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展览不只是上传图片那么简单,从“乌菲齐十日谈”说起
发起人:蜜蜂窝  回复数:0   浏览数:1393   最后更新:2020/03/26 13:25:00 by 蜜蜂窝
[楼主] 反射弧 2020-03-26 13:25:00

来源:ArtAsiaPacific  

BY HOU HANRU


黄永砯,《海蛇》,2012年,铝和铁造的永久性装置,125×4×4 米。「Estuaire Nantes<>Saint-Nazaire」现场照,法国圣布列温莱潘,2012年。影像由Gino Maccarinelli / LVAN摄影,艺术家及 Le Voyage à Nantes; and kamel mennour 巴黎/伦敦 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在当代,失而复得的艺术品很少。在这些传奇的作品中,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位于美国犹他州大盐湖的《螺旋码头(Spiral Jetty)》(1970年)无疑是最著名的,而且现在仍然笼罩至一片神秘之中。被水淹没了数十年的螺旋形石头和泥浆同时是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丰碑,也是人类战胜自然和我们屈服于熵的见证。该作出现的半个世纪后,在大西洋另一头,黄永砯的《海蛇(Serpent d’Océan)》(2012年)复活了回归的奥秘;与此同时,又开创了关于熵的不可阻挡之力的新传奇。如此情况下,传奇既指自然界,也指人类社会。更准确地说,这种化身代表了熵变量如何与自然 ── 包括动物和人类 ── 融合并改变自然。因为文明将地球带入了人类世时代,也让我们猜测「后人类」的含义,以及未来将会带来什么。


《海蛇》是用铝铸成的巨大蛇形骨架,长130米,它的刺肋被移植在法国海岸线的圣布列温莱潘海滩附近。伴随着潮汐的节奏,巨蛇交替地沉浸在大西洋中,每隔几个小时重新出现一次。如同潮水一样,它无限次地退后又返回。在观赏作品时,人们不禁会问:这条蛇从哪而来?它为甚麽会身处海洋与卢瓦尔河交彙的河口呢?它以后会到哪去?无论是人类、动物还是无机物质,它们都有一个明显的相似之处 ── 移民的身影。随著时间的流逝,海蛇的「身体」或骨骼会受到侵蚀,但同时也会长出新的海洋物种皮肤。如同活着的化石一样,它证明了新的地质层的形成,儘管它只是人造的「动物」。虽然它从未拥有过真的皮肤和肉体,但通过这些积累和磨损的过程,这具骨骼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週期。

黄永砯,《世界剧场-桥》,1993–95年,由金属及木头製的笼子、巴黎切尔努斯基博物馆藏品中的青铜、乌龟、蛇、昆虫,10.4 × 3.2 × 1.8米。「Galerie des Cinq Continents」展览现场照,国立非洲和大洋洲艺术博物馆,巴黎,1995–96年。影像由纽约所罗门·R·古根汉美术馆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这个项目以及黄永砯的大部分作品的核心都信奉信「改变就是规则」,强调运动、迁移、转变和蜕变(metamorphosis)就是生存的本质。如同蛇,它不断地移动;虽然充满活力但却视乎隐形;并且定期通过蜕皮来改造自身 ── 完美地代表了这种「存在的真相」。黄永砯认为悖论和不确定性是理解世界的终极方式。他认为人类和其他「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和所有自然元素之间的界限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命运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他总是对蛇的「生存方式」或生命週期深深著迷,并探索了其象徵的複杂含义和影响 ── 通常代表着超自然的和神奇力量,受某种邪恶的存在所困扰。作为主题和符号,蛇穿越了无数的文化、时代和信仰体系,从古代中国、古代埃及、犹太基督教到印度各教派,而如今则可以用于唤起各种情况 ── 从特定的地缘政治现实到全球资本主义等。

《一人九兽》,1999年,木材、铝,23×17×8 米。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法国馆现场照。影像由艺术家摄影,艺术家; FNAC; 及kamel mennour 巴黎/伦敦 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方舟》,2009年,木材、纸张和动物标本,18.1×4.1×8 米。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奥古斯都小教堂现场照。影像由Marc Domage摄影,艺术家及kamel mennour 巴黎/伦敦 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黄永砯对蛇的迷恋始于一个受社会和地缘政治事件启发的特定项目。1993年,位于俄亥俄州立大学韦克斯纳艺术中心,他在美国实践的第一个项目中揭露了由走私者向美国贩运的「非法」中国移民的命运。该装置带有一个巨型绳网陷阱。在艺术家的母语,福建方言中移民被称为「人蛇」,而贩运者则被称为「蛇头」。自此以后,他将蛇的形象作为主要角色融入了他的作品中,且大部分以骨架的形式出现。


黄永砯的作品中至少有二十三件都使用了蛇的形象。从以下一系列精选的作品名单中,可以揭示出他从此形象中得到的联想;这要从《人蛇(Human Snake)》(1993年)开始,它谴责了美国对中国移民的矛盾态度。1995年,在巴黎的国立非洲和大洋洲艺术博物馆 (Musée National des Arts d’Afrique et d’Océanie) 中,他在装置作品《世界剧场 - 桥(Théâtre du Monde – Le Pont)》中引入了活蛇和其他爬行动物,用来证明所有生物都不可避免地相互消耗导致最后灭绝,才是世界共存的真理。他在1997年的雕塑作品《蛇轿(Palanquin)》中,轿车椅子上雕刻著蜕皮蛇皮和髓帽头盔,但没有任何人物,指出了殖民主义的最终灭亡;这件作品现在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而在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的法国馆展出的《一人九兽(Un Homme, Neuf Animaux)》中,装置中所代表的蛇和其他神话动物均取材于中国经典文学作品《山海经》,并预测无休止的衝突将成为世界的未来。2000年,《*蛇(Python)》 引入了中国的风水概念「重新配置」德国小镇的自然环境,并在河边安装了木製蛇骨架。2005年,沃克艺术中心(Walker Art Center)重新引入了蛇的脊椎,让它穿过了黄永砯职业生涯中期回顾展「占卜者之屋(House of Oracles)」的空间。2009年,黄永砯在纽约格莱斯顿画廊(Gladstone Gallery)创作了反乌托邦式的通天塔,其竹柱支撑着蛇骨架形式的金属结构,并邀请观众爬上装置作品《蛇塔模型(Tower Snake)》。同年,他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拱门重现了诺亚方舟,使用从大火中摧毁的动物标本製作厂所收集的动物遗骸,与蛇和其他动物一起组成了当代世界末日的景象 。


在第七届亚太三年展上,巨大的蛇骨架在布里斯班昆士兰美术馆的《Ressort》(2012年)中再次出现。此作品曾在海洋中航行,直到出现在南半球,然后飞越了博物馆的主要大厅。与此同时,与移民命运产生共鸣的《海蛇》则降落在圣布列温莱潘参加Estuaire公共艺术节。几年后,在南特附近的HAB画廊展出的《Mue de Serpent》(2014年)显示了蛇的蜕皮,令人不禁回想起《海蛇》的持续蜕变。

《蛇杖》,2014年,铝、意大利不锈钢,53 米。「蛇杖」展览现场照,罗马二十一世纪美术馆,2014-15年。影像由M3 Studio摄影,艺术家;罗马MAXXI;北京红砖美术馆和kamel mennour 巴黎/伦敦 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从2015年开始,黄永砯的《蛇杖》系列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象徵。在罗马二十一世纪美术馆(MAXXI)举行的「蛇杖」个展将摩西的神杖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蛇,在罗马是天主教教会首都的背景下,引起了对宗教教条的颠覆性解读。2016年,他在北京红砖美术馆的「蛇杖Ⅱ」展览中,则将蛇形造成了充满争议的「防空识别区」的标志,恰恰是中国强加给邻国和该地区有争议领土的标记。在「蛇杖III -左开道岔」(2016年)中,毒蛇成为了中国乃至世界政治变化的象徵。最后,作品《帝国》(2016年)作爲巴黎大皇宫「纪念碑(Monumenta)」系列装置的一部分,巨蛇化为全球化命运及其影响无所不在的象徵。当黄永砯在2019年十月意外去世时,他留下了另一个大型项目,为瑞典哥德堡新的Haga车站创作的「彩虹蛇(Rainbow Snake)」。计划原应在几年内完成,可最终的实现日期尚不确定。但无论如何,它也一定会保留其神话般的本质。


我们对「蛇」的真正含义或许永远无法彻底理解,因为它总是在移动和变化。 然而,它带来奇蹟的启示。在评论MAXXI 2014-15年的「蛇杖」展览中使用这种形态时,黄永砯回想起了圣经的《出埃及记》,摩西将他的手杖变成了蛇,以彰显上帝的力量:


当然,就像我引用的传说一样,我的作品标题可以看成是有意或无意设置的陷阱。这个陷阱适用于希望了解更多信息的人。就像是在问一个问题;特别是当作品本身看起来模棱两可时,他们就会将标题误认为是路标。在艺术中,路标通常在修路之前出现;换句话说,这就像在没有道路的地方竖立路标一样。 传说也是同样的。在《圣经》的第一章《创世纪》和最后一章《启示录》中,蛇的形象代表着「邪恶」。由于「邪恶」在创造宗教和创造世界中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们应该对「邪恶」有新的认识。不过,这既不是我在作品中「蛇」的第一次出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就像时间本身一样,它是永恆的,也是无尽的。

《彩虹蛇》草稿,2018年,哥德堡Haga新地铁站公共委员会草案,铅笔、纸上拼贴,21×29厘米。图片由艺术家和瑞典公共艺术局惠允使用。

《帝国》,2016年,金属及混合媒体,28.7×133×64.3 米。「纪念碑」展览现场照,巴黎大皇宫教堂,2016年。影像由kamel mennour摄影,艺术家;巴黎大皇宫和kamel mennour 巴黎/伦敦 惠允使用。© ADAGP Huang Yong Ping


这条巨大的《帝国》巨蛇长近三百米,在巨大的拿破崙式双角帽(bicorne hat)下爬过三百多个集装箱,穿过位于香榭丽舍大街和荣军院之间的巴黎正中轴线。蛇的不断旅行和改造,通过探索和发现全球化的历史根源和路线,最终揭示了全球化的矛盾力量;揭示了革命、殖民主义、跨国资本主义和当代形式的极权主义如何共同形成一个怪兽  ──  「全球帝国」。呼应哲学家Michael Hardt和Antonio Negri关于当代政治秩序的论述《帝国》(Empire)(2000年),黄永砯的蛇成为了追溯自己创造的世界的命运的警钟。一旦「纪念碑」展览结束,那条蛇是否消失了回到海洋?它会在何时何地再次出现?


黄永砯在几个月前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这个问题永远无法得到回答。但是,我们可以做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要试图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且让我们坐在他的海蛇旁边,等待潮水退后又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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