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被巴塞尔艺术展“光映现场”选中的艺术视频影像作品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910   最后更新:2020/11/10 11:15:15 by 橡皮擦
[楼主] 陆小果 2020-11-10 11:15:15

来源:打边炉ARTDBL


薛峰在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的523咖啡馆门口


受访:薛峰
采访及编辑:田露思


2017年,薛峰离开工作二十余年的中国美术学院,从杭州搬到深圳,成为一名活跃的且积极发声的深圳艺术家。触动他做这个选择的理由很简单——深圳是一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城市。

薛峰经常在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的一家咖啡馆与不同城市来的朋友聊天,介绍深圳,介绍他的新计划和新发现。由于深圳的艺术市场所激发出来的想象空间,越来越多的人和机构对深圳产生兴趣,以至于白天的薛峰,像一名超级联系员,接待各路闻风而来的艺术界人士,处理各种人来人往的“事务”,只有到了夜晚,他才投入到自己工作室的创作中,也正因如此,白天见到的薛峰,是睡眼惺忪的状态,但又充满激情。

来到深圳后,薛峰在谨慎地处理“事务”和创作之间的平衡关系,创作的产量保持在一个让他安心的“度”上。这两年,他相继在北京和纽约举办了《地理叙事》、《象形》两个个展。今年11月10日,薛峰在上海赛森艺术空间推出了他的新个展《高山、平原、大海》。在这批新作中,薛峰不再停留于感性的笔触上,画面也没有地图式的表达,朦胧的光里,浮现了模糊的人物和隐约的象征性。对薛峰而言,这批作品就像是自己创作的一个轮回,从抽象的风景到有人的景观,时间在这里似乎拐了一个弯,重新开掘出一条新的创作路径。

在展览筹备期间,《打边炉》与薛峰进行了三次访谈,一次在工作室,两次在他喜欢的一家咖啡室。我们以关键词为索引,整理和编辑了我们的访谈成果,以期呈现薛峰新作背后的创作思考与个人状态。问题已隐去,发表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1、抽象

我最早的时候是画具象的,有人物和场景,但自我感觉不行。有一天我把我原来的作品放大了再放大,放大之后它就变得没有形象了,是形式了。于是我放弃了人物和具象,扩大了抽象形式,慢慢把自己的抽象作品给画出来。后来又觉得他们画的都是笔触,猛烈的、点彩的、泼洒的,我的笔触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一次偶然的勾线,我就比他们多了一道程序,就是给我的笔触都勾上了线,这就变成我的符号了。突然发现,找到自己的符号有点容易,反而有点担忧。我一直记得老师说画画是很难的,不容易,大部分画家一辈子都找不到符号。我一边担忧,一边拿着这种符号不断地去组建更丰富的符号。
于是,抽象成了我的路径,就跟艺术家要表达、要参展、要被采访一样,全都是路径的一种。我产生了一个自己的符号,就能生产,大量生产后,跟画廊合作,可以输出自己的视觉价值,变成一个商业范畴的东西。
画抽象的过程是一个分解的思考过程,如果抽象不断地缩小再缩小,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过是具象的局部而已。这是我的理解,所以我画抽象只是到抽象里面去看看,我经常想起菲利普斯·加斯顿(Philip Guston)。在长时间的抽象中,我尽可能地用更多的形式和情感去表达。但现在,如果我继续用熟悉的抽象步骤去表达情景,可能会出现情感过剩。我对太熟练的东西会产生质疑,因为太熟悉就没有意义了,需要探索新的。

左:《一个进口1》,50x60cm,布面油画,2013年  
右:《一个进口2》,50x60cm,布面油画,2013年

2、人物

抽象是我的路径,我一直在思考怎么画人物场景。以前学画画的时候听过一句话,画人物才是最难的,人物才是宏大叙事的主体。后来看了很多古典绘画,比如《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戈雅的《1808年05月03日夜*杀起义者》,包括乌切罗大型战争的场景、博斯的妖魔鬼怪,勃鲁盖尔的场面组织能力,我小的时候对这些大场景的画很感兴趣。
我这批新作里面,可以看到很多人物的轮廓。这些人的形象来自20世纪的历史事件。比如这个一边拿着雨伞,一边拿着酒杯的形象,是一位英国电影演员演的《阔少爷》剧照。我觉得这个造型特别符合我能表现的图像感,我们感受着发达的商业,懂得了制造消费点,所以这个形象在我的画作中到处都有。包括四个土著人站在一起的形象,体现了一个集体生活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的过去。这么多的人物形象组成了一个时期的共同景观。我画朦胧的光,看不透的光,只有光可以穿透所有,连接不同时空发生的事物,光穿过所有的历史。
穿插在画面场景中的这些人物,它似乎是一个象征,熟悉是因为你见过图片,陌生是因为你不在那个发生的场域,所以你既熟悉又模糊。我觉得这种心理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我实验一些概念的小画,我发现其实画人物也不一定要画出一个人物清楚的样子。画里这些人物只有轮廓,通过我的排列,人跟景就是融为一体的一个物。

薛峰工作室悬挂着一张大湾区地图


3、颜料

画抽象的时候需要很多的颜料,我是拿杯子调颜料的,一根颜料挤完,倒很多调色油进去,这样就用不起贵的进口颜料。现在的画颜料用得不多,全用好的进口颜料,幸福指数上升,我得到了某种快感。


4、重叠

我一直思考,能画什么样的画。直到我这次新系列的第一张大画完成的时候,我有点窃喜,特别想跟两个人分享一下,后来忍住了。我原来的起点和现在这个点开始重叠了。13年前我画有人物的作品,接着的十来年放弃了画人物,现在又回来了。我享受这个重叠,我自以为,走了一大圈终于建立了自己的“成立”,感激在博而励画廊做的五个个展让我继续活着。
“成立”一定需要时间去经历各种发生。这13年的创作就是质疑和否定自己的13年,没什么,后面肯定还是继续会有质疑,我特别想知道做生意的人也会产生质疑么。我一直纠结的点在于我的画面表达和我的深度这两者之间,我真正思考的东西,被画面的外表掩盖了。

现在,随着作品的重叠,我发现我曾经想象的东西、一直坚持到今天的东西,得到了阶段性的验证。这是一个好的状态,我现在的作品和过去的作品关系是,过去的作品在准备造园,园子里摆了一堆堆的材料,现在我开始搭建这个场景,植入更多内容,使它成为景观。


5、障碍

我曾一度对过去的作品特别反感。但画到这个系列时似乎有了一个轮回,又忽然感觉过去发生的是对的了。如果没有过去的经验,我现在的作品会重叠吗?每个阶段都有局限,局限是一种障碍,但当你要跳脱这个障碍的时候,局限反而变成一个跳板,它通向自由。所以过去的作品既可以成为障碍,也可以成为解放。
6、想象

凡是作品,它就有一个造型或形象。这些具体形象的形成,就是把一种模糊变成一种清楚。当我在表达一个形象时,我要选择哪一个点最能体现我乱七八糟的想象?是试错和选择出来的形象,一点一点地组装出我想象的世界。

7、误读

我认为所有在我画面里的东西全是一种误读,也许你觉得它的存在有道理。我画面里的图像都有依据,但即使这些依据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在我观看这些图像和描绘它的同时,它已经失去了事件的真实性。用我自己的经验理解这些图像,再转化成我画面的风格后,它们其实什么都不是了,只是我经验的模糊反应。于是我制造了一个新的故事,我只能表达这个误读的能力,无法提供一个非常正确的观点。当朋友说他被我的作品影响了的时候,我觉得我制造的误读起作用了。我要做的可能就是制造更多的“引诱”。


8、透明胶片

我画里有人物的形象和风景,我把这两者叠加了,这个叠加跟我们的心理有关。我们现在每天都在接受很多知识和信息,很混乱,你需要大量时间来处理和整理。这些知识、信息被你过滤出来后,成为你需要的东西,成为你判断世界的一种方法,你把它当作案例、经验,变成你的观点。当你再继续看世界的时候,你带着已有的东西去看。
比如我看到一片大海的时候,或者在飞机上看到山峦叠嶂的风景时,脑子里就会同步涌现出各种记忆中的图像,跟我眼前的景发生一个叠加,就像两张透明胶片放在一起,形象和形象重叠产生新的图像。所以我把这种图像关系放在画里,叠加几层之后就出现了我喜欢塑造的层次感,用它来解释距离。
9、迎客松

我有意识地选择图像,比如收集各种迎客松的资料,在新作里放了很多迎客松的形象。小时候走到哪都是迎客松的挂历、合影、木雕,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里也有迎客松,所以我小时候就很向往能够到这棵松树下拍一张照,但从来没去过,反而成了我脑子里不可遗忘的图像。
我想,在这一生当中,到底我对哪些图像是有记忆的,于是这张迎客松就被选择出来了。我对着它发呆,想着怎么改变这棵松树。因为这棵松树是大家最熟悉的树,是中国著名logo之一。我过去对着这棵迎客松画过各种稿子,不断地想着我跟迎客松之间的关系是在哪里。

我从来没有找到一个新的塑造迎客松的方式,它只能变成我的一种素材。我不断地思考各种象征性、新的可能性,迎客松的形象还是那个形象,改变不了,成了我特有的记忆符号,它一直在引诱我。


10、个展

从简历看,我已经办过七次个展,随着积累,对一个事物的理解在延伸。比如我第二个个展叫《延伸的风景》,这个题目和现在的创作不谋而合了。《高山、平原、大海》是风景,延伸出去的风景是什么呢?是人类的景观。也就是我新作里带有的地理、政治、历史元素。
一次个展就是一个系列,个展有力地推动我在日常所积累的那些方案。每次个展拿出来的东西,刚好是你这一年或者这段时间思考的那一点点东西,放到作品里,画面就有一个新的面貌。新的系列也会有我过去的痕迹,比如我2013年画了一幅小画,中间是三个游客在西湖上划船,这幅画代表了我在杭州时期的气质,好几个展览我都拿出来展示。它就像一个系列的起点,看着它,就带出一些和过去的联系。

上一个个展生长出下一个个展。所以每一个个展之间都是有关系的。每个个展的作品、题目也许是接下来的方向,是一个线索的依据。


11、状态

我每次创作状态最好的时候,就是个展前的一个月。每次个展开幕的时候,我都希望可以再推三个月。其实很多艺术家都是这样,比如透纳,这边马上要展出了,他还会在展厅里拿着调色盘继续画,特别可爱。我不喜欢那种作品早就做好了,等着做展的那种状态。


12、展场

展场就是一个战场,能否侥幸存活,不是自己能想象的。2008年,我在北京第一次做个展。在展场上,看到大家看画的眼神时,我敏感了,一下子就知道这个画有问题。

回到杭州,我布帘一拉,让工作室整天黑乎乎的,我每天就在里面研究。琢磨在中国,到底怎么样的作品才是可以的,什么样的画廊是好的,什么样的艺术家是优秀的。一直研究到2011年,才找到比较合适的方向。这三年过程中,一直在试错,我什么样的作品都试过了,坏画也画过了。敏感是好的,装傻是傻的。


13、运动

当代的魅力,就在于探索未知的领域,运动就是持续处在工作中。尝试新的,一开始很新鲜,以为找到一把钥匙,但不知道人生就是走向一个个无尽的房间,当你发现打不开,只能制造第二把、第三把。你需要持续制造新钥匙的能力和意志,下一个门总会非常拧巴,直到咔嚓,心里会有一种感应,觉得打开了你一直想要的。

所以一定要在运动中不断尝试,我相信积累非常重要,实践、时间特别重要。不断地丢弃自己的过程中,也不断得到一些自己不曾想到过的东西。等到心里咔嚓一声的时候,无所谓别人赞不赞同我,我赞同我自己。


14、调焦不准

一旦我觉得这个创作方向对了,清晰了,就不会像过去一样,在一个拧巴的状态里调焦。找到方向后,把握到语境时,创造会变得容易一些。这个容易一旦出来,我本能的反应是害怕这种成立的东西。
我习惯了在长时间里处于调焦不准的状态。在这种模糊的状态下,我能接近我想要的方向。接近,对我来说有一种暧昧在里面,你想跟它亲近,但又亲近不了。这给我带来一种计划之外的心理状态,只有你到了那个点,你才可以感触到,忽然抓住的感觉特别过瘾。其实特别清楚的时候,就开始需求模糊,清楚和模糊始终在相互呼应。

15、装置

这次的个展有装置,我之前在2013年的时候做过装置,后来就一直没做了。为什么八年之后又开始做装置呢?因为我想表达层次。在画面中出现的层次,我觉得也可以用装置来补充说明我绘画里面所体现的层次感。我不是为了装置而做装置,而是意识能够到的情况下才可以去做这个东西。装置跟绘画一样,都是用来说明自己的想法。

《造城记》,装置,木板丙烯绘画组合,尺寸可变,2020年,上海赛森艺术空间展厅 / 摄影:滕斐


16、层次感

其实谁都在传统里。我装置作品的层次感就来自传统山水画。传统山水画里面的山峦叠嶂,人可以在其中走,又可以从里面出来。这样的装置概念完全就是来自传统山水观,那我为什么还要直白地强调传统呢?

我强调层次感就好。我强调我记忆的图像、想象中有多少层次可以被确定,这是我对山水观的理解。


17、兴趣

我本来第一职业选择的是城市规划师,小时候酷爱收集地图册。我的父亲经常出差,他会买大大小小的中国地图。我会对着地图里的省会城市地图做想象,比如中山路一般都是中轴线,它一直往南北延伸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想象城市不断放大和扩张是什么样的,未来的上海比现在大四倍会是什么样的。这是小时候的兴趣,兴趣的东西可以再造,不断地跟踪自己的兴趣,让它产生新的生产力。

我现在的画里没有很直接的地图符号了,地图是一种抽象的语境,地形是一种内容,它和文明有关。这些作品的名字,高山、平原、大海,也足以说明带有地理观的创作。


18、网状思考

我的工作思考方式是网状思考的。我会去设定很多网点,包括对流动、在地、层次、气质等等的思考,对当代人的心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层次的关系、人和事物的关系也会想。然后我把网点串起来变成一张网,形成一个资源场后,我怎么理解世界的方法似乎有了,才开始动手整理和创作。


19、笔记本

一旦出现一个有意思的想法,我就要记录下来。本子里也记录了很多我要做的事情。像之前记录的这些,要给老家的建筑里设计一个波浪花园,当我突然发现波浪花园可以变成一幅画时,就即兴记录下来。给上海个展做方案,联系策展人,联系空间的老板,购买材料,所有的工作需要都写在这本子里面。
本子里还有一些我新作品的稿子,包括一张画的第一稿、第二稿。新作里的各种人物造型也要先规划好,一个一个翻阅资料后,记录下来源,记下是画册上第几页的图等等。

我甚至希望把每一天的工作能够像日记一样记录下来,跟谁见面、聊了什么,但是做不到。我记这么多在笔记本,可能和我网状思考的工作方式有关系。能成为网状是因为把所有的感受放在一起,因而我就要去记录,不然以后会忘。能想是前提,能做是功能,做好是运气。


20、动荡不安

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在一个生态关系里。你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同时还要制造问题,我觉得这个过程就是我所理解的艺术家。
我会自己提出问题,如果没有问题提出来,按照习惯的方式不断工作,别人可能觉得很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没劲。所以我喜欢把稳定的事情变得动荡不安。比如我很稳定的一个作品系列,突然就不想画了。

其实是想通制造这些问题,去寻找一个做艺术的理由。想得再多,就是在解决自身的问题,为了获得一个意外的画面。


21、流动

我的新作里经常会出现一艘船的形象,这个形象来自一本杭州旅游宣传册的封面,它是典型的杭州符号,它就像我个人的载体。我的这艘船从“湖面”流动到深圳的“海面”,带给我一种地域变化。这种变化是我流动后才获得的,没有迁徙就没有流动,不动就获得不了。流动,是我搬来深圳后时常会想到的词汇,也是我理解中国当代艺术现状的一个词汇。
十年前我体验当代艺术,它可能是一个整体的形象。今天的中国当代艺术不再是国家的艺术,它是城市的形象,每个城市都在强调自身的城市新文化。而且艺术家们以城市作为背景形成群体,是很具体的生态系统。比如,我们经常会说起北京的某圈艺术家、或那个艺术家是在上海的。我原来是杭州的艺术家,现在是深圳的艺术家。在我自我介绍时,你顿时会联系到我所在城市的生态系统和艺术气质。
流动能给我带来在场性。也就是说,我站在深圳这个地方,我跟华侨城的人物、事物、在这个时间点上通过碰撞制造一些事件。在场,让我感觉到和这座城市的艺术生态能发生关系。我离开了杭州、上海,我感受不到他们那边的在场性,同时我又成了一个旁观者。距离、流动、在场,它们带来了变化,我从中获得当下艺术世界的感知。

《丘陵記 2 Mountains 2》,布面油画,200 x 250 cm,2020


22、学院出走

我对自由有一个自己的理解,从美院辞职,就是一种对自由的选择。学院的价值观和我想做艺术家的价值观不太一致,我感到语境不通。从学院出来,才会有我真正想要的自由。当然,离开需要一个契机。我当时是因为香港优才计划需要院长签字,正好有了一个理由,离开了美院。
回过去看,如果我还在杭州没来深圳,我会突然感觉到一种后怕。我会突然觉得,当时决定来的行动力是带有运气的。如果我不在深圳,那我在这边所有做过的事情、思考的问题都没有了,我做的事情可能还是在原来熟悉的语境里,工作室和家之间发生。人只能存在于一个空间,顾此就会失彼。
23、基础训练

美院附中加本科8年的科班基础训练,其实对一个人的伤害挺大的。这种被计划的基础训练给我们定型了很多东西。这种定型就像一种味道,有时候挥之不去,怎么办?这时候你可能需要一种消解的方法。对我而言,消解的方法可能需要我在原有基础上,再制造一个反方向的东西,使它们产生更多的矛盾。
24、迷路

搬来深圳之前,我对深圳了解得并不深。是我的一位朋友,在我每次来访深圳的时候把我安排在华侨城创意文化园住,就是这个地方让我决定从杭州来深圳。
刚来华侨城创意文化园时,我搞不清楚这个地方。这里树很多,特别容易迷路。但迷路的感觉,好像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的感觉,有时候会给人带来快感。我是一个方向感很好的人,而华侨城创意文化园把我的方向感变得很迷乱,这让我对它产生心理上的谜,从而有了好奇。加上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的环境让我觉得挺舒服的,我就搬来了深圳。只有在场,才可以把谜一点一点解开。

华侨城创意文化园北区看到刘晓都经过A5栋


25、故事

今年疫情期间我画过一张画,叫《弗洛雷纳岛的唏嘘》,这幅画算是新系列的第一张画。从这个时候开始,画面里出现叙事的东西。弗洛雷纳岛(Floreana Island)隶属于加拉帕戈斯群岛,也就是达尔文写《物种起源》的思想起源地。弗洛雷纳岛有着一段广为流传的真实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故事起源于1929年两个德国人,一男一女来到这偏僻的岛上居住。随着这对恋人的故事被传开,更多的人来到岛上定居。人一多,岛就变成了一个社会,社会里慢慢产生了人性的恶。随后演变成一出谋杀、神秘的故事。
一个地点,跟很多故事有密切关系的时候,这个地点会变得有意思。所有的地点,都在集合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故事,随着故事具有公众性,地点会因此被人关注。深圳这个城市就是这样,40年前这个地方几乎是平地,现在之所以有高楼有创意园,我们能想象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故事。过去的故事和我们亲近又平行,亲近是你也能来到这个地方,并且在这里发生你的故事,平行就是你进入不了过去的时空。

26、国贸大厦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每天都要去我父亲的办公室看各种各样的报纸。当时我特别喜欢看《深圳特区报》,每一张特区报的头版都是深圳的城市建设。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在报纸上看到了深圳的国贸大厦,听说它三天建一层。当时,凡是有高楼图片的报纸,我全部剪下来,贴在一本图集中,因为我那时候喜欢看高楼。

小时候跟着父亲去上海冶金大厦,因为小孩不能带上去,我就在楼下等着。我父亲下来的时候我就问他,从上面看下来是什么感觉,他说人跟蚂蚁一样小,当时让我对大厦特别向往。虽然我到深圳几年了,但我都没有现场见过国贸大厦。我更喜欢记忆中的事情,而不喜欢现实当中的事情。

27、放大

我来深圳后,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放大的感觉。也许深圳的艺术家不多,这么大体量的城市,需要艺术交流的人也蛮多,但能真正交流的人不多。我从学院里出来,曾经是美院老师的身份在交流中起到一种合法性的作用。
当你身边每个人都在说艺术的时候,其实艺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自我诉求。比如他们需要艺术作为装饰,需要艺术配合他们商业的运作,需要艺术符合他们这个产品等等,各取所需,这让整个艺术趣味挺复杂的,不像欧美那么单纯。欧美美术馆里展出的作品和民众的价值观比较一致,而我们的艺术趣味有来自官方的、民间的,民间里又有特别传统的,各种各样的趣味交织在一起。

相较而言,在杭州不需要聊,因为有个美院在,毕业出来留在那边的人都过剩,不怕没得聊。在深圳这样凌乱的语境中,我会特别有意寻找清晰自己趣味的人,一些聊起来特别有意思、干净、利落的人,自然会形成趣味共同体。

28、工作室

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在深圳找到了一种新的能动性。新来到这边,我对城市的新鲜感,遇到别人对我的新鲜感,很容易就碰撞出火花。这让我对很多新事物马上有了反应,马上考虑怎么回应它。

这种碰撞让我原来只在工作室内才会有的思考打开了,把我的工作室围墙打开了,我一下子就觉得整个深圳是我的工作室。我在这个地方怎么制造一些事件,跟人交流碰撞,这种交流看起来像是社交,但我觉得是社会调研。他们说他们的信息,我接收我要的信息,我对这个城市的理解是从交流中获得的。这种交流碰撞带出一种有效性,可以激发我工作室里的创作。我不再是一个工作室的艺术家,我是一个城市艺术家。
之前在杭州的时候,我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家里跟工作室。现在在深圳,我也有工作室,但在未来,我想我的工作室不是这个243平方米的工作室,工作室也可以是流动的,流动的工作室还可以解决一个现实的租金问题。可能我可以专门在一段时间找个空房子解决绘画问题,专门在一个地方解决方案问题。当整个深圳是我的工作室时,空间的变化会使整个工作方法都发生变化。

2020年的薛峰工作室


29、切割

我以前在杭州的创作状态是在一个整体的世界里,而在深圳则容易被切割掉。来到深圳后,我开始做一些讲座和策划等公共性工作,这类工作我在杭州都没有做过。我们做UABB(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盐田分展场艺术版块的策划时,我用了两个月时间,一方面,我被切割掉了两个月的创作时间,另一方面,我又得到了两个月的社会调查,了解了盐田的在地性和艺术可能性。

我们和坪山美术馆合作,拍艺术公教片,我又切割了两个月的时间去看书。经过反复阅读理清那一段美术史,加上自己的理解,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语言去讲。在深圳,我成了一个艺术的翻译者。

做创作和做公共艺术项目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对公共的介入,打开了我工作室里的创作思路,可能我以后的画面里,会出现盐田的海、坪山的事。
30、身份

我的身份没有变化,只是到了深圳后,我变成了一个很丰富的艺术家。在杭州,我本来是单一的艺术家,现在可能前缀发生了变化,被外界认为是一位活跃的艺术家。

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好处,就是我拥有自由性,我可以自由地想,然后用创作表达出来。作品会体现很多艺术家想做的事情,虽然是虚拟的设想,但比起甲乙方的生意,要有意思多了,也要自由得多。
比如我对城市规划这种宏大叙事有着强烈的兴趣,包括古罗马的造城运动、柯布西耶现代城市的构思、前苏联的城市规划等等。我经常在想,我一个艺术出身的人去做城市规划的话,会怎么做,我可以把城市规划这个兴趣点做成建筑师模型一样的作品,这当然不是一个实用的模型,只是我可以在艺术创作里自由地发生各种形式感上的交叉。

“想”是很重要的一步,先想再做,先让自己接受,才会有人接受。

31、陌生感

我开始的时候计划在深圳待四年,流动四年,在场四年,然后再换另一个城市。但没想到,在流动的过程里我发现四年是不够的,原来站在一个点上看深圳的风景,当我走进了这个风景后,又看到了下一个陌生的风景。
我和这个城市里能推动艺术发展的人交流几年后,我们开始更多地说起接下来该怎么办。而我对接下来的思考是基于我刚来深圳时那个身份的积累,就是上一阶段的思考跟实践。我感觉到这里有很多的内在需求,它们相互发生关系,自觉性地形成新的生态。这让我获得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强烈的当代感,也不断看到新的陌生感,一直带着一种引诱。这个引诱不是城市属性决定的,而是我的判断决定的。

32、弱势

画廊在商业社会里处在弱势的位置,而艺术家又在画廊的商业行为中处于更弱势的位置,艺术家其实是多重弱势下的一个身份。但问题是,很多艺术家被动处于这样的位置,直到有一天,和生态链里的某一环发生矛盾、突然爆发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弱势是非常现实和残酷的。
艺术家总会被很多朋友关心,当朋友在关心中指出了自己的担忧时,我觉得这种关心反而会变成一种负担,或者是一种伤害。其实没必要去为艺术家担心什么,即使这个艺术家处在社会的边缘,也不需要同情,因为艺术家在任何环境中都需要找到一个磨合和平衡的方式,艺术有艺术自身需要的状态。何况艺术家是最敏感的,他首先敏感于这个问题的存在,他还要解决它,但不一定会和别人说他要怎么解决。其实,艺术家同情所有人。

*文中用图由受访者惠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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