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黑火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416   最后更新:2019/10/31 11:23:17 by colin2010
[楼主] 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2019-10-31 11:23:17

来源:打边炉DBL


康王宝诞开始前的祈祷©️黄成


现代城市的行政划分之外,大大小小的自然村落如同细胞一般,为串联珠三角地理的最小单位,亦是观察珠三角的另一面透视镜。这些村落往往以一个或几个宗族为主体,虽然因发展脚步的差异面貌各不相同,大多数的村落迄今仍依据传统礼制习俗维系着村民之间关系。位于燕岭园附近的塘尾村,整体格局呈螃蟹状,村内围墙、炮楼、祠堂、古宅悉数留存完整,近三百年来,逢农历七月初一至初七都会举行盛大的“康王宝诞”祈福酬神。黄成恰在“康王宝诞”期间进入塘尾,开始了他在此的驻地创作。


9月24日,“燕岭青年艺术家驻地计划”首次成果展示期间,《打边炉》和首批驻地艺术家黄成聊了聊他在塘尾的收获,也由此牵涉到他从过往《新基》、《白石洲》、《湖贝》、《皇岗》、《白塔寺》等在地创作的思考。依照惯例,问题隐去,发表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受访:黄成

采访及编辑:黄紫枫


最开始来到塘尾的时候,不禁想“这有点麻烦”,周围的环境特别日常,要挖掘日常本来就不容易,这当中的地域特质更加隐性,几乎是藏起来了,眼睛都很难捕捉到,但好在一个地方,只要是待上那么一段时间,细致地去观察,自然会过出当地的小村落就是纽约,印度和巴拿马的感觉。


我的驻地创作通常只是抽取我个人在当地的经验,但抽取也不能像是鬼子进村一样的扫荡,最基本还是要和本地人保持一种关系,对这个地方有足够的了解。其实我待在广州的时间比深圳多多了,一直没去做关于广州的项目,很大的原因是我觉得广州村子里的人总是怀揣着强烈的防备心。白石洲有一点没心没肺的感觉,你跟隔壁桌说一句话,他也回你一句,这在广州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你有病或者不怀好意吧。我从小就到处找人闲聊,尤其喜欢和老人唠嗑,深圳的在地创作算是唤醒了我在东北生活的情境吧。


塘尾这个村还算好进入的了,人也不多,村民和外面的人沟通起来比较随和,经常都会叫我多坐一会儿。对塘尾的前期了解基本上来自在燕岭园里面工作的两个阿姨,她们是本地人,会给我讲一些塘尾的情况。起初她们还不太好意思,很害怕讲错了,我就说“你说什么都行”,慢慢地也就放开了,到后面我都已经不需要素材了,每次碰到还拉着我讲。我喜欢去各种店里,特别是我知道喝茶的地方喜欢聊天的人也多,在那边我认识了附近各个小学的老师,这个层面比较好进入,慢慢地就能深入到环境里面了。

塘尾古村围外的凉亭和90年代水磨石桌凳。


这一期的驻地只有我自己,这附近晚上特别安静,一清大早就是公鸡和鹅叫。往下走寺庙那个口有一个和尚,下午没事做的时候我跟他闲聊,他就总给我讲关于闭关的东西。在这里还真有种闭关的感觉,我住的地方那有几条狗,刚来的时候它们特别吓人,冲到我身边就是要咬人的架势,我平常的生活本身和动物没有太多的接触,好像这也要敬畏一下,心里一直很忐忑。这周围的环境也是一个机缘,思绪不自觉地就被牵引向了神性的一边。


他们说附近村落都拜康王三兄弟,中坑村和谷吓村拜的是同一个康王,巡游的时候康王会从一个村巡到另一个村,只有塘尾村觉得自己拜的是独一个不同的康王。从七月初一到初七一康王宝诞整套流程走下来,模式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皇帝出宫有些类似,釵锣一打,好像皇帝就要来了,还搞了一个形似芭蕉扇的扇,七月初七叫做答地头,每一户人家、每一家店铺都要走过一遍,仪式全部完成了才算结束。

康王在古村内巡游,打头阵的沙锣声,联想到电视里皇帝出宫打锣的场景。


《塘尾》这一张专辑曲目只有一首,跟《新基》比较像,按照一条创作思路连起来听的时候,有种错综复杂的声音剧场的感觉。作品最初有一段水流声,很奇怪,我在村子里没找到河流,但是那条小渠的水每天不停地流,也不知道这水是从哪来的。本村的人都搬去了外围的新尾,那些老屋里面还住着的几户是四川人,每天要出去打工,所以白天走在塘尾,听到的几乎就是水流声。把它用作铺垫,也是想让观众能够进入这样一个情境。

在祭拜塘尾东南门楼的土地公土地婆,以及二楼的关帝场景。


《塘尾》前半部分有一段诵经的,其实就三个和尚在那诵,都已经有种混乱嘈杂感。几个人读一样的内容,彼此之间难免存在干扰,特别是语速特别快的部分,我自己还挺喜欢在快语速里面,文字互相干扰又还是要定住的状态。其实当信仰能够给人一种行动力,那才是真正的信仰,而这里面最强大的定性是不动念。在这个段落插入一句自己说的话“艺术到底是在做什么”,挺合适的。

这些话都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做晚课诵经的时候,心里总有要问佛祖的,那我一些自己艺术上的困惑和诉求,是不是也能在这里祈祷?困惑有时很直接,也有比较隐晦的,用不那么直接的语言,假设神明的反应。

带道教符的沙锣内部特写,图片这个面是锣声传出的主声道,与敲打的另一面面声音完全不同。


生活当中的事物,包括大家谈论创作时总会说到它的“不可言说“,即便万物不在神的信仰之下,它也是有神性的。看着村里人祭拜、上香,我突然感觉对问题的思考不应该只是停留在人本身。创作也好、社会上的问题也好,这些都是人的问题,而祭拜的对象是无形的、自然的,从这个视角回观人的问题,边界模糊了,更趋向一个整体的存在。


我没太深入地去了解康王宝诞背后的东西,那跟我的创作不是特别有关系,我也不是在做一个人类学调查,只是对这些比较感兴趣而已,更多是一个视角吧,我的日常好像很少会去问“神”这么一个问题。

请民间书法代写者书写我立的三个关于艺术方面的神位之一“创作境界高高君神位”。


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假设跟神之间的对话,更倾向于像一对一聊天这样相对私密一点的方式,所以在展示现场选择了耳麦。可能还是希望作品能比较温润,而不是说那种真正一下子给你剧烈冲击的开放现场。我不会太去定义我这些声音的作品,你可以称作是更广泛的音乐,它们是一种聆听方式,是我作为作者在跟地方互动后产生的精神诉求。


在东莞做了那么多次项目,我都没有接触过工厂的题材,现在做工厂不太合适了,我一直很遗憾没有在东莞加工业最发达的时候去做,人最多的时候,记录本身就是历史性的。就像我之前做白石洲,随着白石洲的拆迁,很难再有当时那种下班以后市集的热闹了。

2015年白石州,晚上10点左右的宵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我的角度看,就拿太阳光来说,在广东光线经常会呈现90度的角度,非常强烈,但在我家乡东北,这个时间的话树影都已经拉得很长很长,画画的时候特别入画,会不会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这样戏剧性的因素存在而导致了最终地域性的整体差异。


我做的这些声音项目,后来想想好像是粤剧和二人转之间的混合。《蔡屋围》里挺多素材都有一种说唱的感觉,这和二人转当中报经典的报站名节目挺像的,用说唱放到这一种我都不知道什么歌里面。粤剧指的是珠三角的文化形象,这种混搭一直存在,而我在这里面寻找一个进入的切口。


来广东这么多年了,我还讲不会粤语,总归是因为一直在这种混搭的方式当中生活,没有一个真正粤语的环境。很多外省人都说“吃在广州”,但当他们真来了的时候,反而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在广州了。能不能吃到粤菜的那个点是很重要的,好吃也不是谁来都吃得出的。这跟在地创作是一样的,要待下来。


坦白说,从7月5号到了八月底,我在塘尾这个地方的时间还是不够进入的,好在碰上了康王宝诞,触发了我对当地民间神灵信仰的兴趣。创作还是要强调时间空间上的偶然性,我在湖贝的时候就有接触到了神佛这方面,新基他们也讲洪圣公,但我一直都站在了其他点上观看,唯有这回,康王宝诞把我带到了这么一个视角上。

2016年湖贝海鲜市场,卖鱼者在给每个桶的鱼分类供氧


之前有人和我说,艺术和现实之间存在着拉扯的问题,讲述一个地方不能不讲艺术性。做《白石洲》和《湖贝》那阵子,我很在意作品跟地点的联系,比如湖贝那边是海鲜市场,晚上的时候会有供氧机的轰鸣声和水泡咕噜咕噜的声响,白石洲特别不一样,即便有市场,那也是偶尔一两摊卖鱼的,最终两张专辑的呈现,整体听下来是还有区别的。


慢慢地,我也不觉得这种拉扯是个问题了,单纯做地域上的区分意义并不大,应该回过头来,强调作者和当地之间的关系。而且因为我无法面面俱到,选择哪个特点的哪段声音,本身就需要做出取舍。比较尴尬的是,有时候去到一个地方,我既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到像村民一样自然地融入,又没受过专业的田野训练,还要带着创作者这么一个很难与他人重叠的身份,挺困惑的。所以很多时候我得跳出来,不见得去描述村子的特点,更多是从概念入手跟一个地方发生关系,碰撞的同时去思考,从我自身生发的部分又是什么,这么一来反而容易进入了。

偶尔会想,历朝历代都有人在黄鹤楼作诗,这算不算是在地创作呢?那么多以黄鹤楼为主题的诗,如果再由我来写,除了媒介,我跟其他人做的东西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文中用图及图说感谢艺术家提供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