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锋:写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
发起人:另存为  回复数:0   浏览数:1320   最后更新:2019/12/31 15:51:35 by 另存为
[楼主] 猴面包树 2019-12-31 15:51:35

来源:ARTYOO


开幕海报


冯:这次我听画廊方介绍,来观看展览的人挺多的。有点出乎意料,因为在草场地,基本上属于是开幕式型的展览,除了像泰康这样做研究的机构,一些画廊都是一天能有7位观众就不错了。

周:你指的人多,指的是正常展期内,不是开幕?

冯:对。

周:这个我也没想到,其实我个人的展览经历也主要都是典型开幕式型的,因为我每回开幕,不是光邀请行内人,我会同时邀请一些我觉得对路的、适合看看我这个展览的朋友,所以每回开幕都是人很多很杂的一个状况,而且我每回都会搞一点带仪式感的东西,需要一些观众。展期内的人流量你指的是?

冯:我的意思是,这一次朋友圈收到的回馈,比如发照片或者在点赞方面,还是挺多对展览的一些好评。这也证明我们的工作没有白做,还是换来了一些相对的赞誉,是指传播层面说的。

周:对,我也有同样感觉,而且这些咱们所花心思做的这些工作,其实并不是一个功利层面的工作,就是没有想着还要引流、博关注什么的,主要还是围绕着展览本身的一个呈现。但是工作做到一定火候之后,它就是自然达到了这么一个效果,这回我也是有点儿没想到,因为像之前我第一次个展,包括贪嗔痴小组(注:周童与汪翀、余霁三人组成的绘画联展小组,主要由周童负责策展)这边,我都是在展前预热上、包括开幕的仪式环节上要动一点额外的心思,有点儿像做公关活动的那种思维,这些都是一个功利层面的工作,但其实效果有时也没那么让人满意。

冯:这次的效果,同时来自你开幕式上“烟花”的作品,现场的效果还是比较明显。记得那天来的人也多,整个现场挺震撼,有了被刷屏的效果。这里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大家对现场看似很暴力的东西,怀有不同心态。一个是视觉的体验与刺激;另一个包括人的极限忍耐程度,达到了人的同情心的极限,以及被现场揪心的状态。老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场他的配合是特别棒,而他平静的反应,带给所有人猜测,这种猜测是多方向的,随之的感受也都处于不同的阶段。


“粗俗表演”作品《烟花儿》

周:对,其实关于跟吴林蔚一起搞的这个作品,尤其吴林蔚这个人,本来完全值得单起一个篇章着重说一下的,这个我一直没有太想好,之后会单独整理,我怕太潦草地说就给糟践了,之前我跟他沟通作品方案的时候,他个人的一些经历和心境,其实跟我说过不少,勾起我对他这个人本身的很大兴趣,但是他觉得,这些闲聊的东西就完全不要说出来,他觉得这些跟我们这个作品没有关系,实际上怎么可能没关系呢,还是有一些内在关系的,老吴如果不是我所认识的这么个人的话,我也就不可能跟他合作这个烟花儿了。这个作品最初想法,就是我最近几年来,在抽雪茄的时候想到:一个人,在能够来享受雪茄这类物质的时候,是否就早已经过了能够在身上烫烟花儿的岁数和心境?于是我想要这么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雪茄烫出来的烟花儿,又不想烫自己,中国早期的那些行为作品有一多半都在围绕着自虐,相比之下一个烟花儿大的不丁点儿伤,在作品力度传达上几近于零,我想增强力度,就要找搭档,而且是我来伤害对方,两个人搭档,就有了仪式感,也有了交流,我来伤害对方——实施上变得没法完全掌控,但尽量掌控;具体结果没法完全预知,但尽量约束;整个过程心理压力翻倍,这才是我要的。我要找一个熟悉的,必须是男的,形象最好糙一点,块头儿岁数都得比我大,年轻时候要常打架,身上没有刀疤也要有点纹身,但目前必须得是过着相对正常家庭生活的人,要懂一点儿享受,你知道我本来就是想烫你嘛(笑),结果老吴给截胡儿了,他截了之后我一下觉得:啊!这人太合适了!之前怎么没想到……

合作者,艺术家吴林蔚


后来我俩确定了这方案之后,微信沟通就一直没断过,在他提议之下我把烫胳膊改成了烫大腿,因为他说大腿是小时候传说中古巴少女搓雪茄的位置,传说虽然是假的,但当初我们都信。漂亮!我就改了。后来隔三差五他会给我推荐几个音乐听,我再推几个音乐给他听,我们一起推敲哪个放在开场、哪个放在散场、真正烫烟花儿的时候要不要声音,等等。其实像这开场音乐散场音乐,在这作品里边都是很附件的一个东西了,大家可能当时在现场会感觉很对,但事后根本都记不住这些细节,但我们还是一起很认真地反复推敲。

冯:在如此暴力的体验中,一切的设置,可能都成为了造景。


周:我也挺在乎这个东西,因为我觉得找人配合我,做一个伤害他的作品,我总得尽可能地给他一个最大限度地尊重,哪怕就只是表面的,比如就是穿什么衣服出场,老吴最后是从里到外穿得很简单很素净,但这也是我俩研究商定的,因为他反复跟我说:形象上的哪怕一点点不对,都会给观众造成误导,扰乱这个作品的表达,我很认同这点,展览之前我带他去给他新买的裤子和内裤,然后确定了鞋和上衣的颜色,让他回家找现成的穿,到了展览当天,我发现他还是按照我们确定的颜色样式,自己新买了鞋和上衣。

冯:其实在这个表演中,你们两个人同时受到了伤害。一个是身体上的,另一个,则产生了心理互换,在被伤害者面无表情,始终没有喊出痛苦的时候,“施暴”的作者心里的紧张程度,估计是大于被伤害者的。被伤害者的状态,可以一直闭着眼,只要忍受住疼痛就可以。而你当时应该是挺复杂的心理,有焦虑,也有害怕。怕指的是两层,一是怕老吴过度的被伤害,因为表演时间越长可能性越大;二是担心作品做不好,蜻蜓点水地做一下,完全失去了意义,所以两难的处境,对自己的心里也是种煎熬。


周:对,那样反而是对他也更不好的,很可能作品就没真正完成,观者什么都没感受到,成为一个笑柄。

冯:你反复去点烟的这个动作,能看出来有些慌张,在同一个部位的不停地进行灼伤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判断的经验。未来,对老吴的身体留下什么样的伤疤,其实在我们的概念中,记忆是小时候在手臂上烫一个烟花,很短时间就会完成,最多留一个小小的疤。而你需要的,还要把那个疤踏出来,那就要保留很深的伤疤,这其实是一个“美好”的设想,甚至审美性的设想。但实际发生的时候是不可控的,你完全没有经验去把它控制住时间,和什么程度的伤害。


周:各方各面都失控了,从当时现场实施的时候,我对时间的一个感知就已经没有了,在临开始之前我还跟老吴商量,我说我觉得咱们这个极限是两分钟,他也认同,我觉得两分钟之后他也忍不了,我也忍不了了。但最后我看那个视频记录,全程从开场乐到散场乐一共是11分多钟,然后减去开头结尾这两个音乐,再减去前后的上药什么的,开烫的正戏也得有4分多钟了,但是我当时的感觉,我觉得也就是将将超出了两分钟,对时间的把握完全乱了。

冯:但其实在整个行为的时间里,觉得是你心里面,无论是恐惧也好,或者慌张,所有潜意识里的东西,让你烫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腿上反复的灼伤,不光再是用时间去测量的标准,正因为老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反应,致使你无法判断整个行为的结果。反复的过程中,首先雪茄很容易灭,对于时间的长度,加之他在行为中没有反应,更没有反抗,让你有点恐惧。你不知道除了继续烫,还能做什么了。你只有两个选择,就是继续烫或者停下来。  在行为结束之后的一两个星期的时候,老吴的伤口才开始出现真正的问题,问题不是指致命的伤害,而是没有预测到的程度。

周:超出我们的预想,在此之前我跟他对这个伤情的判断,都特别无知,想的都特别卡通,作品实施一礼拜后,那块疤已经是一块熟了的硬皮了,老吴还笑着说这半透明的痂儿过两天掉了之后,裱起来,后边儿打一光,做一个东西什么的。就想的都是这些呢。后来他一直不愿上医院,直到开始有点流水儿,我就劝他,说咱们还是得上趟医院看看,上医院那天他先到了,我到得晚,刚赶到医院就收着他微信,说大夫建议让住院手术,植皮!我那心一下儿就凉了,那天我刚好感冒,这一下儿吓得我都不咳嗽了,然后又跟他一起去咨询大夫,大夫说你要不做手术光养的话,得小半年才好,都是挺吓人的话反正。好在后来他恢复很快,现在大夫又改口不让手术了让养了,已经快长好了,我现在才稍微踏实点儿。老吴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儿怨言,除了嘲笑我“烫得忒不专业”之外,全是说些故作轻松的话,刚去看医生的那几天,还有个大夫建议缝合,说这样愈合是最快的,老吴就特认真地跟我说:要真给缝上,可就不是咱们要的那个圆疤了啊…… 他这句话当时对我冲击力很大,你知道的,越这样,我就越紧张越不安。


冯:这种意外的出现,给我们通过某个作品,带来初心之外的伤害。在行为前,你们俩之间签了合同,其实这种合同在法律层面上是成立的,但在友谊层面是无法成立的。真的伤害了之后,如何对朋友的身体负责,是另一个巨大的提问。

签订合作“契约”(右为策展人冯兮“做保”)


周:对,其实你负不了责,你只是靠互相那点儿默契,实际上如果严谨点来说,我已经有点违反了这个协定,协定上我自己标明说我烫一个直径不超过3厘米的烟花儿,最后我烫的时候确实是小于3厘米,但我们当时没想到,后续养伤的过程中,它会自己又扩大一些。协议其实就是我俩之间一个很默契的玩笑,因为前期沟通过程中,他跟我讲了一些他近期的际遇和心境,然后我忽然就觉得应该有一个书面协议,这个东西对他对我都挺重要。

冯:其实所有关乎身体性的作品,即使有了协议性的东西,无论在展览还是生活中,对双方来说都不平等的,虽然契约需要尊重,你是一个艺术家,他是一个协助者,还是存在一种对身体剥削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又建立在朋友关系上,所以在法律、伦理等等问题方面,存在很模糊不清的状态,无法按照所谓的契约执行。


周:这个在前期跟他沟通的过程中,其实我是每聊一回都会有点犹豫,因为他有时候也会调侃说:我当初就一时开玩笑答应的,怎么现在还就烫定了…… 他每回这么说的时候,我其实心里都会有一点退缩,我想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就算了,结果最后还是坚持下来烫成了,现在我想想,这也都是互相的,就是他在沟通过程中也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说过:“要不算了”。说实话,从始至终,他给我感觉是一直有点儿纵容我的,当然这里面他自己也有很大程度的表达欲,这个没的说,这是很自然的,但他终究还是想要成全这个作品。怎么说呢,我好像并不应该跟他说什么感谢的话,那不是我俩一直以来所默契的交流方式,我只能说老吴你真是忒狠了……


冯:回到展览的展厅里聊,这个事情只是一个展览的环节,虽然它有意外,但也只是一个环节中的意外。我觉得周童是个会把事情设想得面面俱到的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做所有的工作,但在我来讲它有好处,也有坏处。这次展览的好处,是你把控着了基本的调性,准确地做出了对这个逻辑关系,以及动线上的判断。但也因此,作为策展人的我来讲,会觉得整体与细节太过于严谨,整个展览失去即兴的可能,使我不能发挥最擅长的能力。你的作品都充满了智慧和幽默感,我又不忍心破坏这样的格局。但我仍然觉得,如果能破除一个规矩的,严谨的初始设计,在现场完成某些东西,让活力注入。当然,我不是现场做水泥墩的做法。如何处理作品和空间,我们都在计划之内,计划越周密,现场生机的可能性越小。如果以后的展览中能够出现,哪怕一两个现场的灵机一动,可能会给你的展览带来更多不同的价值。当然,这次很好,非常严谨,或者说作品的对应关系、展览的语言,在我看来是比较准确的。

展览入口


周:其实你说的这种破格的、即兴的东西,也是我一直期待的,包括之前为什么要想要找你来策展,当时就直觉觉得你能给我带来一些这种东西,这个是我自己容易忽视的,我拧得太紧。最后结果上,我觉得咱们也确实做到了一些,最明显的两个:一个是去掉“城”的那张画,还有一个是光栅视力表的位置摆放,那个视力表,最后我对它的呈现非常喜欢,因为这个展览本来我是把所有的东西都限定在一个传统审美框架里来表现,但是唯一光栅视力表那一张,不是特别传统审美,可你那天调的那一下,就又把它显得很传统审美了,很惊喜,着实振奋了我一下。我内心是每一回的长线严谨过后,都期待着自己这根绷紧的弦儿靠什么外力放一下,不大愿意自己放,自己放缺乏交流,不够振奋,真的是这样。包括刚才说的跟吴林蔚的那个烟花儿作品,虽然它也是早计划好的,但更多就是伙同老吴一起给自己埋了一个雷嘛。


冯:这其实属于偶然性比较大的,刚才谈过了。我的感觉,作为策展人,这次展览不太好下手去多做动作。你太缜密了,我动一点可能就要做更多的连锁动作,我们没有这种时间、条件和勇气去实现。而且我也没有准备好动的哪一个点,它能变得更好,比现在的呈现变准确。我没有把握便不去冒险了,同时很赞同和欣赏你严谨的态度。我只是觉得每个展览都需要某种偶然性,我们就谈谈偶然性的问题。


昨天,咱们还谈到关于自我审查的问题。其实,展览中出现的自我审查,反而误打误撞成为了“点睛之笔”。任何时代,知识分子最可怕的就是不断地自我审查,面对政治或者经济的压力,顺从体制的审查时,我们是什么态度,而往往当事件来临的时候,我们首先做的是自我审查,为了事情的顺利完成,放弃自我的价值观。这样的自我审查,使我们忘记知识结构,忘记立场,把自己拉回到日常思考的对立面,选择安全性的自我保护。


很巧,昨天我在西岸博览会看到了我们自我审查后拿掉的那幅作品。因为某事件与当时的情况有些近似,致使我开始有些担忧,作为策展人,我应该将相应的后果,和你讲明白。如果坚持展出,它的语境会被拉到围绕着“空城计”的城楼,成为展览的主体语境。你作品置,会被全部围绕语境解读,土壤里种的**,“水晶棺”中塞住嘴的葫芦,条案上视力表组成的牌位,莫兰迪的****等装置,都针对了什么? 其实,在无形中把展览推向了一个“政治化”的图示角度,有好处,但过于明确。所有的语言都因为一件作品,变得一目了然。使其他优质的语言被过滤掉,属于周童的幽默感,以及幽默感产生的语言特质,那种独特的,带着豆汁儿味道的京腔,在自己制造的政治语境被淡化。当然,还是回到了现实中的个人安全问题,才有了自我审查的由来,开始担忧。我便与你说明,而你当时纠结了好久,聊聊这个吧。

展览中去掉的作品《城头变幻大王旗 之 子时》   175×135CM   布面油画+装置   2019

展览中去掉的作品《城头变幻大王旗 之 子时》 局部


周:我会把你说的那些担心,在我脑子里再放大一点。到今天我觉得这个自我审查,可以说是咱们合作的这回展览里面,最宝贵的一个经历,让我展开了更多方面的思考。首先你刚才说的,我每回展览搞得比较严谨,包括隐喻性特别强,这可能是我之前长期以来的设计工作经历,给我带来的一个也好也不好的这么一个东西,一个好处就是你说的那些,可以把很多意图表现得更强,不好的方面,就是有时候可能会显得露骨了,它确实一不留神就会有点儿脱离真正的艺术语言,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在“自我审查”的一个事儿。

周童与冯兮在西岸艺术博览会展场


冯:最终把这件作品自我审查掉,是选择另一种方式呈现,你把画芯取下,将外框放在了墙上原来的位置。我们可以把选择了“城楼”象征寓意的位置,假装被拿掉的灵魂还在那里,一个空空的面貌,你选择另一个方案来解决外框中的空芯。


周:对,是因为觉得钟表在那儿其实也不太好,时间也是一个偏沉重的话题,说到这儿,我再说一点,就是关于“沉重”这个事儿,就是我这展览为什么叫《风·水》,为什么老是说“见山是山”,因为这回展厅里最核心的作品,就是要种那一地的*,有*的形象出现,就不免让我生出点儿自我警惕,在咱们中文语境下,其实你看很多符号啊形象啊,或者看一个字,你总会不自觉地在第一时间就展开无限的联想,真的是每一个符号每一个字都承载了太沉重的东西啊。这个往严重点说,我觉得已经有点儿影响我们所有的艺术语言的发挥了,会不自觉地把眼前的东西都二元对立起来,就是——这是在讲什么“故事”?在影射谁?拿什么套进去对号入座?或者完全无法对号入座。


我是特别想做出一个处在中间点的、恰到好处的微妙状态,我觉得这个分寸感很值得去摸索。这回我在展厅一进门处就摆了那个《见山是山》,其实算是一个攒儿,它或者甚至说就不是一个作品,也可以说它就是整个展览的一个药引子,就是提示观众:要在“见山是山”这个语境前提下观看所有作品,它们才有可能不是那么那么地沉重,作品能传达出来的东西才能更多,这是我这回比较重视的这么一个事儿。

《见山是山》   200×150CM   布面油画   2019

冯:表达的方式挺好,见山是山,实际是见到了山字,就是山字,这样看图识字的常识性表达,充满了趣味,和我们现实中充实的标语化情景,有着异曲同工的意味,文学性与意识形态揉杂在一起,严肃的调侃。对面的莫兰迪,跟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应关系,见山是山,特别中国化的一个语言,与“卡哇伊”的莫兰迪形成对看。莫兰迪的处理上,**与瓶子形成的静态开场,似乎你在给大家讲一个东西方的对视关系,你的幽默感在自己的态度中开场。我开始有些担心莫兰迪会不会过于跳脱。展题前摆了两个**的盆栽,加上展台上METALLICA字体样式的文字,跟山与莫兰迪的关系特别协调,似乎把洋味转换了中式传统趣味。

周童为自己和策展人冯兮设计的展览主视觉、签到台——“鲁迅门前两棵树”

周:这个其实特别简单:瓶子它本身也是调风水的一个常用物件,“平平安安”嘛,什么什么的。另外更重要的,这么说吧,莫兰迪他在我这儿看来,其实也是妥妥儿的东方式传统审美,基本可以说是就对标齐白石,这是我从上大学之前临摹莫兰迪,就一直有的一个感觉。

《莫兰迪给我托梦让我替他给你们俩嘴巴,就俩⋯⋯ 他说他长这么大还没自己做过回主儿呢》   30×22×42CM   装置   2018


冯:其实都属于见山是山,翻过这堵墙的背后,被自我审查掉的“城楼变幻大王旗”那幅作品,留下了一个外框中的空芯,你在里面加了新的符号性的东西。


周:WIFI在我的创作里面,不是一个新的符号了,之前在我们贪嗔痴小组的创作里面、跟白蕾(注:周童夫人)合作的短片里面,反复都会提到这个WIFI。《城头变幻大王旗》中间挂东西的那个位置,我认为它是个“尊位”,这个好理解对吧,你挂个什么它都是一个尊贵的,它在那儿可以是权威,也可以干脆就是神,WIFI无形无色的,大家都在依赖,让我觉得特别配得上封神。

《城头变幻大王旗 之 WIFI》   170×130CM   布面油画+装置   2019   (仅装置部分展示)


冯:看着是挺神性的感觉,而且,把看不见的WI-FI符号化,塑造成神,做法挺传销的。


周:对,我一直就特爱做这种假的、偶像塑造的东西,因为我本身是特别抵制偶像膜拜,所有的偶像膜拜,本质上都是跳大神儿。


冯:为什么我讲像传销?因为对应你下方土地里种出来的*,有了更大的开放性。无论是我们长久的教育或者意识形态的传播内容,都像传销的病毒一样的侵蚀每个人。


《种*》   尺寸可变   装置   2019


周:对,你就能跳脱一些狭隘的对号入座,去感知我究竟是想说什么了。

冯:可以谈到教育,可以谈到曾经聚集在燕郊的传销群体,或者更多具有意识形态的传播形态。整个一楼的动线属于挺紧致的状态,往小展厅里走的途中,凹进去那块摆设的供桌,是你们画廊过往展览中,空间上使用得最好的一次。

周:这是整个画廊我最喜欢的一个位置,其实我觉得我每个作品都适合摆在那儿(笑)。

《视力表 之 祖宗八辈儿》   尺寸可变   装置   2019


冯:供桌上的牌位,你做成了视力表,从最古老的方式,演化到到今天的常规性视力表,大概做了7个左右。不同时代的背景下,将时间线挪移到伦理的架构之下,有点像子子孙孙无穷尽。


周:不同时代的和不同使用范围的,E型和C型,新E型、美式老款、各种比较常用的儿童型,就是各种版本,做了一个家族。视力表是我反反复复在作品里套用的一个元素,因为它是目前我唯一找到的一个让我觉得很恰当的,能够代表标准、量化、权威的,同时又不会那么对号入座的这么一个符号,我特别喜欢,当然单就这个符号的应用来说,也不算是多新啦,其实我不爱做那种特别所谓创新的语言。


冯:你挺喜欢改造。


周:我最爱用的恰恰都是别人用过的、快用滥了的手法,拼贴啊嫁接啊什么的,开发全新的伎俩不是我目前热衷干的,所谓作品语言,是个多方面的立体的东西,不等同于什么专利技术。这组视力表牌位里面,我也没做再设计,再设计对我来说太简单啦(笑),用的都是完全的现成素材,照搬。之前我做过盲文的视力表,还做过光栅变幻的,这回我是要呈现一个视力表家族,或者说是什么权威集团吧,七种版本,七种不同的量化标准,它们都代表标准,可它们本身又不统一。

冯:再里面的小空间,有着特别北京人的幽默,把葫芦开个口,给它一个说话的机会,然后又给它装上一个塞子,把它说话的可能性给堵上。


因为这个动作本身就是被开口的,你打开它的一个动机叫开口,其实是给它一个自由。

《文玩摆件4号》   34×63×25CM   装置   2019

周:但是又塞上,本身它又是一个很尊贵的形象。“福禄”嘛,也是家宅风水上的大物件儿。

冯:对,有趣的是你的陈设方法,特别古玩店。


周:完全就是文玩店的那套玩意儿,看宝台、葫芦、绸缎、檀木牙口,没有再附加别的额外材质,这种材料是我比较熟悉的,而且我觉得这大概是只有泛京津地区的、跟我成长轨迹差不多的、岁数也差不多的男的,才会很熟悉很共鸣的东西吧,这个作品做出来之后我自己还是挺兴奋的,就觉得找到了一点儿我有但别人不太容易有的手法。

冯:这个展览还有一些特别的细节考虑。比如楼上楼下的互文关系,用了一些自己创造的符号,种植的*成为楼下引导性的标识。

展览引导标识


到楼上之后,一共4件作品,幽默的气质与楼下相互补充。我那天回身一看,觉得上楼梯处高空的墙面,一直等于是废弃的。这样的暗角,从来没有一个作品在那里呈现过。记得那天问你光栅的视力表尺寸多大,看看能不能合适搁在那里,结果从尺寸到比例都特别合适放在那里。光栅的效果,是人在运动中从左到右的变化,如果观众特别大的幅度来观看,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有了被控制和限制的感觉。

《视力表之四面八方》   48×126CM   装置   2019


周:对,它只能变化一点点。


冯:因为两侧的墙形成了一个阻碍,不可能完成的观看完光栅的效果。可以理解的是,它属于一个怎样的逻辑,但是你看不到逻辑的完整变化。

(由于光栅材料的特性,视力表上的符号开口会随着视线的移动而变到相反的方向)


周:这个确实就是在这回展览里面,根据现场的呈现需要,又增强了一点表达。我记得当时你建议完了这个摆放位置之后,我当即认同,转天上墙挂的时候我正好是来晚了,看见的时候已经挂完了,然后我看见挂上的效果之后,一下觉得:这其实不就是真真儿的风水点穴么!只调整一点点,激活全盘布局。

二楼展厅


冯:楼上的其它几件作品,也有着幽默的理解方式。展台上的木鱼儿,木鱼儿的形象,你将它敲的棰儿,转换成了***,这一层的幽默是不太用解释的。也属于见山是山,你可以随意理解它。空间夹角处的一组花盆,其实有一点复杂,因为花盆你不能光看它的基本形态,种植出来的锤子,它来源的选择,同样的种植语言,出现在楼上与楼下。

《跳河咱俩手拉手儿,上吊咱俩脸儿对脸儿,滚铁板下油锅一对一个儿,姓周的身上肉要哪块给你剌哪块》   28×28×20CM   装置   2019


周:这组《锤八色》,作品名是套用了宋代《武经总要》里面记录的“刀八色”,指的是几种主要的刀型,刀主要是作为破坏性武器,兼备生产工具功能,锤子它主要是生产工具,兼备一些破坏性的武器功能,这点辩证的关系让我冒出了种锤子的想法。我是从小就喜欢用这些不起眼的粗糙工具造景,笤帚啊铁锹啊灭火器什么的,把它们组合一下变成一个景观,或者是给劳动改造成跟高级的文玩摆件儿、古董陈设的模样,给它们化个妆,擦干净喽,聚光灯一打,谁都挺像是那么回事儿,人五人六儿的…… 最后布展我也是临时起意画了沙子,索性做成枯山水,就疯了呗,胡逼来了简直,因为看见那白沙子运来之后忽然想到哎呦,枯山水雅呀,忒雅了!最后捋着花盆画完之后,那个沙子上的波纹,刚好呼应楼下的WIFI,加上锤子本来就是呼应楼下那片*的,弄完之后我又兴奋了一下。


冯:其实,我在想有点失误,白色的沙子,如果换成20斤馒头,等风干后,把馒头搓成颗粒,来做枯山水的沙粒多牛逼。

《锤八色》   尺寸可变   装置   2019


周:沙子前两天发现被观众动过了,花纹儿都给弄乱了,半天我才整好,刚才说的那木鱼儿***,也是每天都会被掏出来再塞回去,他们可能以为不知道,以为塞得挺好,其实我能看出来,像这个***塞成什么样、转到哪个角度冲前、引信卷在哪儿,等等,在整个儿作品的呈现上,可以说是占了起码一半的比重,这个“摆”的步骤,对我来说就像在搞插花一样。


冯:展览现场有两个现场制作的部分,花费了比较多的时间。楼下种*的土,包括它的购买、运输都成为难题。现场的土,因为多是渣土,需要长时间的挑拣与反复翻平。楼上的金刚杵,也是提前也无法预估的,在浇筑了水泥之后,工人突然告诉你总重量在500斤以上,估计吓你一跳。


周:我就疯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撤展的时候怎么办,但是说完之后我也没有再改动制作的方案,我觉得它这就必须得是水泥筑,别的就不行,好多环节我都尽量变通,但水泥这个,没商量,它一定不能是一木板做的空壳儿上面刷层假水泥,必须本身在分量上就够重,在情绪传达上才能重。

《我对您这种措辞,很遗憾》   尺寸可变   装置   2019


冯:水泥墩就是类似檀香刑的刑具作品,这个与刑法有关的作品,你聊聊。


周:就不是类似,它就完全是一种传统刑具,我只是把它锥子换成了——其实不是叫金刚杵,杵是没有尖儿的那种,这个的正确名称是“金刚橛”,但是咱们就把它叫“降魔杵”吧,“降魔杵”是一个特别错乱的概念,基本就是一民间乱叫的名儿,但我喜欢就叫它降魔杵,因为做它我不是非要说一宗教的事儿。降魔杵也好,木鱼也好,都是跨教派的常用器物,它在我这里面也并不具体代表宗教,代表的是信仰,抽象的“信仰”二字,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宗教你有可能会拒绝,但是信仰你没法拒绝没法回避。它跟木鱼那个作品放在一条线上,也是个呼应,木鱼那个是嘴,这个就是屁眼。

从这个作品开始,我的所有的东西,作品名字都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以后我的作品名都是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降魔杵这个的名字就叫《我对您这种措辞,很遗憾》,出自小说和电影《顽主》里面的一句台词,看过这部电影的就知道我是要说“屁眼”,前面一楼一进门那个《莫兰迪给我托梦让我替他给你们俩嘴巴,就俩…… 他说他长这么大还没自己做过回主儿呢》,也是出自《顽主》,木鱼那个叫《跳河咱俩手拉手儿,上吊咱俩脸儿对脸儿,滚铁板下油锅一对一个儿,姓周的身上肉要哪块给你剌哪块》,出自一老电影叫《六号门》,讲解放前天津的脚行和混混儿的。我赋予作品名字,偶尔有时候是在制作过程中就已经定好了,更多时候不是,是完全做完之后,我再去找一个或者文学的或者诗歌的或者电影的什么词儿来给它安上,这个名字跟着作品的内容不一定是一对一完全匹配的,但情绪力度上要是高度契合的。

冯:现场还是挺酷的,灯光一打,刑具的背后的墙面影子被露出来。如果没有影子,其实不太像刑具的现场。有了影子,会给人一种瘆人的感觉,如同我们小时候的爱国主义电影中,看过渣滓洞、白公馆的阴森感。现场还是有调侃和卡通的感觉。我刚才少说了一点,你的幽默感有很多陈述跟生死有关,楼上最隐蔽的盆栽作品,我觉得有趣的倒不是作品承接的语言关系,而是前几天你发朋友圈的时候,盆景死亡后,居然——


周:长出俩新芽儿!


冯:在新芽生长的时候,回到生死的话题,这不是说我们主观来判断,客观的发生,是现实的存在。

《穴》   60×43×40CM   装置   2018


周:这个作品摆在整个展览动线上的终点,也可以说是无奈之举,现场布局上它就只能摆在那儿,最后觉得还挺好的,它刚好是一个结束的点,又是一个真正在说死亡的那么个作品。

由于展厅内空气不够流通,《穴》里种的小树没过几天就枯死了,但在展期临近结束前,来观展的朋友发现,居然又奇迹般地生出两个新芽


冯:管杀得管埋是吧?


周:这个作品呢,可能是我所有东西里面——最不好卖的……这件真的是极度地不好卖了,但是我当时做完之后吧,相当兴奋,我觉着干得太漂亮了,这是我一直想要做出的东西,我给自己的储存和藏家的收藏都找了一个**烦,刨坑儿已经都很丧了,树你还要养!这东西展出以来很多朋友都在问我,我要是买走了,我养不活怎么办?我说那树活不活的其实根本就不影响这个作品,你就养去,死了就死了呗,死了你就这么摆着,怎么就不能摆棵死树呢?我们都会死哒!


冯:——最后被你自己养死了。


周:(笑)就我已经给养死了,发这俩新芽儿之前死得透透儿的,现在我依然觉得找这个麻烦是特别对的,是这个作品本身的一部分。


《穴》在二楼展厅的摆放位置,整个展览动线的终点

冯:这个挺好,风水其实是离不开生死的关联。人去看风水,为了生也为了死,楼上的动线至花盆结束,回到了风水本身,就像你不大不小的开了一个墓似的,那就是穴。风水中最重要的是看阴宅,寻龙点穴看阴宅,不是给活人看,而是给活着的人看死后的阴宅。所以,这个结尾无论是巧合也罢,明确的意图也罢,在展览语言关系中,有着对应的关系,我本人很喜欢这种巧合的事情发生。


周:我也很喜欢这种巧合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咱们这个展览前前后后出现的巧合还挺多的,很欣慰,许多工作没有白做,心思下到一定火候儿,巧合啊各种神奇的效果啊就接二连三出现了。其实想想也不完全是巧合吧,我当时在定《风·水》这个主题的时候,是自己一再斟酌过的,因为我其实就不太懂(笑),或者说我是喜欢风水观里面那些涉及事情本质的部分,但不太感兴趣那种奇门遁甲啊六爻八卦什么的具体的数术。直到最后展期临近,我检查了自己的作品,我觉得起《风·水》这个名字不算托大,它还是能够立住,因为我作品里面关心的那些我认为最重要的、最本质的那些,也不过就是“真相、信仰、生死……”,无非就是这些东西。


冯:挺好,这样结尾挺好。


展览展期海报(后延长至11月21日,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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