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SFAI公共推广展览主任暨博物馆展览研究计划主持人侯瀚如
采访整理│连苔岚　图│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

独立策展人侯瀚如7月底离开了长年旅居的法国，出任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简称SFAI）公共推广展览主任暨博物馆展览研究计划主持人。成立于1871年的旧金山艺术学院是加州最重要的美术学院之一，是1940年代美国西岸抽象表现主义发展浪潮的重镇，并在当时创立了全美第一所摄影学系。旧金山艺术学院的实验性及注重批判的哲学思考是该艺术学院最大的特色，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学术传统，旧金山艺术学院邀请了独立策展人侯瀚如出任这项新职务。目前9月21日第一档的展览将会邀请原籍土耳其的艺术家沙奇士（Sarkis）。本文专访侯瀚如来谈目前世界当代艺术的发展及出任新职的规划及愿景。

问　谈谈当初为何决定到美国？
答　到美国完全是出于偶然，我在美国多是短期的活动。刚出任的旧金山艺术学院系主任兼副院长欧圭．恩威佐（Okwui Enwezor）重新组织他的团队，邀请我加入，我在考虑一下之后便答应了。回头想想也很合适，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以独立身分在全世界尝试各种计划，而没有一个比较长期稳定的基地。旧金山艺术学院可以作为一个活动基地，并不妨碍我其它的发挥空间，同时也让我学习如何深入及延续的发展一套完整的系统。
问　独立策展人与公立机构身分的差异？
答　这两者肯定是非常不同。但是许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而公立机构可以是多元理解，基本上旧金山艺术学院是一个小空间，并具有美术学院的背景，受的限制较少，经费虽然相对较少但灵活性很高，可以提供一个实验的机会：考察在今天公立机构能够做什么，可以变成什么样子？其实这几年来我也对这个议题有很多考虑，特别是针对传统美术馆的框架提出批评性看法，并试着提出一些方案，因此这个新工作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慢慢实现这些提案。目前任命时间是五年，到美国之后还是必须先了解当地，当然和我先前的工作经验之间还是会有延续性。
问　在中国，公立机构与独立身分之间的运作方式差异更大，您怎么看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答　一个机构当中这种「官方」的角色，在中国当然更加明显。一个展览里（如广州三年展）有一个公立机构作为后盾，一则是外交上的资本，同时也有另一方面的责任，需要在行政框架上有一个稳定性，为了保证这个稳定性必须做出一些折衷以便作维系，因此必须慢慢地测试底限在哪里。当然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外交上的机构与实际上在运作的这个机构还是非常不同，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大小不同的机构，有的称为美术馆、博物馆，有的则是某某文化中心，另外还有学校。这些单位在不同的国家、地区、甚至是不同的政治体制下都有着非常大的差异，比方说美国和欧洲的博物馆之间相互差别很大。另外很大程度上也和主事者有极大的关系，如法国和英国公立机构组成方式就很不同，相较与美国的差别也就更大；主要的资助者是谁、有权决定者是谁等等，牵涉一些很具体的因素造成他们之间的差别。以旧金山艺术学院目前的情况来说，好处在于大家都是在一个新的起点上构思这个机构的可能性；而像恩威佐等工作团队也多来自于独立背景，在思路上会比较容易对话，在彼此相似的经验下探讨在这个机构的可能性，我想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实验机会。
问　如何看待美国社会、东西岸之间的不同？
答　美国东西岸之间的区别非常有趣，东岸是市场中心，因此钱比较多，有许多可能性，但另一方面就是金钱的力量实在太大；相对地，西岸就可能做出一些没有钱但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此外加州与太平洋之间由于早期华人移民的关系，联系还是相对多一些，起码有心理上的联系。
问　反观中国目前的情况，官方的介入也是一种金钱力量的介入，您如何看待？
答　有钱和没有钱是一个重要的区别，但是并不是最根本的区别，重点还是事在人为，主事者有什么样的目标及远景，有钱的时候你做什么？没钱的时候做些什么？如何把资源准确地运用在这些希望达到的目标上？对于一个经费充裕的机构来说，做事时会方便一些，但是没有钱时则可以发明一些挑战有钱机构所订下来规矩的东西。然而在美国最困难的就是这一点，因为美国社会是建立在金钱和保险上，所谓的保险，指的是安全性；在中国、欧洲或是台湾，在美术馆里面还是可以比较随意地做些事情，今天在美国博物馆当中，如果有一个观众不高兴他可以立刻投诉，且越来越变成一种趋势，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限制。
问　像是东京宫（Palais de Tokyo）里会有一些挑战社会既定规范的活动发生，那么在旧金山艺术学院是否会做这样的尝试？
答　这我们肯定会试一试，但是这两者不可比较的地方在于旧金山艺术学院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因此我的工作不光是集中在机构里，而是比较希望把它当作是一个研究所、办公室；有很多东西会扩散到城市当中，当然也不排除会有一些经典性的展览。另外，旧金山艺术学院也是一个教育机构，必须考虑到其教育功能，但是所谓的教育并非是直接把一种知识灌输给学生，而是提供一个考察他们学习成果的机会。
问　城市里的延伸会是怎样的形式?
答　目前还没有具体想法，不排除各种可能性。如果要向外发展的话，其中涉及一系列的复杂因素，首先必须与当地市政府及私人团体打交道，还有公众反应的问题等等。
问　法国目前的当代艺术呈现一个低迷的状态，刚刚在大皇宫（Galeries Nationales du Gradn Palais）结束的「艺术的力量」（La Force de l’Art）即是为了法国艺术家提供舞台的大型展览，您怎么看目前法国的艺文界？
答　其实全世界的当代艺术都是处于一个类似的困境，只是法国可能比较敏感一些。今天全世界出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是：文化在消费主义推动下的民主化所造成的矛盾结果。当代艺术原来是一个很尖端、菁英式的社会批判声音，注定是社会的少数派。自从这十年以来，它已经转变为一种直接的消费品，在貌似前卫的样子底下，其实是非常保守的，所以当代艺术越来越变成一种市场的东西或是一种生活方式，即所谓「Life Style」的装饰品。一方面市场交易越来越蓬勃，展览越来越多，艺术家们越来越有钱，而在内容上发生的转变在于将批判性转为一种消费品，但是这个情况是好是坏则很难说，如果只是一味的坚持批判性就好像还是属于一种老式的左派，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左派了。另一方面，当代艺术越来越漂亮讨人喜欢、越来越舒服，却也越来越无聊，就好像是去看一场好莱坞电影一样；更糟糕的是，好莱坞电影明着就告诉你它的路子，而当代艺术却老是故做神秘，故意让人看不懂，就好像是国王的新衣一样。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可以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问　之后与法国还是会保持一个密切的关系？
答　当然会继续与法国、欧洲等保持联系，因为个人的具体经历必然会有其影响，将来在考虑一些事情时，很自然会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但并非是具体什么人来参与，而是思路的结构为何。比方说刚刚提到对公立机构的想法，如何活化？以什么方式理解？按照这个思路结构出一个功能，再将内容在这个运作方式下慢慢产生出来，我想这是比具体请什么人哪些艺术家更加重要！
问　重新到一个新的环境，如何看艺术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答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课题。其实我对美国社会及艺术圈还是不够了解，当然可以带一些过去的经验，提供思路的起点，但许多事情都还是得重新来过，然而这并不是概念化的去研究一门课题，而是在生活当中观察体验慢慢形成的。就好像我在巴黎生活十几年，很难要我概念化说巴黎到底是什么，而是每天接触的事物与做事方式，实际上是和当地的社会结构、人文背景息息相关。整个美国社会对于艺术的定义、公共（包含何谓「公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制度等等，都需要时间了解，我现在则是试着不带任何包袱，不要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去面对及适应这个新环境。

1. 甫于今年7月接任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公共推广展览主任暨博物馆展览研究计划主持人的侯瀚如。（摄影／江湜）

2. 强调实验性及注重批判哲学思考的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

3旧金山艺术学院学生参与艺术评论课程的现场。（摄影／Nicolas Bl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