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笃:策展需要高度的视野及对现实的把握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218   最后更新:2016/07/26 19:37:02 by colin2010
[楼主] 点蚊香 2016-07-26 19:37:02

来源:空白诗社


导言:

本文原载于“映画廊”微信公号,题目之原为《终结罪恶的不是我们的愤怒,而是美丽新世界》。之所以会选择这张备受关注的图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个人对事件本身的关注以及对公众普遍反映的某种反思。每当我们遇到这样堪称罪恶的事件之时,舆论几乎倒向一边,这种情绪化的声讨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在充斥着指责的批评之后,究竟还有谁真正去持续关注事件本身?“政治正确”成为一种修辞,一种符号,一种标榜自己道德高尚的标签。面对灾难,作为摄影师,艺术家究竟应该如何行动?介入还是旁观?还是仅仅摆明一个看似正确的政治立场?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昨晚睡得很晚,早上困意尚未退去,打开手机却被朋友圈中刷屏的灾难图片惊醒。其中一张躺在泥泞的田地里的孩子的照片让我久久无法平静。在手机的屏幕中这只是一张被像素化的图像,或许不过是手机随机拍下的记录,没有构图的讲究、没有景深、没有一丝细节,完全是一张毫无美感的图片,本质上是一张流传于手机互联网上的图像符码。然而,一片泥泞的绿色之中污浊的白却足以刺痛双眼,赤裸的被水泡得发青的幼小的身躯、后仰的头颅、微微张开的嘴唇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控诉:这不是一具被灾难摧毁的身体,而是被罪恶践踏的生命!  

情绪平复之后,凝视着这张曾拨动我心绪的图片,我陷入了另一种沉思。这张无名的照片永远不会被写入摄影史,不会和萨尔加多、梅塞拉斯、麦卡林这些大师的作品并置在一起。然而,毫无疑问,它能唤起我们的情感,就像约翰•伯格在谈论唐•麦卡林的作品时写道:


我们被它们抓住了(我知道有些人会对这些照片视而不见,但这些人不在我们的讨论之列)。在我们看这些照片时,他人的痛苦瞬间吞没了我们。我们不是感到绝望,就是义愤填膺。绝望承载他人之痛至无可奈何之境,义愤则要求行动。我们试着从照片中探出头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而当我们这样做时,对比是如此强烈,对照之前所见到的悲惨景象,回归我们的生活显得异常的不合时宜。


然而,不同于麦卡林将镜头对准“我们”之名的战争(越南战争),不同于相机对死亡“扣动扳机”,这张广泛流传于网络的图片在当下语境中被显著地政治化了,它被作为一种证据来指控特定的群体,指控无所不在的暴力。它的真实性并非建立在图像的品质之上,而是一种假想的政治意向之中,一种潜在的意识形态对立之下。与此同时,真实性也在强化某种情绪与判断,当我们认定一张图像是真实的,它足以作为一种证据,一种含混了情感与价值判断的情绪化控诉。


照片自诞生起一向被人当作证据。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深信照相机具有记录、分类与目击现场的力量,摄影也因此被赋予了重要的社会责任。但是伴随政治权力的介入、时代环境的变迁、经济利益的考量、审美思潮的转向等一系列因素,摄影与灾难的距离渐行渐远。爱尔兰摄影师席尔瓦特所拍摄的阿富汗的大幅彩色照片中,我们看不到混乱与冲突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精心布置的构思与灾难过后的凝视。这代表了一种新的主张:摄影应该从媒体世界中脱离出来,即时性已经不再重要,照片应该成为一件艺术品。


事实上,这张照片所引起的内心的震动,以及那种我们坚信的真实性,恰恰是由于它的不专业造成的。它没有受到任何准则、规定的限制,具有一种原始本真性和直接性。随着摄影艺术地位的不断提升,摄影作品所担负的“提供见证”的任务逐渐让渡给摄影领域之外的影像拍摄,这些简陋的器材却以其毫无修饰的记录功能延续了一直以来图像所具有的某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所依托的不再是传统的媒介、传统的拍摄方式、传统的摄影器材,曾经静止的图片在手机移动互联网时代成为了易于生产的流动影像,并与文本信息的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成为建构真实最为有效的一种手段。这其中所隐含的社会意义不言而喻,技术的普及似乎预示了某种民主的可能性。本雅明曾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出过一种报纸的读者成为作者和摄影记者的设想。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兴起的的工人摄影运动以及众多社区摄影计划都曾尝试实现这种可能,而在今天,“互联网+手机摄像”的生活方式已经潜移默化地践行着“公民记者”这样一种概念。正如此次事件,当主流媒体在管控下秘而不报或者在记者完全缺席的情况下,公民作为事件的受害者/见证者的同时,也通过手机拍摄、上传、转发的形式扮演了某种意义上的记者的角色,而公众号几乎完全取代主流媒体成为描述整个事件/建构真实的主要力量。


然而,媒体革命与图像网络化带来的民主期待被很多人视为乌托邦式的幻想,数码影像相比于传统化学摄影似乎更易于被操控,但事实上对照片的操控一直以来都是摄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问题在于,这张粗糙的图片,唤起的不过是我们廉价的愤怒或同情,尽管这是真实的。我们在转发、评论的同时实质上是在宣泄自身对于社会现状的不满;而在被称之为艺术的摄影作品面前,我们被精致的画面细节所吸引,成为一个纯粹的感官消费者。前者与后者归属于生活的不同层面,但却都是消费时代的产物。在充斥着压制、暴力、遮蔽、操控、扭曲的当下,商业浪潮下的网络化图景以及全新的观看方式能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它预示了怎样的未来?


1984势必终结,然而,终结它的并不是我们的愤怒,也不是这些文字,而是美丽新世界。


2016.7.23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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