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施勇:“无处不在”的意识形态空间
发起人:聚光灯  回复数:0   浏览数:1664   最后更新:2019/12/19 20:32:14 by 聚光灯
[楼主] 天花板 2019-12-19 20:32:14

来源:界面  Sean O’Hagan


五十年前,安塞姆·基弗因拍摄自己在公众场所敬纳粹礼的照片而使德国同胞震惊。如今,这位74岁的艺术家创作的史诗级油画正在探索另一种黑暗。

图为安塞姆·基弗,摄于伦敦白立方画廊,基弗对民主所受到的威胁“深感担忧” 图片来源:Martin Godwin/The Guardian


我到达南伦敦白立方画廊(White Cube)时,画家、雕塑家安塞姆·基弗正在画廊的一面墙上写下他的展览标题。这位74岁的德国人坐在微型叉车上,缓慢而仔细地题写道:“超弦,卢恩字母,诺恩三女神,戈耳狄俄斯之结”(Superstrings, Runes, the Norns, Gordian Knot)。这一复杂晦涩、寓意丰富的标题用于这场展览非常恰当,该展览融合了基弗现在熟悉且关注的事物——古代神话、天文学、炼金术、历史和神秘知识体系,以及最近令他痴迷的弦理论。


“这些先驱数学家正在尝试寻找一种能够解释一切事物的理论,”我们坐在画廊的办公室里聊天时,他说,“但每当他们打开一扇门,又会有许多其他的门显露出来。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抽象数学,因此尚未真正证明任何东西。我对此了解越多,就越觉得他们永远也找不到那个答案。”他笑着告诉我,他不擅长数学,但当一位严肃的数学家最近到访他的工作室,看到这些受启发于弦理论的画作时,大声喊道:“正是这样!”


如展览所示,对于基弗来说,弦理论是一个较新的重大思想,所有旧的重大思想都可以围绕它而融合。展览的新闻稿这样描述该展览:试图“阐释宇宙和物质形式之间已知的基础性相互作用”,对于基弗这样一位艺术家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主题,他对神秘事物的兴趣与他对科学的好奇心相吻合。他是一个对神秘事物着迷的理性主义者,这位不可知论者的作品大量参考了古代信仰体系,从卡巴拉(Kabbalah,古犹太人对圣经所进行的神秘解释)到诺斯底主义(Gnosticism,又称“灵知派”宗教信念)。当我提及这些,他高兴地说:“这些思想体系真是太棒了,因为要付出大量的努力才能证明所有事物都具有某种重大意义。但当然,之所以需要做这么多努力,是因为其实并不存在意义。”

基弗画作《戈耳狄俄斯之结》 图片来源:白立方画廊


正如他的艺术一样,基弗本人也是复杂、痴迷的,他热衷于创建那些对我们其他人来说似乎微不足道的联系,这些联系为他的作品提供了异常丰富的原材料。该展览笨拙的标题简明地暗示着那些作品中所用到的典故:卢恩字母、数学方程式、神话预言、亚历山大大帝和诺恩三女神——北欧神话中的命运女神。他最近对弦理论的痴迷,也使他回顾了17世纪神秘主义思想家罗伯特·弗拉德(Robert Fludd)的炼金术著作,他长时间痴迷于弗拉德:“他也想找到那个解释世界的理论。”


在白立方画廊的这场展览中,所有这些主题都以某种方式联系起来了,尽管结果通常像一种有组织的混沌理论(chaos theory),在画廊长长的中央走廊里,排布着30个高高的陈列玻璃橱窗,里面充满了线圈、塑料管漩涡和电缆。在其中一个里面,通过电线的缠结可以看到一把大斧头,这是对展览标题中戈耳狄俄斯之结神话的象征,亚历山大大帝将它砍成碎片。在玻璃板上,基弗以现代符号潦草地写下详尽的公式和方程式,出自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和美国理论物理学家爱德华·维滕等,后者的名字出现在基弗的新画作中(《爱德华·维滕:量子引力》)。


“我无法精确地写出这些公式,因为它们太复杂了,”基弗说,“就我的理解,这是弦理论。但还有一种更深的魅力将我与之联系在一起。”这纯粹是出于智力上的好奇吗?“是的,但也是一种崇敬。评论家说,我总是想带给人们压倒性的艺术体验。但是,不,是我自己被(这些知识)压倒了。并且,如果我没有被压倒,那是有问题的。”

基弗画作《拉马努金求和》(Ramanujan Summation) 图片来源:白立方画廊


不过,在空旷画廊中走廊的两侧,他史诗般的画作无论在规模,还是其隐约的末日感中,的确带来“压倒性”的感觉。这些作品尽显基弗式风格。从远处看,景观像被烧焦了,好像圣经中的大灾难已烧焦了大地,消除了所有的生命迹象。近距离可以看见,烧毁的树枝伸出来,烧焦的书籍悬垂在细细的铁丝上,残破的秸秆紧贴画布。在一个名为《戈耳狄俄斯之结》(Der Gordische Knoten,2019)的系列中,出现了更多的大斧头,悬浮在空中,就像飞在混乱的木头和小麦之间,其中有多根烧焦的棍子类似于古代卢恩字母。神话和神秘主义深深地笼罩着这些画作,科学则掩藏在层层寓意之下。


基弗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科学就像神秘事物,因为它并不能使我确信任何东西。我记得在我的高中告别训辞中说过,‘智慧应当让我们确定;艺术应当让我们怀疑。’挺有道理的,不是吗?”因此,作为一名艺术家,他正在一种永远不确定的状态下工作? “是的,除了当我在创作一幅真正伟大的画作时,我会感到真实。”


基弗属于德国战后一代的艺术家,以詹姆斯·乔伊斯观点来看,近代史是他们试图逃脱的噩梦。一位艺术评论家曾经宣称,基弗的作品不断提出一个问题:“在后希特勒时代,如何成为一名杰出的德国艺术家?”在颜料和粉媒灰,木材和钢铁,铅和混凝土、布料、种子,植物和纸张中,基弗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基弗画作《七个印封,约翰的秘密启示》(Die Sieben Siegel, die geheime Offenbarung des Johannes) 图片来源:白立方画廊


他的批评家们——包括阿尔伯特·奥伦和已故的马丁·肯彭贝格等,都抨击了他,因为他们将他作品中的呈现视为某种典型的德国不祥之兆。尽管在面对面时,基弗跟我见过的任何一位艺术家一样顽皮,他经常性广泛联想的思路更像是一位疯狂的教授,而不是一个哲学探索者。

有趣的是,影响他艺术的导师是约瑟夫·博伊斯,他在1971年遇到博伊斯。当时,基弗仍在努力摆脱他因1969年展出的一系列故意挑衅照片而招致的恶名。那一系列照片取名“占领”(Occupation),照片中的基弗作纳粹党装扮,并在欧洲各地的各种古迹和旅游景点模仿纳粹敬礼。他在2008年告诉我,那是一种试图“面对并炸毁”德国过去的沉默的尝试。然而,那段记忆中的历史对集体而言仍然过于悲痛,随之而来的争议和批判抨击几乎使当时24岁的基弗刚刚起步的艺术事业中断。只有博伊斯认可了他的挑衅。基弗尔后来称他为“第一个了解我的人”。

50年过去了,欧洲各地经常出现极右翼暴力民粹主义,长期以来一直明显存在于基弗作品景观中的历史和存在焦虑感更像是一种预言,而不是一种回应式的提醒。“这确实是艰难的时期,”他平静地说,“在德国、匈牙利、波兰,民粹主义采取了一种不同的形式,但实际上并无不同,它只是一度被掩盖了。当我用手做那个动作(敬纳粹礼)时,我其实是在说:‘你以为因为我们已有了新的宪法,现在就一切都好了吗?’ 对我来说,它只是被掩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已经消失了。它总是存在着,但有时却更隐蔽。”这种他所感到的越发不安渗透到他的作品中了吗?他耸耸肩:“我总是会感到焦虑。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的,我的确感到民主比以前受到了更大的威胁,这当然令人深感担忧。”


尽管基弗本身并不是一名政治艺术家,但他一直坚守自己的信仰立场。曾有多年,他拒绝去美国参加自己展览的开幕式,以此抗议乔治·W.布什和伊拉克战争。他说,最近,他一直在创作超过九米高的画作,甚至比在白立方画廊展出的那些还要大。他笑着说:“我喜欢它们,因为它们太大了以至没人能展出它们。”事实证明,这也是某种抗议。 “我已将自己置身于艺术市场之外,因为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投机。我不喜欢这样。我仍然知道一些收藏家,他们并非如此,但大多数收藏家都在投机。我记得在70、80年代,你会与你的收藏家进行讨论。你可以分辨出,他们是否认为某幅画很糟糕。对于一名艺术家来说,了解这些是好事,因为如果你尊敬的某人说一幅画很糟糕,你就必须反思。”他要求他的画廊不要在全球艺术博览会中展出他的作品,例如弗里兹(Frieze)艺术博览会。“他们摧毁了艺术,”他激昂地说道,“他们摧毁了它。”


基弗丝毫没有放缓工作效率的迹象,一如既往地高产。“最重要的是,我被这个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所驱策,”他说,“如果你看看宇宙,它是如此之大,并且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真的并没有‘意义’这样东西。但是,在我工作时,我会为自己的工作赋予一种意义。这就足够了。”

本文作者Sean O’Hagan 是一位摄影作品评论人、专题/特写报道撰稿人。

(翻译:西楠)

来源:卫报

原标题:Anselm Kiefer: 'When I make a truly great painting, then I feel r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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