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塔利班是绝对个人主义而非集体主义——批判齐泽克谈塔利班获胜新文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921   最后更新:2021/08/23 11:35:47 by 点蚊香
[楼主] 陆小果 2021-08-23 11:35:47

来源:拾萬 Hunsand Space  葛康岚


01

日记


——自助时光。

——《自助时光》,是蒋竹韵在拾萬空间的第五次个展。看上去,是想跟我们聊聊“时间”这个东西。

可是,时间。

时间不是康德、爱因斯坦,或者至少是霍金,才能聊的吗?

——说到时间。

从我家到拾萬空间,大约50分钟车程。

50分钟车程意思是,我需要花上50分钟,坐在铁盒子里,从A点移动到B点。

——路上花个20分钟。打开网易云,戴耳机,刷微博。

了解塔利班、吴亦凡、和阿里巴巴事件的最新重大进展,和很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争先恐后又言简意赅的评论。

——再花上20分钟,打开B站。看看刘华强在平行时空,变着花样,一次次手起刀落,劈开西瓜。有时他是钢铁侠,有时他扛着火箭筒,有时他隐身了,有时甚至他藏着戒指跟瓜贩子求婚。

——然后,打开微信,询问去大凉山做脐橙买卖的行程安排。脐橙快熟了。从5月,一直到11月,是小橙子们吸收天地精华,变成一个甜滋滋的有用东西,从而被人吃掉,所需要时间。

——最后,打开抖音,司机师傅说,到了。

到了?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吗?

我背包,下车。

所有世界线瞬间收束,回归B点。

完美之旅,不虚此行。

——在现场,蒋竹韵布置了五个展品。

有蝴蝶、蛛网、铁桶、绿植,等等,我们后面会一一遭遇。不着急。

只不过他那十几米长的不锈钢带,在电机带动下,不断内卷,嘎吱嘎吱响,就如一记一记重拳,砸在我脑袋上,一遍遍提醒我:我被“自助时光”这四个字传达出的,中产阶级的闲适,欺骗了。



——关于创作动机,蒋竹韵有一番自陈。他说:


  • 一个庞然大物搁浅在未来的海边,人们叫它“时间”……

  • 研究者对时间的腔体内部进行扫描,发现它……隐隐约约带有种工业感……

  • (由于)当前的扫描速度完全跟不上它的变化……扫描出来的断层影像模糊一片,最终也成了“时间”变化的一部分内容,只能是一纸技术失灵的见证。


——什么意思呢?也来看展的阿戊,站到我身边,问我。

就是字面的意思吧。我说。

阿戊是一家服装店的店长,她哼了一声,笑了。

你不拍照,发小红书吗?我问她。

拍。待会儿。

今天星期几?

礼拜六。

OK。我说——

你不用上班吗?

——在蒋竹韵的观察中,时间既有生物形态,又有工业(机器)形态;

既是象征着稳定秩序的机器,又是某种测不准的怪物。

艺术家想表达的,正是这三种时间形态叠交的现实。

而结果就是,这种叠交造成的追尾、变异,让他的整个观测工作,变得“失灵”。



02

星辰


——我们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理解,暂且把这三种形态,纳入一种线性的历史中观察。

——曾经我们靠身体内部,与物候的有机互动,来确认时间,安排行动。如今这种生物形态的时间模式,已经“搁浅”了。

就比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困秋乏,你自己知道就好,地铁不会等你。

单位的领导更不会让你开着会,提出需求说,要补上一个美美的午觉。

它残存的余韵,就是身体被机器捶打之后,喊出“8小时工作制”之类的口号。

——而文化人们,或许还能记得那些,我们的命运与自然环境交感,形成关于时间的意象,比如关于庄稼的黍离之叹,关于天色的式微之歌,更不用说《薤露》《蒿里》0之类,如此等等。

——时间从生物形态到工业形态的转换,具体切口在何时,我不清楚。

但我可以提供一个众所周知的线索:

星期六,我来看展。阿戊知道,星期六又叫礼拜六。

她这么称呼这一天,并不因为她是一名基督徒,要做“礼拜”。理论上说,她什么也不信。

——19世纪中叶,基督徒们进入中国,把自己的生产、生活、学习方式一同带来。

于是我们的工厂和学堂,有样学样,才有了礼拜休息的风俗。

七天放个假:这是一个所谓“西化”的产物。

——而举国推行礼拜制度,与我天朝面上无光。我们只好把二十八宿值日法拿出来,用东方房宿、北方虚宿、南方星宿、西方昴宿,对应四个礼拜天,西学为体,中学为用,于是“礼拜”摇身变成“星期”。20世纪初,由清政府正式颁行。此后,我们认为,从盘古开天地那一刻起,我们就应该在礼拜天睡大觉。

——还蛮奇怪的,不是吗?

——另一个线索,发生在此前不久。

英国马尔嘎尼访华,带来了一批礼物,其中有些好东西,比如英国皇室御用的陶瓷。这批陶瓷,由一个叫韦奇伍德(Wedgwood)的品牌制造。

阿戊打工的服装店所在的商场,至今还有这个品牌的专卖店。很贵。她也只能看看,或者进店拍照发朋友圈而已。

——而韦奇伍德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在生产经营上,搞了一个伟大的发明:

流水线。

——他自己可能没想到的,为了制造China,发明流水线,而近300年后,China凭借流水线,摇身变成全球第一制造业大国。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有如是哉!

——流水线。

流水线是工业时间的所有隐喻的谜底。

最简单的看,它由线和点组成。

最原初的形态:

线是机器,是公司,是厂商,是秩序,是永续前进的矢量时间。

点是人,是劳务派遣的技校生,是“提桶跑路”的电子厂大神,他们的时间被分割成小小条状物,是节点,是抖动的秒针,是固定动作。重复。

蒋竹韵 Jiang Zhuyun | 调谐 Tuning | 欧标铝材,步进电机,矫音器,水桶 European standard aluminum, stepper motor, corrector, bucket | 尺寸可变 Variable size | 2021

蒋竹韵 Jiang Zhuyun | 左右每秒 Left and Right in a Second | 转向马蹄声发声器 Steering horseshoe sounder | 尺寸可变 Variable size | 2021


——知名大厂富士康诞生过一位诗人,相信大家都没忘记。

他名叫许立志。在一首诗歌中,他这么形容流水线时间: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这首诗歌的好处在于,它讲的还不只是一种外在的时间类型。

回到“生物”,你知道,我们的肉体,依然渴望某种有机,希望可以自动调整节律,与时间保持同步。这样的好处,是让你即使站着,也能“入睡”,即使身硬如铁,也能双手如飞。

——所以。

所谓变成螺丝钉,变成机械臂。

所谓异化。

其实都可以让人好过上一些。

你体会到这一点,就会感受到一种浪漫。

——我说的浪漫,不是反对异化的激进高歌。那当然很好。

但我们这些搞文艺的人要知道一个常识:流水线上不会自发产生劳动歌谣,像我们熟知的采桑,捣衣,攘田一样。

因为流水线劳动动作的设计,并不遵循工人的吐息、脉搏,劳逸,他们无法从身体内部产生节奏。况且,线上相邻的工序动作完全不同,更没法形成“杭育”,“邪许”之类的合唱。

——我指的浪漫,是一种干净、纯粹、崭新、压抑的,属于工业时间的浪漫。

几年前,我在昆山仁宝电子厂打工,左手边的两位女孩,3秒钟擦干净一片LED屏幕,而我用3秒钟把排线用胶条粘上。她们有时候要累垮了,会小声的唱《隐形的翅膀》。

——这是一种,低声的,或者近乎“隐形”的白噪音的浪漫。

异化本身的浪漫。

——对蒋竹韵的作品来说,那是《调谐》和《左右每秒》的一组声音表达。

类似电机运转的绵延的长线,以类似秒钟的节拍来分割。你站在展馆里,却几乎听不到。

嗡。嗡。嗡。嗒。嗒。嗒。

嗡。嗡。嗡。嗒。打卡。

嗡。嗡。嗡。嗒。开线。

嗡。嗡。嗡。嗒。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那位名叫许立志的诗人,写了不少这样的好诗。

写着写着,他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嗡。嗡。嗡。嗒。

大家还记得这事儿吧?

不会忘了吧?

不会吧?

仔细听。掉在地上。嗒。

——这样异化的浪漫,把我们内在的扭曲,转化为我们新的,观察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另外一位干过流水线的名诗人,舒婷,表达过这样的感受。在她的诗中,作为星期坐标的房虚星昴也好,大地万物也好,最终都被纳入流水线的工业时间模型。她这么说:

在时间的流水线里

夜晚和夜晚紧紧相挨

我们从工厂的流水线撤下

又以流水线的队伍回家来

在我们头顶

星星的流水线拉过天穹

在我们身旁

小树在流水线上发呆



03

坍塌


——我们现在不去评价流水线工业,和它所铸就的时间形态。

因为,一度反对它、后来拥护它,造就了我们目前的现实。

它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础,也是此次蒋竹韵个展所有作品的前提。

——而精彩的在于,如今,它已迫不及待冲出厂房,倒灌第一产业,冲向第三产业。

通过它高效管理协作方式和新的数字化手段,接管全社会。

此时,艺术家认为时间因为速度或者逻辑的变形,超越了某个点,突破了某种阈,变成一种“测不准”的怪物。

——对我来说,这意味的是一种时光坍塌。

——奥古斯丁有一句话,他这么说:

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未来的现在。

指的是一种主观的线性时间坍塌:

过去是现在的回忆,未来是现在的期望,我们只拥有现在。

这很容易理解。但我们面临的情况更加复杂。

蒋竹韵 Jiang Zhuyun | 网 Net | 线缆 Wires and Cables | 300×300cm | 2021


——当我看到一张用废弃线材编制的蛛网,一种模拟数字世界的物理模型。我会马上从配件工厂,冲向数字网络;又在一瞬间,从一秒钟不到就能传输全球的数据流,跌落到物理废墟,摔在工厂牛车上堆满的耗材垃圾上。

——很自豪,我们经历了若干波数字化浪潮。

从信息互联网(门户、搜索),到商业互联网(电商),气势汹汹,改天换地。

直到最近,我们发现它的真容:所谓工业或产业互联网,正式启动。

——工业与数字成功会师。

不只改变阿戊购买商品的习惯(淘宝),还要改变阿戊的老板生产商品的链路(犀牛工厂)。

不只改变我获取内容的方式,还要改变我生产内容的方式。

它在所有领域齐头并进,在现时,搭建无数平行时空,同时触达过去(匠人、手工作坊……),和未来(智能工厂、机器人、生物科技……)。

蒋竹韵 Jiang Zhuyun | 春神 Morpho rhetenor | 十字绣初图,针,线 Cross stitch preliminary chart, needle, thread | 200×150cm | 2021


——热爱消费的你,一定知道,所谓从生产到消费的线性或循环链条,也已经成为古典模式。

蒋竹韵抛出一只电子打印的十字绣花样蝴蝶,如果有人想要,他就会按照图样绣出来。

这是一个已经很常见的C2B商业逻辑。

数字拟像,连接需求与生产。

——而我们自己呢?

我们看一下热火朝天的娱乐工业或者内容产业,会发现更先进的,共时性坍塌。

——阿戊是一位穿搭博主,也是一位在美颜相机下相当美貌的探店UP主。

她既是平台内容生产者,又是使用平台功能的消费者。

——我是一位时时刷微博、刷短视频的傻狗。

既是平台内容的消费者,又作为一个流量,成为平台生产力的一部分。

——自力更生,成为平台生态的一部分。

——但是。我面对的终究不是一个有机的自然,而是一百万个仿生的有机环境。

我是拥有一百万条流水线的工厂主,也是钉在一百万条流水线上的一亿打工人。

我是Feeds、也是Leads。

我是单列沉浸式,变形为一个橱窗。我模糊自身,坍塌一个“用户”。

在无尽开放的,仿生时间流和世界线里,享用自助时光。

蒋竹韵 Jiang Zhuyun | 路径 Path | 电机,不锈钢卷,各种植物,路障,生活用品 Motor, stainless steel roll, all kinds of plants, roadblocks, daily necessiti | 尺寸可变 Variable size | 2021



04

失灵


——艺术家是如何面对的?

蒋竹韵明说了,他的答案是:观测技术“失灵”。

从技术上看,失灵就是一种艺术表达的失语。

而失语本身未必不是一种表达。

——蒋竹韵这次关于时间探讨的展览中,为我们提供了三种声音。

一种,是现实的,不锈钢带不断内卷和撞击之声。非常让人讨厌。

一种是象征着秩序和异化的嗡嗡嗡,和嗒嗒嗒。

这些拟声的,类似70年代早期工业音乐的素材,让你能够感受到时代之音在艺术家胸中的回响。


——而剩下一种,就是沉默。

(两件关于时光坍塌的作品,蝴蝶与蛛网,一言不发)。

短暂的沉默,令人不安。持久的沉默,就是灾难。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

——这当然是个无力的表白。

艺术家抱头思索,不得其解,张口结舌,得上失语症。“失灵”,让“自助”两个字,变得讽刺。

又让整组作品,多了层悖论的悲剧色彩。

——我们见过类似的反应。

大家知道,中国有位古人,名叫杨朱。

据传说,他曾“见歧路而泣”,然后转头回家。至于为什么他会这样,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解释。而在今天的语境下,我是这么想:

——想象一下。

我们这样的人,进入艺术家感受到的,这个自助天堂。

无限平行的时光歧路,任君选择,不限时,不限量,有肉身现实,有虚拟信息。

我的入场券,仅仅是我本身。

我会怎么办?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时间有限。可千万不能,亏了老本。

于是我喷着粗气,甩开腮帮子,拎起大槽牙。

让欲火在肚中升腾。在条条大路反复横跳。

浑身上下,我要长满大嘴吃,长满眼睛看,长满鼻子闻,长满牛子干。我还要长满手指敲键盘。

像是进了蟠桃会的弼马温,我即使吃不下,也要咬一口。即使喝不完,也要洒一地。

释放我对世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理所当然的破坏欲。

我的欲火。就是我的怒火。

——但接下来,你知道,这无限时光,没有尽头。

我的满腔怒火,最终只能转向自身,变成一种性无能的愤怒。

我的出口成章,张口就来,变成一种性亢进的狂躁。

——“嘎子,你把握不住”了。

——但如果你经常跟取得成功的聪明人聊天,会发现,这就是我们最好的个人发展路径。

我这样丑态百出的表演,也刚好呼应了最好的商业模型。

一传十,十传百。人传人。机器传机器。抖音传tiktok。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蒋竹韵所谓“模糊”的交互,在聪明人眼中,其实是一种坍塌中的“共赢”。

——这当然很好。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手淫,爆发脑浆。

如果我们能站在所有时间流中,进化为千手千眼千牛子的蠕虫“用户”,起码不会过分难受。

——这样的变形,我们在叠交的时空中,已经见识过。

比如,在一条与我们平行的时间流中,许立志站在流水线旁,变成机械臂;

尝试站着睡觉,变成一匹马;

从楼上跳下来,变成螺丝钉。

——而在另一条平行的时间流中。

一位聪明人,每年都会发表演讲。

他演讲的题目永远是《时间的朋友》,旨在鼓励大家与时间做朋友。没别的目的,就是大把捞钱。

他认为,捞钱本身,可以帮助我们在纷繁错乱的时光中,回归到线性,拥有一种有明确刻度(银行账户)的自我满足。

你也看出来了,他这是从“测不准”的怪物时间中抽身,往后退了一步。

——而有的人,往后退了两步。

比如杨朱。

他见势头不妙,立马转头回家,关了手机,睡觉去了。

就算拔一根腿毛,能拯救全世界,他都不乐意。

——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见歧路。只想睡到自然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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