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原：脑洞是针对那种洞不怎么大的人而言

纳斯蒂奥·莫斯基多《WEorNOT (Nastivicious' Temple #1) 》，2016。图片： Courtesy of Fondazione Prada.

几天前，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国际博物馆协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年度会议上，伊斯坦布尔纯真博物馆（Museum of Innocence）的创办人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奥尔汗·帕穆克（Orhan Pamuk）在大会上担任了主题发言人。他在一段附有视频链接的信息中，传递了这么一条金玉良言：“未来，我们需要的是小型的经济型博物馆来表达人性。"然而，就在米兰的另一端，今年夏天开馆刚满一周年的普拉达基金会米兰展馆（Fondazione Prada），却是以一种相当奢侈的方法彰显了人性。

已有23年历史的普拉达基金会规模并不算小，他们位于米兰的永久性场馆面积达12万平方英尺（约合11148平方米），坐落于这座世界时尚之都南部工业区的一座原酿酒厂内。场馆的设计者则不落意外地由明星建筑师莱姆·库哈斯（Rem Koolhaas）担任，他此前曾为这家时尚巨头设计了在纽约和洛杉矶的店铺。

库哈斯为这栋建筑带来的严肃简洁感，一反最近世界各地新建私人博物馆建筑的浮夸张扬之风，像是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在巴黎为路易威登基金会（Fondation Louis Vuitton）设计的那座像被抛弃在海上的帆船般的建筑，或是Diller, Scofidio+Renfro事务所为洛杉矶布罗德艺术基金会（Broad Foundation）设计的如同盖着面纱的菱形建筑。此外，普拉达基金会的唯一赞助人缪西亚·普拉达（Miuccia Prada）和帕吉欧·贝尔特利（Patrizio Bertelli）夫妇不同于伊莱·布罗德（Eli Broad）和伯纳德·阿诺特（Bernard Arnault）那样大胆冒险的慈善家，这对夫妇给人以更温和友好的亿万富翁形象，并且不断宣称自己将致力于让基金会成为“艺术表达自由"的地方。

去年他们向《金融时报》透露，自己并不希望通过与艺术家合作让自己原本的生意更上一层，像是路易威登借由与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和草间弥生（Yayoi Kusama）这样的艺术家合作进行了品牌的重塑。同样，这对夫妇也没有打算获得艺术圈的认同。“基金会的目的，"他们说道，“是代表了一些重要而恰当的探索。"贝尔特利补充说道，这家机构在积极寻求的是规避一些既成的认知：“（基金会）与共识在抗衡。寻求达到共识实则是沦为中庸，而且可以说这是人类弱点中最糟糕的一部分。"

西斯特·盖茨（Theaster Gates）在普拉达基金会。图片：Courtesy of Getty Images

那么，今年夏天，我们来看一下普拉达基金会是如何呈现由两位各具人格魅力的黑人艺术家所带来的展览。

其中一位是美国雕塑家、行为艺术家和城市规划者西斯特·盖茨（Theaster Gates），另一个是来自于安哥拉的多媒体艺术家纳斯蒂奥·莫斯基多（Nástio Mosquito），截然不同的两人在艺术圈都颇受赞誉。来自于伦敦的Elvira Dyangani Ose是一位目光相当敏锐的策展人，两位艺术家的联合展出使得基金会柔和的美学价值崭露了利角。如果这两位艺术家锋芒毕露的作品时不时像来自外星球的一对兄弟般降落在世界的时尚设计之都，那么他们那些强烈、躁动甚至很紧促的艺术可以真正算得上是一场激烈的交锋。

从莫斯基多位于基金会一楼“Podium"展厅内的那件大型彩色玻璃装置来看，它使得这间有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的展厅如同一座大型的教堂中殿围绕于基金会展馆四周的工业建筑之间，而艺术家恰到好处地在玻璃上画上了彩色的漫画，以此来呼应著名的米兰主座教堂中极富盛名的半圆壁龛玻璃窗。

莫斯基多所画并不是巴别塔这样的圣经故事，而是要讲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神话式混乱。其中一面窗上所绘的是一个手持来福枪的士兵正瞄准着一个白人信徒家庭，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的《纯粹理性批判》（Critique of Pure Reason）。另一扇玻璃上，一个坦露着胸部的美杜莎把印有“Obama Yes"字样的咖啡杯扔向了空中。

纳斯蒂奥·莫斯基多在普拉达基金会。图片：Courtesy of Getty Images

莫斯基多在其装置作品中放大了教堂的世俗感，并给它合适地命名为《WEorNOT（Nastivicious` Temple #1），展厅周围的空地上还随意摆放了六把黑色的椅子。每把椅子上刻有一系列的格言，将艺术家过去的生活经历以非洲式的谚语体现——莫斯基多生于安哥拉的卢安达，但目前生活于比利时根特。比如“一个独眼的生物在一片都是盲人的土地上"（In the land of the blind, a one single eyed being），或是“大象之争，痛苦的是草原"（When elephants battle is the grass that suffers）。展厅中时不时还会传来阵阵电子音乐声，以防观众在展厅中变得过于惬意。

如果说莫斯基多这件政治不正确的宗教题材作品，将展厅变成了进行礼拜的场所，是为了追求一种不同寻常的批判性，那么盖茨的装置作品则为黑人艺术行动主义（black activism）中正持续不断变化的审美观擂响了战鼓。

西斯特· 盖茨，“真实的价值"（2016）。图片：Courtesy of Fondazione Prada

这位芝加哥艺术家的展览名为“真实的价值"（True Value），共有两部分构成。展览的第一部分由众多新创作的物品或是拾得物所组成，而艺术家则为它们注入了艺术式的圣礼意味。这些物品包括一组拖把和水桶的沥青雕塑，几件带有罗马神话中的双面神（门神）雅努斯（Janus）面部的石釉面具——艺术家形容这些是反映了自己作为一个常人和一个成功艺术家两种人格的自画像，以及一尊石牛塑像的真迹。

其中，最后一件物品是马里的巴马纳族人所制作，象征用于献祭的动物形象。这件由硬土、食品、动物鲜血和其他材料制成的动物形雕塑达成了所有怀有雄心壮志的艺术作品都在追求的目标——将整个宇宙起源论通过物的形式呈现。

不过，展览真正的重点是盖茨将一个城市五金店的内部摆设全部搬到了基金会全新的展馆内。这间原本位于芝加哥南部93街和Halsted街转角处的五金店，与美国许多曾经的夫妻经营店一样，在城市衰退和大型连锁商店的双重冲击下渐渐不支。现在作为一件艺术品，它与爱德华和南希·金霍尔茨（Edward and Nancy Kienholz）创作的汽车雕塑《The Caddy Court》（1986－87）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后者目前也正在基金会展馆内展出。这些物品作为对现实社会一种精神性的回收，使得盖茨的作品就像是一件乱糟糟却又充满爱的纪念物。灯泡、水管、垫圈、成捆的绳子、扫把柄、运动奖杯、洞洞挂板，在库哈斯设计的鲜有日光的展厅内排列成行，它们仿佛是在回应着这个世界惊人的财富拥有者和成王败寇的不平等性，是对战后、对后工业时代的一种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