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柳絮纷飞的日子，我和“爆鳝面加猪肝”坐在Boers-Li画廊的庭院里聊艺术。前一天他从杭州坐着高铁来到北京准备4月18日“因为……所以……”的个展。

出生于1957年的“爆鳝面加猪肝”是中国录像艺术之父张培力的微博名称。因为他爱吃杭州阿强面馆的“爆鳝面加猪肝”，所以，他以此命名自己。已经有6年没有个展问世的张培力，最近的困惑在于旁人身体的退化。即使他每年都会有一些新的作品出来，但，不想把自己搞这么累的“爆鳝面加猪肝”，目前，艺术只是他生活当中的一部分。

“老师，你喜欢艺术吗？”

“这个我就很难回答了，因为从道理上来讲，如果我不喜欢艺术的话，我可能也不会真的是……”

“走这条路？”

“一直在做艺术。但是我们说到艺术这个概念，其实是很宽泛的一个概念，所以我不能说，我可能就是喜欢做我的事情吧。因为艺术里面包含很多东西了，有一些东西可能也不是我喜欢的。”

“例如？”

“例如那些看上去伟大的艺术我就不太喜欢。”

“是说像什么伟人雕像什么的吗？”

“是，或者是为一些很伟大的事情来服务的一些艺术。当然你也可以说，那个算不算艺术也是个问题。所以我们讲，艺术在我们没有办法定义艺术这个词之前，所以艺术这个东西，它是一个很宽泛的，各有各的理解吧。”

《碰撞的和声》，声音装置，男声与女声，由两端出发，靠近又分离，周而复始。

·1995年后不画画，只做媒体艺术

“一开始是画画，后来坚决不画画了，你是知道自己喜欢做录像，还是你不喜欢画画了？”

“我觉得不能用坚决两个词，我没有那么坚决。我凡事没那么坚决。只是因为我在画画里面，不知道该画什么，找不到感觉，那就最好还是不画。我也知道画画这个东西，可能怎么地都要比做录像或者做别的东西给我带来好处多一点，至少是物质上的或是经济上的。但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这个东西真的没办法。” 他望着前方说着。

“勉强不了自己。”

“对。所以在媒体的方向上，比如说录像、声音、装置，我觉得至少对我而言，我似乎还有感觉，似乎还想做，似乎还能做下去。我觉得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呢？”

“有意思的地方，可能包括很多，因为除了你要说一件事情或者我们要表达一种情趣以外，至少这个媒介本身会带来一种对于感官的刺激，或者说对你认识上会有一种突破，这个是有意思的。我觉得，其实每个人在身体上、生理上都会有一种厌倦，审美的厌倦。再好吃的东西，你每天吃，你肯定烦，对不对？再好听的音乐，你每天听你也会烦。艺术其实也一样，你做了一件好的作品，你老是重复做，多烦啊，腻不腻？肯定很腻啊。我觉得媒体领域对我来说，它还有一些未知的东西，它还有新鲜感。我觉得我可以保持在这个里面，因为媒体艺术的东西可变性太大了，它不像绘画一样。”

“因为它跟随着科技的进步在更新。”

“它不断会有发现新的问题，或者给你提供一些新的一种灵感。不管是材料上还是媒介上，提供给你各方面的可能性。这个是一件比较好玩、简单的事情。我觉得在艺术里面好玩很重要，不好玩你干嘛要做艺术对不对？本来我觉得这个艺术没有这么严肃，你可以去做严肃的事情，但是严肃的事情也是因为从艺术的层面讲，也是因为艺术本身它给我们的感官带来一种刺激。说的简单一点可能就是有一点好玩。变化也就是因为，你觉得不好玩了，所以它觉得要变化。” 爆鳝面稍微提高了自己的语调，激动地说了起来。

作品《被显现图像》布展现场，展场使用“背投”的投影方式，观者会在全黑的环境中，观看此录像。

·中国美术学院新媒体艺术系主任

“对于一个职业艺术家来说，教学这件事情，是不是让你很分心，还是说就是教学相长？”

“教学里面的行政可能会让我觉得很不值得，所以有几年我觉得，我在学校担任行政工作，这个对我来说是一种浪费。”

“那你怎么样去调试这个心情？”

“但是没办法。”

“你所谓的没办法是？”

“因为那个是刚刚建立起一个新的专业，怎么说呢？我们这种人，这个年纪、这个年代的人，会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会有虚荣心。” 他望着我，眼睛眯了起来。

“虚荣心，每个人都会有。”

“就是想表现的有责任心，想把一件事情做好，想让它做得完美一点，你知道吗？似乎好像还有理想，似乎想创造一点什么东西，就是把一种不可能的东西变成可能性。所以那几年，因为你从事了这样的行政工作，才有可能来实现一种东西，来做一种东西。“

”这个东西是什么，要实现什么呢？”

“改变原有艺术教育的那种陈旧的规则。在原来的那个体系里面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要尝试，让它变成可能。譬如说，我们今天大家都在怀疑这个学校不能创造出人才，那我们要尝试一下，我们在一个学校的系统里面，我们改变它的一种比较陈旧的做法，我们试试看，能不能创造出一些艺术家来。不是说创造出来，就是让一些学生，年轻的人他们能找到一个机会，通过学校学习，发现他们的道路，成为艺术家。”

“这几年有什么成功的案例吗？”

“当然有啊，我有很多学生，我觉得很安慰，如王欣、陆扬、易连、裴丽。”

“裴丽不是去中央美院了吗？”

“对，去中央美院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她很清楚她要做艺术，譬如说双飞里面的有一些人我特别欣赏，像李明、李富春。”

“李富春在义乌啊。” 我笑着说。

“没关系，在哪里都没关系啊，我觉得只要他还在认真做艺术，做淘宝也没关系。”爆鳝面笑着回答，眼里散发着父爱。

“认真做艺术是一种态度吗？”

“当然是。”

“那你怎么样说这个人是有认真做艺术的态度呢？”

“这个当然是需要我们一些具体东西了。”

“去衡量，对吧？”

“去衡量，就是说他不断地在改变，他不断地有新的的东西出来。说明这个东西能证明他在思考，他在工作。这个能够说明认真的态度吧，对吧？你说你什么都看不到，你说你是认真的，我们当然没有东西可以证明你是认真的，也许他是认真的，但是这个东西没有证明。认真是需要拿东西来证明的，对吧？所以像这一代的年轻艺术家，我觉得我从他们身上也吸收到很多，因为他们特别有活力，我跟他们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变年轻了。”

“变年轻了，对对对。”

“老师有觉得自己是老了吗？”

“经常会有，的确是老了。特别是有的时候，人家很尊重你。然后觉得你是老前辈。就像我们那个时候当学生的时候，我们看到年纪大的老师我们特别尊重一样，我们现在也是在这个位置上面，其实挺悲哀的。”

“为什么呢？”

“真的，老了嘛，老了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不是，你有资历了。”

“当然这是一个矛盾，资历有什么用？资历是没用的。”

“因为你有经验。”

“如果两个东西可以换的，如果又有资历又不老那多好。”

“怎么可能？

“是啊。所以如果两个东西不能换的，那我宁可只要一样，我要有资历，可以有资历，我不要老。但是这两个东西好像是一个逻辑关系，一般都是老了以后才有资历的。”

“那你在创作的时候，你会担心不再有活力这件事情吗？”

“我一般不会这么去纠结这些问题，我觉得这不是该你纠结的。有没有活力这都是听其自然的。你没有活力了，你就是急它也没用。”

“你还有想要表达的？”

“不是想表达的，有的时候，一个人还活着，你还没有残废，还没有老年痴呆，对不对？就算已经残废了，就算已经老年痴呆了，每个人每天总得做点事情吧。所以，想点事情，做点事情，我除了做这些事情，想这些事情以外，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想可以做了。”

“可是这也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一种表现啊。”

“是。那又怎么样呢？每个人都可以用不同的东西来证明自己存在。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是一种缺陷，从能力上的缺陷，就是说我不可能说我现在去开一家公司，然后做一个董事长。”

《未显现的疤痕》布展现场，感应装置，总共有三屏，不同时间去都会看到不同的图像。

·新作，感应装置

“这次个展，展出三件作品，有一件录像是已经在2012年台北展过了，另一件是关于疤痕的录像，有一件是声音装置。”

“其实严格来讲，关于疤痕那件作品也不是录像。”

“那应该怎么样来理解呢？互动装置？”

“对，感应装置。”

“这是你个人的第一次的新尝试吗？”

“没有，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作品。但是，处理上、方法上有点不太一样。这次其实最后呈现出来的还是图片，是一个照片。精度非常高的一个照片，所以它是通过感应来计算观众的人数。随着人数的增加，图片慢慢地显现。”

“为什么是疤痕的图片？”

“疤痕里面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一个东西，是跟身体有关系，但是同时跟精神又有关系的。有一些疤痕是意外的，但是至少它潜在地对受伤的人是会有影响的，所以我们从大的上面来讲，精神上，人也会有受伤，有疤痕。”

“这种精神上的疤痕，是集体的人所共有的那种。”

“很多，你比如像这次马航飞机失踪。对于家属来讲，对于那些当事人来讲，他们的身体可能消失了，但是对于家属来讲，就是一个很大的精神的创伤，这个疤是没有办法被忘记的。尽管疤痕在我的作品是一种视觉的方式来呈现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从视觉上让它有一点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