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南特大教堂火灾:面对新证据,一名志愿者承认纵火
发起人:欧卖疙瘩  回复数:0   浏览数:1020   最后更新:2020/07/28 10:48:05 by 欧卖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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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招隱Echo  刘成瑞


迷迷糊糊的髡丁在阳光中睡着了,梦里他是一个少年,在金碧辉煌中漫步、游荡,分不清是在太阳上,还是在一个宫殿里,里面的美女们都穿着贞洁打制的盔甲,弥漫着纯洁的淫荡。




当迈上找山的路途后,髡丁有点犹豫,毕竟自己是一个极有可能活不了百年的人,要去找一个寿命动辄几十亿年的山,非常不可理喻,比愚公不可理喻,人家愚公充其量也就想把一座山移走,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移,拖家带口移,长年累月移,而自己竟然想要去日它。怎么才算日呢,自己不是陨石,不是流星,更不是山的同行或照耀着山的太阳。自己只是人,还不是一群人,一个人,小胳膊小腿,小脑袋小心。就像是一粒尘埃,怎样才能日到星空,这很难。难在自己微小到极有可能在人家秘密深处迷路,还不知道那是秘密深处。


既然髡丁已经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了,回头就不是髡丁了。髡丁最迷恋自己的也就执拗这个缺点,如果自己不执拗了,那还跟别人有什么区别,自己跟别人一样了岂不辱没了自己辱没了别人,同时辱没了自己以髡丁这个名字活过的分分秒秒。我们不能小看这日常中与众不同的分分秒秒,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生的缩影,个别的一秒钟甚至比一万年长。就像有的人活了十七岁就名垂千古,而有的人活了两百岁只是一个长寿老人。所以,我们的髡丁肯定能很执拗的找到自己心仪的山,如果找不到,他也有决心死在寻找途中。


山简单点说就是地面上隆起的部分,下面是土或者石头,上面是树、草或者还是土和石头。但在人的年代,山已经不只是地面上隆起的部分,山就是山,就像人不只是动物是人一样。而且几乎自己能知道的所有的山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和寓意,甚至有着性格和气质。比如喜马拉雅山,肯定不只是地面上隆起的最高的山,而是“雪的故乡”;是有三千多万岁的神秘的不知是男是女的神;是探险家愿意葬身的乐园;信徒的圣洁之地……对髡丁来说,喜马拉雅他是去都不敢去,想都不敢想的。哪怕他登上喜马拉雅的珠穆朗玛射出一发,也只是一个笑话,自己不管再热情的体液也会像鼻涕一样迅速冻结在圣洁的山峰,必定引来嘲笑和谩骂,毫无日的浪漫和辉煌。喜马拉雅是地壳运动中隆起的,谁又敢说那不是地壳之间轰轰烈烈的日呢。不仅如此,科学家说喜马拉雅还在缓缓上升之中,还很年轻。就像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般一边埋葬那些意欲征服自己的人,一边蔓延着关于自己的信仰,还一刻不停地要把自己变得更加丰满,更加楚楚动人,以便埋葬更多的人,蔓延更多的信仰。或许,喜马拉雅本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死和信仰只是一厢情愿,说不定人家不是少女,是一少年,希望着再过几千万年日进月亮或者直指星空。这种高级的事情,髡丁这样的人类怎么能知道,知不道。


喜马拉雅不行,我们的髡丁意气风发地到了黄山,他的日是黄,黄是黄,应该错不了。但黄山也不是黄了才叫黄山,是轩辕黄帝在这炼过丹。徐霞客还说“登黄山,天下无山”,因此,黄山也不是一般的山。一进黄山,髡丁就懵了,首先是人多,你要到没人的地方不可能。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除非想宣扬。但宣扬是违背髡丁的初衷的,他要给苏照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男人,而且不一样到刻骨铭心,必定得孤注一掷。他坚信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的。跟日字的结构一样,是正在进行中,而不是正在解释或承诺中。其次是景多,“五绝三瀑”,五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三瀑:人字瀑、百丈泉、九龙瀑。还有七十二峰。髡丁根本找不见那一个是黄山的秘密,那些又是公开的秘密。况且他作为游客,除了游客的路无路可走,游客走的路又不是黄山的路,是新修的很好走的路,两边或一边还有扶手,扶手之外走不出去。再次,他要找的黄山,已经不是心中的黄山,更不是徐霞客笔下的黄山,现在像是一具正在出售的肉体,穿上各种造型和器械等着你买票进去,因为这不是黄山的初衷,是被胁迫,她不得不让真正的自己躲起来。作为游客的自己和他们只能看到黄山裸露的皮肤和强颜欢笑的四季。人是找不见一个躲起来的山的,哪怕你在她的身上也找不见。


髡丁又想到泰山、峨眉山、华山、五台山,这些赫赫有名的山只有峨眉山让自己有一种想要去见的冲动,其它三山感觉是雄壮的男人。而峨眉山应该是一个出家的小尼姑,万一有还俗的意愿,自己正好可以趁虚而入。但到了峨眉山,还没感觉到李白写的“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就被乐山大佛拦下了,在髡丁眼里,这尊大佛就是峨眉山的护法,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躺在峨眉山下的酒店,髡丁意识到自己的方向出了问题,帝王去黄山,诗人在峨眉,而自己籍籍无名,应该找一个籍籍无名的山才对。这也可能就是人们说的门当户对。


髡丁只好打道回府,找身边自己熟悉的山下手。比如昆仑山支脉的莲花山,上面有天池和草坪,天上有天,天池里也有天,水天云天心心相印,注定是好地方。最重要的是莲花山除了住在周围的村民和牧民,无人知晓。没有游客,也没有寺院。莲花山好像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这一次,髡丁没有贸然前往,而是在离莲花山最近的虎鼻梁村住了几天。这几天逢人便问莲花山的故事、性格和传奇。但没人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有的说没去过,有的说山上的天池去年干了,有人说莲花山顶像一个佛堂。不得已,他去找“法拉”,法拉是能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请神上身的人,神能借由他的身体说出自己的指示。法拉住在村子中央的一个小土坡下,破旧的院子里搭着三间小房子,一条看不见眼睛的狗被铁链拴在院子中央,即使陌生人进去,这条狗也懒洋洋地坐着,不叫不走。髡丁第一印象是这应该村子里最贫困的人家了,窗户还是很多年前那种格子木条贴纸的窗户,室内昏暗,墙壁也被熏得乌黑。法拉盘腿坐在炕上,见髡丁放到炕桌上的茶叶水果和烟酒,微微一笑。说,你放到中堂,手指着正对着门的放有香炉的柜子。髡丁赶紧照办。髡丁局促地坐到炕沿后,法拉先开口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什么事。我想跟您打听一下莲花山。法拉咳嗽了好一会儿后灌了一口黑乎乎的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又故意地轻咳两下,说,莲花山是一个女子,已经几百万年了,山顶的水就是她的眼泪,至于为什么哭成这样我就不知道了,也没跟神问过。如果你想让我问问神,收费五百。髡丁不在意五百块,但怕这个老爷子被神附体会吓人,就委婉拒绝了,说,那倒不必。法拉在昏暗中闪烁着明亮的眼睛说,那好,你打听莲花山所为何事?我得日一座山,髡丁有点不自信地说。法拉仰头大笑,笑声诡异而放肆,继而又沉默许久。在髡丁快等不及时,淡淡的说,山不是用来日的,后生,山是用来转的,你知道转山吗,从左往右转,一圈一圈的转到山顶,你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日了。髡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告辞,在他关上院门后,屋子里又传出刚才一样诡异而放肆的笑声。


从法拉家出来后,髡丁并不满意。他想要的是日,是进去,而不是一圈圈在外面转,那不是行动,是调情。虽然法拉所说的转法跟信徒的转山完全不同,转山是围着山转,并不以登顶为目的。但仔细一想,法拉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一圈一圈地转不就能完全地了解山的身体么?哪里起伏,哪里凹陷,哪里有泉水流淌,哪里明亮,说不定能找到莲花山敞开好正在等着他的小秘密。


村里的老人说要围着莲花山一圈圈转上去,至少三天,莲花山属于深山,有狼出没,有人结伴你才能安全。髡丁请老人推荐人选。老人说,没什么可以推荐的,狼怕寡妇,你找天春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忙。髡丁很好奇,问,狼为什么怕寡妇。老人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野兽怕藏满火焰的城堡,也怕洪水滔天的峡谷。髡丁敲开天春的大门,给他开门的天春很像贴在门上鲜艳的门神,只是比门神妖艳性感。髡丁说明来意。天春问,哪天去。髡丁,最好明天。好,那就明天,准备两条毛毡,一些吃的,我们明早山口见。髡丁问,毛毡有什么用?天春,山上陡,扎不了帐篷,毛毡能避雨还能保暖。说完,就把陈旧的木门重重地关上了。


天春像丰满而不失矫健的母豹走在前面,髡丁跟在身后。天春沉默不语,髡丁不想沉默但不知道说什么,也沉默不语。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也是这样,而莲花山也没什么变化,最多出现一两个凸起的山崖,有的山崖上住着鹰,有的山崖下有狼洞。有的山崖下什么都没有,到了晚上他们点一堆火靠在什么都没有的山崖下用毛毡裹起来睡觉。这时候髡丁特别希望躺在火堆另一边的是苏照,天春希望髡丁是亡夫或自己因复仇失踪的情人。但他们没办法把对方当成自己想象中的人,他们好像知道他们之间有天壤之别。


第三天中午,他们登顶,山顶的天池虽没干涸,但池水也所剩无几,一小摊椭圆形的水粘在黑色的胶泥中。髡丁被震撼,很激动地脱口而出,这就是莲花山的阴道。天春盯着髡丁的眼睛问,你说的是我们的女人的那个吗?髡丁有点不好意思,说,是,等下你回避一下。天春,你要干么。髡丁,不瞒你说,我就想日一座山。天春忍不住笑了,越笑越来越大,跟法拉的笑声一模一样,诡异而放肆。髡丁等天春平静下来,但天春一直没平静,即使不笑了,也动荡地直视着髡丁,意思好像是说,我看着你日,只要你对着天池硬起来,就算你日了。髡丁不得不打破僵局,说,我只是想完成这一心愿。天春显得很激动,你觉得山是什么,是土、石头还是跟我一样的血肉之躯,你年轻轻怎么想的。山要是需要人日,也是我们女人日,就像你们这种人也是我们女人生的一样。我就在这看着,看你怎么进去。我可以这么说,只要你往那泥潭迈出两步,这莲花山就能把你给吞了,吞到子宫去,再也不把你们这种人生出来。说完,天春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好像流出来的不是眼泪,是泉水。髡丁试着用硬来证明自己,但怎么努力都是垂头丧气的,与此相反,他的眼睛开始潮湿,眼泪却渗不出来,像是一片陷下去过很多人的沼泽地,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污浊的,没天春的清澈,也没天春的浩荡。


髡丁只好挫败而归。回去路上天春依然走在前面,他跟在身后。没有语言,没有故事。但在快进村时,天春突然站住,转身跟他说,这种事你想了,去找了,就等于做了。反正就你这么个小人是没办法像人跟人一样跟山粘在一起的,就算粘在一起也很滑稽。跟你这么说吧,我曾做梦,用我下面的水淹没了眼前这个村子,我的胸就是两座山峰,国民党的坦克都开不上去。




地球有72%的表面被水覆盖。水就不用专门寻找了,选水,等水就行。按照髡丁的逻辑,水自然得是流动水,雨水、河水或海水。不能是苏打水,矿泉水之类,农夫山泉有点甜也不行。


河水离开河就不是河水了,成为罐子里的水或桶里的水。在河里日又很难说清楚是在日水还是在日河,再说那条看起来像样的河里没漂浮过几个肿胀的尸体,不管是人的尸体还是狗和鱼的尸体,想想就不浪漫。


要见海水自然得去海里,对髡丁来说路途遥远,另外又面临着跟河水同样的尴尬,是不是在日海。而且太个人英雄主义,这一点髡丁在日山这件事上吸取了教训。他觉得自己得日常一点,不能狂妄自大,不能让人听起来在干一件比愚公还要愚公的宏大的事情,那会引来法拉和天春一样的笑声,那是轻蔑,是失败。


最纯粹的水只剩下是雨水了,雨水是云里的水,从云而降的水,天水。


髡丁只需要在雨水中一站或一躺就可以了。在站和躺之间,髡丁选择躺。髡丁认为自己不能躺在地上,他担心雨太大把自己冲走,或地上的泥浆把自己粘住,为了更像是一次正规的性爱,他得在床上。因此,带上行军床,背上一些压缩食品和帐篷,他向旷野走去。他早就查好了气象预报,明天天降大雨。为什么不在房顶,而在旷野是有说法的。


如果在房顶或者在房子里,很难是一个纯粹的个人行为。尤其在城里大部分人的房顶是另一些人的地面,只有住在顶层的人有房顶,但那不是他家的房顶,是大家的房顶,他也上不去。即使住在独栋或院子,在房顶也不合适,因为房顶下面有个房间,房间是人和人日的地方,而不是人和水的场域。再说,只有旷野是无名无姓的,不像山也不像河或者海,也没有人群和房子,旷野就是旷野。旷野的天也只是旷野的天,不会被楼和树挡掉一部分,也不会出现飞机和风筝,真正的旷野鸟都少见,在那种地方飞太孤独。


只有到旷野了,髡丁才能躺到床上把宇宙当成屋顶,等天水落在自己身上,完成一次冰凉的**,他相信这一次,水到渠成。


髡丁支起帐篷,点上篝火,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火焰出神。此时此刻,自己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周围寂静无声,天空披着琐碎的钻石低垂在头顶。月亮也应该是寂寞的,散发出清冷的光,有些幽怨有些惆怅,也许那也是嫦娥的惆怅,月亮不管再好看再明亮也像监狱,牛郎每年踩着喜鹊飞来的那一次就像探监一样。如果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估计牛郎没能撑几天就老得不成样子了。那谁来替代牛郎呢,没人日的嫦娥只好抱着白兔从月亮幽怨地看着地上,不管她眼睛多么明亮,再也找不见一个敢踩着喜鹊上天的牛郎。髡丁知道,此时的苏照就躺在柔软的床上,窗外就是自己看到的这个住着同一个嫦娥的月亮。


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决定要日山,日水,日石头的呢?髡丁突然有些恍惚,这两年集中的奔波好像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没有应酬,也没有感情,只为完成某一件事,然后再完成另一件事。而在完成某一件事时,不会受到任何来自自己情绪的干扰。他执拗,笃定,非干成不可。他甚至没征求过苏照的同意,就要证明给苏照看,作为一个男人,我要先日山日水日石头,然后只日你一个女人。虽然,在说到日字时,苏照觉得粗俗,但他告诉苏照,日是太阳。苏照说,那也不是你太阳我,而是我们一起太阳。髡丁觉得,日是太阳,但日就是日,这个很难跟苏照解释清楚。按苏照的话说,他们还没有一起太阳过,尽管那并不难,也是他们最希望的。只是髡丁坚持认为只有经历过磨练的男人才配拥有与自己喜欢的女人那荡气回肠的第一次,但他不能用别的女人去磨练自己,那会让自己成为废墟。他必须先跟雄伟的,柔软的,坚硬的事物一起磨练,而最好的磨练方式就是日,那是天人合一,两个变成一个,是能量互补,是开启心性的最好的体操。对此,苏照并不是很理解,但也没表示反对。苏照不反对的原因可能是他的这种行为有一点壮举的成分,好像在创造点什么,当然创造不出孩子。最重要的她想到髡丁跋涉上千里,辗转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只为去日山时,她是愉快的。因为,不管髡丁是否成功,最终替代山的还是自己穿在衣服下面的保存了21年的绸缎一般的身体。也许,她跟髡丁一样执拗和笃定,自己如果是山那也是髡丁的山,是水也是髡丁的水,是石头也是髡丁的石头。即使髡丁跟他们太阳的火热,最终也会被自己接盘,跟髡丁一起太阳终生。


在知道髡丁日山挫败后,苏照略微难受,像是没日成自己一样。但当髡丁踏上旷野要去见水日水时,她一个激灵,想到髡丁的行为是不是意味着什么。比如用山来象征自己身体上的额头、鼻梁、乳房好像不唐突,而水不就是自己秘密深处的泉水和心灵窗口的泪水么。那么,石头呢,自己全身都是软的,能代表石头只剩下伪装的很软的心了,苏照知道自己的心是可以硬的,绝对能跟石头媲美。苏照也知道,不只是自己的心硬,每个人的心都很硬,但必须装得很软,只有那样才能表面上笑着活下来,才让山和水显得温情合理。苏照不敢再往下想了,心里祈祷了一下祝髡丁顺利后回到日常,躺到没自己软但已经很软的床上,窗外是月亮,同时照亮了自己的窗台和在旷野的髡丁。


本来为了第二天的天水,髡丁应该养精蓄锐,早点休息的。但在月光下,在那种奇特的孤独中,他舍不得休息,很晚才钻进帐篷。里面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躺下来,自己也成为黑暗的一部分,感受到同样黑暗的坚硬的大地。在看不见月光的地方,只有心是相对明亮的。髡丁用这种明亮想念苏照,也想念明天的雨。髡丁希望雨能倾盆而下,电闪雷鸣,自己高潮那一瞬间能运气好到被闪电击中,最好能让灵魂一次又一次的出窍。


清晨,强光穿过薄薄的乌云照亮了整个旷野,地上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任何朝气蓬勃的迹象,看起来是个被遗弃的世界,广阔而孤寂。只有髡丁矗立在帐篷之外注视着天空,他希望乌云能变厚,四面八方的风涌向自己,雨能在天空决堤般浇向大地。


整整一个上午都是这种天气,髡丁在支起的行军床周围来回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既为不下雨不安,也为即将到来的大雨而不安。为了让整个空间更像是人和雨的空间,他已经将帐篷收起来,用石头压在床下面,现在的旷野只有床、髡丁和天地。髡丁知道,最重要的心理准备,像天春说的,这种事想了,来了,就成了。他只需要等一个强悍的情人般等水从天而降,源源不断地进入自己的身体、灵魂和心。


从西边来了一股风,舔着地面,卷着尘土和干草,吹向本该日出的方向。然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天大变,乌云一疙瘩一疙瘩的挤在一起,恨不能瞬间掉下来在地上砸个大坑。髡丁知道,雨要现形。他慢慢的脱下衣服裤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到床下,然后像耶稣走向十字架一般面朝天躺到床上,注视着天空,像是在说,水啊,你就浩浩荡荡地下来吧。水是一滴一滴下来的,滴到髡丁的额头、鼻尖、胸口、腿上,也滴到头上的和下面的毛毛上,消失在毛毛深处。明显像天上的水美女受到感动从天上撒下的泪水。每一滴的冰凉都让髡丁觉得舒爽。这一画面持续了几分钟,接下来天上的水迫不及待地变成数万只箭镞射向大地,射向髡丁,每一支箭都像要把髡丁射穿,每一支箭落在身上都让髡丁战栗。毫无疑问,这就是髡丁想要的感觉,髡丁知道真正的惊心动魄还在后面,这只是前戏。但就在这时,不知乌云是躲到太阳后面了,还是太阳看不下去钻出来了,大地突然被阳光照得金灿灿一片,落在地上和髡丁身上的水,变成水汽,一层薄雾袅袅升起。


髡丁并没有因为太阳出来雨停了而起身,他依然固执地躺在床上。至少今天,他就是一个被钉在床上的人,有多少水,接多少水,没有水来,就等,等到天黑,等到天亮,然后离开。


迷迷糊糊的髡丁在阳光中睡着了,梦里他是一个少年,在金碧辉煌中漫步、游荡,分不清是在太阳上,还是在一个宫殿里,里面的美女们都穿着贞洁打制的盔甲,弥漫着纯洁的淫荡。


髡丁是被惊雷吵醒的,这时的太阳悬在西边一朵薄云后面,像一个镀金的铜盘,头顶是几乎能覆盖整个天空的一朵深蓝色的云,等着被雷震裂,被闪电划开。髡丁知道,那里面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水。他闭上眼睛,等第二声雷响起。雷声滚滚向前,闪电几乎能把髡丁的耳朵戳穿,水,密集的水,冰凉透骨的水,像是寂寞了几万年,瞬间从天而降裹到髡丁的身上。髡丁把自己凝聚成一个人,坚硬的行动在水中。这时的天不过是被子,地不过是床,闪电和惊雷不过是伴奏,此时的髡丁也不只是一个男人,而是在蔓延的水中日地惊天动地的裸鲤,还是浸泡在水中高傲的纪念碑。如果水能怀孕,河流里,海洋里,土地深处,长得像他的都会是他的子孙。


水倾泻完,云就泄气了,散到天空各处不见踪影,太阳的余晖像床头灯一样只照亮了天边枕头大小的地方。髡丁躺在床上,像一滩水,真正的水已经悄悄流走,在不远的下游汇入一条河,计划着流进海洋或再一次蒸发到天空,变成雨,降临到人间。




肯定不会有个石头走过来,跟髡丁说,我们在一起吧。石头是沉默的,你把它安置在哪,就沉默在哪。只有微风或水轻轻吹过来或流过来,跟你搅和在一起,而你是没办法看清楚它们的面貌。石头不一样,石头长什么样就什么样,有多硬就有多硬。不管是最硬的金刚石,还是最软的滑石,都有形态,颜色和味道。


髡丁不是个盲目的人,更不随便,他会比较,选择,最后才确定自己的行动目标和方式。关于石头他了解到很多。比如,老一点的石头也有几十亿年龄了,年轻一点的也随随便便上万年。而自己虽然二十出头,髡丁知道这不只是父母亲的功劳,也是经历了漫长的几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的进化,才能直立行走,能思考,还有意志和决心。自从跟水的那一次惊心动魄之后,髡丁自信自己配石头绰绰有余,他无形中在旷野的雨中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和必然的出类拔萃。这出类拔萃他不是跟别的人比,他跟水、旷野和风比较得出的结论。他知道即使自己的肉身消亡,自己所做的一些事会在风中流传,水中流淌。即使成为灰尘也极有可能附着到石头上,变成山的一部分或石头的一部分,物质的自己也会一直存在下去。就像脚底深处的岩石一样,它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星球,而原初时期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些尘埃。


因为髡丁要选择,他先对所有的石头归结为灰尘,尘埃落定后,坚固后才沉默成石头。以软硬度,他选出两种石头,金刚石和滑石。只有极端才是彻底的,他不想走中间路线;以功能性把石头分为,必须用的,可用可不用的,没用的和装饰类的石头。必须用的当然是脚底下凝固的大地,不管土多厚,水多深最底下必然是岩石,没有这个,人长上翅膀也没用,因为一直飞着累,总得落到某个地方。可用可不用就是那些建筑用石,主人要想盖个小木屋就用不上你了;没用的石头是随处可见的那些散落在街头或河滩的石头;装饰类石头要特殊一点,不管是昂贵的钻石还是涂了点颜色的鹅卵石,人在上面找到了象征和审美,甚至寄托着人的情感或灵魂。在艰难的选择中髡丁首先排除了最软的滑石,虽然软不会伤到自己身体,也是最性感的,但髡丁要满足的不只是性,还要满足作为男人的意志。而用功能性分类的这些石头大部分不合适,大地深处的石头是自己的地基,自己够不着,即使够得着也有乱伦嫌疑;可用可不用的石头没有特殊性,没用的石头又太廉价,难以组成一个故事。他最后不得不在装饰性的石头中找自己的目标。比如钻石、宝石、大学校园里矗立的写有毛笔字的巨石、巨大的平衡石、蘑菇石等。在这些石头中他很难做出抉择,不管跟哪一个发生关系,都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想象空间和故事。在犹豫不决时,髡丁了解到金刚石就是钻石的原石,既是最贵的又是最硬的,自己要找的不就是这个么。而且钻石还被生意人经营成了爱情和永恒的象征。


钻石不错,坚硬,耀眼,永恒。但钻石是等不来的,也找不见,越稀有的越不会从天而降,只能去买。这让髡丁陷入困境,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去买一颗能日的大钻石,即使把自己卖了也买不来。那怎么办?买一个金刚钻凑活一下不是髡丁的性格。髡丁知道,要是把父母的财产、房产等要到手,应该可以买到一块钻石,但这样做不但不孝,还无法让苏照信服,毕竟能允许自己出来日山日水日石头的女孩也不是一颗钻石就能搞定的,得用诚意、行动和智慧。


髡丁只好另辟蹊径,找比钻石更合适更高级的石头。这跟学书法一样,只能从源头找,找到源头后,髡丁很自然地发现了石头最开始的形态——灰尘。这也是自己的最终形态——灰尘。髡丁要是再年轻三十年,死后是不用变成灰尘的,但这年头人已经没地方埋了,灰尘是最终结局。那么灰尘还是石头么,或者在自己的行动中灰尘怎样才能变成石头?变得坚硬而沉默。


那么用什么灰尘做一块能日的石头?石头的灰尘,土的灰尘,英雄的灰尘还是美女的灰尘;用什么来凝固?金银、精液、眼泪还是血液。髡丁无法定夺,只好找到苏照,希望苏照能给自己一个提示或一条简单粗暴的命令。


苏照说,我先想想,你也休息两天。休息好了你再来找我,我们到外面走走,说不定能聊出点什么。髡丁说,我很着急,想了很多都不合适。你就拜托往硬的方向想,往灰烬的方向想,主要还是石头,这是我的最后一关了,只有过了这一关,我才能迈向你,进入你,甚至拥有你。苏照把纤细柔软的手指插进秀发中,用手掌托着太阳穴说,你可能想多了,世界上最硬的不是石头,最软的也不是水,最雄伟的更不是山,你也没法拥有任何人,有时候你可能都没法拥有你自己,比如你很执拗的时候或睡着的时候。我现在不想跟你聊主要是你现在比较激动,我希望你能平静下来,从山中、水中和你想象的石头中走出来,然后我们再对话。听到苏照这样的说辞,髡丁有些激动,以惊愕的口吻说,难道我错了?苏照笑了,很迷人的笑了,这一笑让髡丁酥软下来,连一丝丝的锋芒都没有了。苏照说,你肯定不是错了,因为你不是为了某个短浅的目标,你的行动是有力的,有价值的,问题是,坐在你身边的我不是你,是另一个人,因此你多少得理解我的一些想法。再说,如果没有你之前的行动,就不会有现在我们的对话。所以,等你彻底平静下来,我们再聊,我有话对你说。如果你不想去在外面聊,我们也可以约在面馆,面里面不也有硬有软么,我还请你加肉加蛋。髡丁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了,很有可能想到和苏照在面馆聊这么严肃的问题而忍俊不禁。髡丁说,要不你来我家吧,就我家人准备给我结婚的那个房子,你还没去过,装修好已经有几个月了。苏照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后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平静哦,平常心。


髡丁约苏照去他家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因为他做不到平静。而之所以现在平静了是因为他突然有了放弃的念头,只有放弃了才能不执拗,才能平静。他对自己愤恨地说,大不了不日了,死后的骨灰撒到石头上完事。就是这一闪念让他想到死亡。他发现自己并不恐惧死亡,如果死能完成自己的某个决心,他也会毫不犹豫。是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抱着已死的心情活着,这样就不会对自己耿耿于怀了,甚至有可能会融入一个更大的充满平静的家庭。一个死去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争取和抗争的呢,哪怕为了得到苏照的答案暂时的死去几天。


苏照是穿着一套修身的黑色工装来的,这让髡丁很意外,他第一次看到苏照如此端庄正规,再一细想,像参加葬礼的性感女秘书,难道她知道我此时的心境。髡丁因为这种默契有些愉快。而苏照因自己黑色的衣服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下班没来及换就来了,很抱歉。髡丁难掩愉悦地说,没什么抱歉的,好看。苏照轻轻一笑,你看起来状态不错,有饭菜吗,饿了。饭桌上,髡丁很贴心地给苏照夹菜,倒酒,聊一些可聊可不聊的家常。等吃完饭,端着酒坐到沙发上,俩人突然沉默了。苏照若有所思,髡丁有些急切,想听苏照的看法。就这样过了几分钟,还是苏照先打破沉默,我们喝一杯吧。髡丁想把杯子伸过去碰一下,只见苏照已经一饮而尽。然后顿了顿,我跟你直说吧,世界上最硬的是心,最软的也是心,最雄伟的还是心。你做的所有的都很有理想,也确实是壮举,但那是你跟自己在沟通,山是你自己,水是你自己,石头也是你自己。你想想,有比心还硬的石头吗?你本来计划的钻石也不就是想把坚硬的心装饰得柔软一点么。这也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太阳(日)是两个人的事,也是心的事,你没有着力打开我的心,反倒是越走越远,在你自己里面越走越深……髡丁打断苏照,你确定你离开我了?苏照,是的。我只是不愿意影响你的行动,只好配合你。髡丁,什么时候决定离开的?苏照,在你找石头的时候,或在你认为只有石头是最硬的时候,我不确定,只确定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你已经离开了。你像筛选情人一样筛选着没有灵魂的石头,而我只是个陪衬,一个可有可无的以爱的名义闲置的参照物,是你让我的心变硬,对你变硬。


苏照有些哽咽了,显得那么柔软,无助。但此时,髡丁不敢接近。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深渊一样的距离。他们再一次陷入沉默,沙发像一个柔软的星球,他们越陷越深,周围是凝固的时间和相互拒斥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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