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flux译选 | 芭芭拉·卡桑: 不止一种语言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095   最后更新:2020/09/10 17:38:42 by 毛边本
[楼主] 叮当猫 2020-09-10 17:38:42

来源: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黎薇:童话
Lí Wei: Fairy Tale
2020.9.5 - 10.18
Opening: 2020.9.5  4pm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北京第一空间
Tang Contemporary Art Beijing 1st Space


2020年9月5日,艺术家黎薇的个展“童话”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第一空间开幕。

想象的距离

梁文道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正在香港的家里,想象一段由于瘟疫所造成的距离,使得我暂时还没有办法亲眼看到的展览。虽然我早就听黎薇说过他的想法,甚至见过其中一些作品,大约知道它们的轮廓,投射在它们上面的光线,以及围绕著它们的声响。可那毕竟都只是我的想象。

我想象观者来到经过重新布局的画廊,先是排队走进一道只堪一人穿过的窄门,然后迎面就陷入了尺度相对巨大的白色空间,以及带著威胁意味的噪音。从这一刻起,我们开始学习把握距离。那是几个小孩人偶,正在驾驶旧日游乐场中常见的玩具车,行进的轨迹或许有点规律,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们站在他们行动路线的外围,可能会害怕自己不小心被撞上。尽管有些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人,会试着横越他们行经的路线,可到底还是要抽紧神经,以免不测。

Once upon a time,装置,硅胶,真人毛发,衣物,6个真人等大的儿童,8辆玩具车,2020

我听说这些小孩早在这次展览之前就成了网红,因为有人发现他们跟一些大家熟知的国际政坛领袖相似,便开始猜测这些孩子其实是种模型,是那些知名政治人物童年的模型。由于又是小孩,又是模型,所以可亲。遂有人开始与他们合照,摆出种种值得上镜的可爱姿势,一下子就跨过了横亘在我等凡人与高高在上的那些大人物之间的社会距离,也跨过了今天的我们和过去的他们之间的时间距离。




如果这些人偶真是我们所猜的那些人物,那么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很明显他们正在游戏(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有玩耍的意思),就跟他们长大之后会干的事情差不多。而他们将来要玩的那种游戏,多半会改变很多人的一生,甚至还能叫人送命。好在我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却只是不要被那些车子撞上而已(虽然撞了也没什么大碍)。但终究不能忘记,我们今天的身份是观众。其实也跟平常差不多,永远都是一定距离之外的观众。有时候就算你想逃得远一点,可还是没法逃得太远,他们的游戏,终究还是会把旁观者牵扯进去。但说不定你也会想,这些受到一定程序控制,冥冥中遵循某种天命般的逻辑在游戏的玩偶,以及我们,两者到底是谁更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呢?





当然,可能我大半夜坐在桌子前面想多了。这不过就是些人偶罢了,长得像谁,那都是我们的想象。哪怕真是模型,模型跟它所模仿的对象,一定也有距离,不可能完全等同。我忽然想起来,黎薇好像特别擅长塑造和把握这种「模型」的概念,在相似与不等同之间,有一段难以捉摸的什么。人偶要是太过肖真,就会让人怖栗;但不真正等同,于是又让人稍稍放心。这中间很堪玩味,好比此刻,我们既有点害怕自己会被那些玩具车碰上,但又知道这都是一场设定好了的游戏。这是种怎么样的滋味呢?我想象……



接下来,假如你穿过或者绕开这些冷静玩耍的人偶,直直走向另一道窄门,进去之后你便会看见一尊佛像,以及对著它的那面镜子了。那面镜子我还没有看到过,但黎薇挑选佛像的过程,我算是清楚。我不知道最后他挑选的这尊是什么像,但凭样式,我猜是度母。度母大慈大悲,就是汉传佛教里的菩萨,总被一些信徒(以及一些临时抱佛脚的非信徒)认定他们有求必应,来者不拒,因此特受欢迎。




Who are you ? 装置,铸铜雕塑,电机,感应器,57.4 × 37.2 × 80.7cm,2020



一件装饰品 / A Decorative Thing,装置,玻璃钢着色、黄铜,250 × 200 × 65 cm,2014

“一件装饰品是一个大铜镜,它是人类起源的装饰,为了曼城三年展做的,那个展览叫“天下无事”,我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童话。童话里的事儿一般都不是事儿,尽管很多故事都和凶杀,自相残杀,以及死亡和政权更替有关,但描述方式却都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写吃饭喝水那么正常。曼城的大教堂里有很多奇怪的生物植物装饰,从天顶蔓延到整个教堂,这些装饰来自圣经里的描述,算是一种证据,证明上帝的存在,神创论的存在。我在这个教堂里想起了另一位探讨人类起源的人物——达尔文。他的进化论一直苦于没有化石证据支撑,所以我就想给他做一个像教堂里装饰那么强大的证据,最好也像一个文物,于是我就做了这个镜子,镜框周围蔓延的各类生物和植物都来自于达尔文的进化论,我甚至在镜子的最下面直接做了一个达尔文,并给他盖上一块布,这样他看起来跟圣徒和耶稣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两种装饰交相呼应并在同一个物理空间里对抗,共同诉说人类的起源。但要说明的是:这两种论调我都不相信。”
——黎薇


黎薇知道我是佛教徒,我也知道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至少在一点上,我们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好些去庙里烧香拜佛,去教堂诚心祈祷的人,其实还挺有意思。没错,法门是摆在那里方便大开。但你进去到底想求什么?我总在老电影里看到意大利黑手党老大去教堂望弥撒,虽然前一分钟才派手下用利刀割断了某个人的喉管。而且我还真见过干了不少坏事(后来当然落马)的干部跑去寺庙烧了好几大炷香,祈求平安升官。假如今天来看展览的观众当中,也有这么有意思的人,那不妨好好亲近一下这尊度母,又或者那面极适合在教堂里摆放的镜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发现了吧?但我想声明,我不认为这是讽刺(一讽刺就俗)。我猜想黎薇认真(但又带著点游戏态度)地想要探讨一种观念,关于宗教与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关于偶像与人。那其实也是一种距离,你很想接近那仿佛近在眼前的彼岸,但你到底可以靠得多近?再后退一步,你真想靠近吗?



Where are you from? 装置,木制桌椅,积木,尺寸可变,2020

再下来这个房间,叫人难堪,身处其中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看起来这像一间幼儿园里的游乐室,桌子椅子都比平常大人用的矮了好几个尺码,而且它太明显是个游戏现场,有一桌孩子们玩乐的成果。但首先不对劲的,是这个房间竟然没有一点正常幼儿园的痕迹,比方说没有涂鸦,没有那些常见的很萌的卡通人物形像,洁白有如一间手术室,甚至停尸间。当然我们不可能没注意到这张桌子上,(孩子们?)用积木搭出来的那一座巨大城堡,炫目,然而脆弱,几乎大气一吹就要立刻瓦解倾圮。你想走近点看清楚它的结构,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我有强烈的预感,这真是一个现场,因为有一些事情刚刚在这里发生,但却不能肯定它究竟是个什么事件的现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孩子都不在了,只留下也许尚未完成的积木城市。在我的想象,这个性质非常暧昧,包含了巨大内在矛盾与张力的空间,是整个展览的重要节点,画龙必须最后才点上的那对眼睛。不过我知道,后面还有另外一个房间压阵,从理论上讲,那个房间应该和现在的我们更加接近才对。

这一个展间低矮压抑,光线清冷,具备祭仪空间的肃穆。墙上有一圈如蚂蚁爬行般的盲文点字,看不懂没关系,因为你可以听见它们所要表达的内容。这里头的声音是一把没有表情的声音(让我想起外头大展厅里那些小孩人偶的样子),平淡、单调,机械式地读出一段很多中国人都曾经熟悉的故事。但那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彼时新冠肺炎初起,武汉还是第一个重灾区,一名女子在社交媒体上向大家讲述她的亲身经历。这一整段经历都是真的(或者最保守地讲,非常像真),有清楚的时间线索依序展开,有具体的人物遭遇,以及他们的反应和心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些时间都过去了,那些人也都不在了,包括诉说这段经历的女子。


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装置,铝,加热丝,尺寸可变2020

我不能想象你在这个空间里的感受。当初黎薇跟我说起这个想法,我以为在这里头一定会很难过。可是很快我就明白,在这里的第一反应其实可能是错愕,因为这些你我曾经都很有可能听过的事,我们居然都忘了,至少我们以为自己忘了。可那明明才不过是半年前的事,而且还引起大量传布,因为它牵动情绪,或者伤痛,或者愤怒。但是这一切情绪我们也都忘了,好像我们从来不曾有过,甚至好像它们属于其他人。为什么?

再来就不单是不自觉地遗忘这么简单了,渐渐它成了一个我们都想主动割舍的经验。最近有人告诉我,大家都对这场瘟疫感到疲倦了,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它的消息,也不愿意再回想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赶紧回到外头那间展厅比较好。原来那些开著碰碰车的人偶,要比这些墙上的文字安全。因为比起真实的模型,这里头的东西居然是「真」的,是整个展览里面最非虚构的「现实」。

又由于它太真了,所以就变得不方便了。主要今天的环境气候不一样了(环境和气候的变化真快),很多东西,转眼不合时宜。所以如果还要有任何相关记录,最好是用多数人都看不懂的方式,某种秘密铭刻,留待未来考古的少数人……

于是我又想象,当我们回到当初那道窄门,穿过它,回到外面798热闹的街上,回到阳光底下的北京,说不定我们会变得有点了解「距离」这回事了。不是有句被说烂了的俗话:叫做「距离产生美」吗。但真相原来是我们都愿意和自己拉开距离,与现实拉开距离,跟记忆拉开距离;不是因为这样子更美,而是因为这是我们的一种生存策略。

黎薇,1981年生于北京,2007年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第三工作室并获学士学位。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他近年的个展包括:“童话”(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2020);“道听途说”&“泉”驻留项目(瑞士文化基金会,温特图尔,2017),“地窖与阁楼”(凯尚画廊,纽约,2017),“目前安全”巡回项目(香港Studio9&艺琅国际 - 巴黎F2画廊 - 米兰Primo Marella画廊,2016);“最终还是没有人在乎”(A2Z画廊,巴黎,2015);“没有人在乎”(红砖美术馆,北京,2015);“平安”(马蕊乐画廊,米兰,2014);“感谢上帝”(杨画廊,北京,2013);“忏悔室”(A2Z艺术画廊,巴黎,2013); “英雄”(今日美术馆,北京,2011); “平安夜里不平安—一栋蛋糕”(重复咖啡,北京,2010);“空心人”(世纪翰墨画廊,北京,2009)等。

他的作品也在2014曼城三年展、2012 第四届广州三年展主题展、瑞士苏黎世里特伯格博物馆、德国米尔海姆美术馆、法国里尔艺术中心、今日美术馆等地展出。作品为多个公共艺术机构馆藏,包括DSL Collection(巴黎),白兔美术馆(悉尼),路易威登基金会(巴黎),桑德雷托·雷·雷鲍登戈(都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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