公告。”最近阿尔-玛丽亚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也可以读作是另一种类型的公共服务公告。

“黑色星期五”纽约惠特尼美术馆展览现场,2016年


展览名叫“黑色星期五”,它来源于感恩节后促销这一美国全民参与的臭名昭著的“资本主义仪式”,同时也意指那些发生在世界各地并以“黑色星期五”命名的政治和历史事件。此次展览把阿尔-玛丽亚的理念和美学整合为一件多媒体装置作品,在一间黑暗房间里的巨大屏幕上循环播放一部大约时长17分钟的影片(也叫做《黑色星期五》)。影片的主题是购物中心:正如轰鸣的画外音所描述的那样,“美艳的邪恶之心在这里诞生。”影片的前半部分是在多哈的维拉吉奥购物中心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拍摄而成的,那里曾在2012年发生了一场火灾,导致18人死亡,其中大部分都是孩子。(“在一些镜头里还能看见仿冒蓝天的天花板上被烟熏出来的痕迹”,阿尔-玛丽亚在2016年一次电子邮件采访中解释道。)电影的后半部分摄于阿尔汉斯:阿尔-玛丽亚称之为“一块疯狂的大理石致命蛋糕”,带着“奇怪的、奥林匹斯山式的感觉”,到处都是“华丽的意大利大理石”,还有从西班牙进口的400年老的橄榄树(这个“购物胜地”尚未开始营业)。

“黑色星期五”纽约惠特尼美术馆展览现场,2016年


放映《黑色星期五》(2016年)的屏幕摆放在一堆沙子上,沙子上还散落着碎玻璃和被USB线连在一起的智能设备。设备播放着各种被捡到的物品和原始素材,从抗议的场景到包括货币符号、设计师名牌,以及科技商标等各种眼花缭乱的符号,以及阿尔-玛丽亚在商场制作影片过程的花絮。这件装置名叫《连祷》(2016年),标题源自宗教仪式中的繁复程序,表达了资本主义消费永无止境而又暴虐的循环。《黑色星期五》中世界末日般的画外音与《连祷》中持续不断的破裂声形成的对比强调了末日般的仪式感;后者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九十年代街机游戏厅的声效——所有游戏机全开,加速播放的声音与无穷多的其他音轨重叠,堆积成非常规的、科技恶托邦般的噪音。(阿尔-玛丽亚给声音设计师尼古拉斯·贝克尔要求“用不合逻辑的词汇,例如‘末日的天空的喇叭!’和‘地理的尖叫!’”,另外还指示说,“剔除特定音乐风格中的感情元素”,“调侃米尤扎克式的背景音乐和畅听的概念。”)依阿尔-玛丽亚所言,如果说《黑色星期五》是“严肃的冷火焰”,《连祷》则疯狂地埋葬了其“闪烁的余烬”。两件作品组合在一起所营造出了恐怖的氛围,虽然支离破碎却又达成美妙的均衡。


从各个层面而言,在惠特尼博物馆的展览中,阿尔-玛丽亚又回到了引发她提出“海湾未来主义”概念的原点:从美国输出到海湾地区的资本主义文化。抱着这些想法,我问阿尔-玛丽亚,从《落入凡间的女孩》的详尽自我剖析到“黑色星期五”的宏大叙事以及“海湾未来主义”这一概念,她的观察是如何发展的。她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我认为在我的书中,或者大体上在我的作品中,总是存在着围绕时间扭曲的思考,即前农耕生活方式与超资本主义面对面的碰撞。”她解释道。“‘黑色星期五’一展就是这些思考的顶点。你在《连祷》里看到放牧的山羊和蒙古的煤矿,接着抬头,就可以看到食物链的顶端其实是面目不清的午夜购物者。”

《连祷》(细节),2016年,砂、亮片、玻璃、智能电话、电脑屏幕、平板电脑、USB电缆,彩色和黑白有声多频录像,尺寸可变


她说,所有这一切“都注入‘现在’的宏大叙事”——这个“现在”曾被过去视为未来,而当前经历中的它就是倒塌的历史;它的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就像同样散落四处的那些购物中心:它们本身就是我们自己造就的日逾趋近、不可避免的世界末日的形式化表达。


/白慧怡

Stephanie Bailey

/盛夏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