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界面 假杂志
不得不说，在今年法国破纪录的高温下，观展变成了一种“修行”。
作者 | 陈海舒
法国阿尔勒国际摄影节已经到了第五十届了。这个创建于1970年的摄影节随着摄影这一媒介一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不仅见证了摄影史上的种种变迁，也始终推动着摄影的发展。
在这个特殊的年份，今年摄影节干脆不设主题，就是庆祝生日。除了每年都会有的保留单元外，几个单元分别关注摄影的不同方面：“我的身体是武器”关注个体情感和身体的议题；“边缘”关注世界上的冲突地带或存在争议的领域；“生活”关注我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构建图像”探索直接摄影之外还有哪些产生图像的实践；“另一种摄影”关注没有被当作“作品”的摄影；最后，“重读”则是再次审视那些年代久远的经典作品。
这种单元结构几乎和大多数摄影史或者摄影艺术简介书籍一样充满野心，囊括了几乎可以想到的大多数摄影话题，（摄影节）似乎希望在五十周年之际对摄影历史做一次大梳理。但实际上，细看各个展览就能发现，其实这个单元框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肃，各单元下的展览完全可以互换，观众也没有必要一定在单元主题的框架下去理解作品。而且，今年大多数展览的策展人都不再由摄影节总监萨姆·斯道兹（Sam Stourdzé）担任，而是“下放”给了各个策展人。这样的结构使得整个摄影节更为轻松和多样化。
庐山恋影院，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另外不得不说，在今年法国破纪录的高温下，观展变成了一种“修行”。有些展厅由于是历史建筑无法安装空调，再遇上开幕周的艺术家或策展人导览，四五十人挤在一个小展厅内简直无法忍受。于是在摄影节本身的单元结构之外，展览也被优先地划分为“有空调的展览”和“没空调的展览”两类。
也许将来会出现一种“气候策展学”，专门研究极端气候对地球上的艺术活动所造成的影响，比如对观众人流运动、观展心理、艺术品购买行为的影响，（甚至）以及大型人类艺术活动对气候的影响。
匿名者计划，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在“生日快乐”单元的三场展览十分吸引我。“伟大的故事”（WHAT A STORY！）展览标题明显影射了去年的“1968，伟大的故事”（1968， WHAT A STORY！）那个关于法国“五月风暴”五十周年的展览，内容则是摄影节自己五十年历史的回顾，这种“玩梗”值得玩味。但不得不说，这个展览用丰富的史料和曾经的展品展现了摄影节是如何创立、发展至今的。这种深厚的历史底蕴令其他的摄影节完全难以望其项背。
伟大的故事 WHAT A STORY! (历届海报)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最令人唏嘘的是一张第一届摄影节创办者的合影，照片中的三位创办者：摄影师吕西安·克莱格（Lucien Clergue）、作家米歇尔·图尼埃（Michel Tournier）以及历史学家让-毛里斯·鲁盖特（Jean-Maurice Rouguette）已经在过去五年内陆续离我们而去了。
第一届主创人员合影，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第一个展览，第一件作品”再现了在第一届摄影节中展出的美国摄影大师爱德华·韦斯顿的展览，包括组织方发出的邀请函、展览海报和活动宣传册，以及关于韦斯顿的纪录片。“50年，50本书”由马丁·帕尔与卢玛基金会组织，从过去的50年间选取50本具有代表性的摄影书展示，其中大部分都是在阿尔勒摄影节展出过的作品，而且几乎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摄影大师，比如戴安·阿勃丝、南·戈尔丁、格哈德·里希特、贝歇夫妇等。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摄影书在摄影史中的重要位置和其受到的喜爱。面对导览时如潮的人群，帕尔大叔笑着说：“你们现在都加入了’摄影书教’，你们被赐福了！”
“第一个展览，第一件作品”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马丁·帕尔在导览，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50年，50本摄影书”，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我的身体是武器”单元中，来自希腊的女摄影师Evangelia Kranioti获得了“阿尔勒费加罗女士摄影奖”（Prix de la Photo Madame Figaro-Arles）。她的个展The Living，The Dead and Those at Sea 带来了三组主题不同的作品，但其背后有一个共通的主题：关注华丽外表下孤独和渴望情感的灵魂。
Era Ingocnita（意为“隐姓埋名女性的年代”）将镜头对准在埃及和黎巴嫩的外来女性。
她们因为种种原因滞留于此，只能在条件苛刻的环境中工作、生活。虽然能够身穿华丽的服装，她们内心的痛苦和对身份认同的失落却无法被掩盖。Obscuro Barroco展现了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街头景象，特别是嘉年华盛大绚丽的节日氛围与巴西当地政治斗争之间的张力。人们打扮成艳丽但邪魅的魔鬼，空气中充满危险又快乐的氛围。事实上，嘉年华的起源本就是魔鬼对人间的反击，这组作品也反应了当地社会的剧变。
最后一组作品则是几乎令人落泪的Exotica，Erotica，ETC.——讲述了世界各个港口中水手和当地女性的情感纠葛。Kranioti从希腊港口随着大型货轮出海至世界各地，观察水手在船上的生活和登陆后寻欢作乐的情景。船舱里、码头上、烟柳巷中，随处横陈的肉体和手中挥舞的钞票，证明这些自古流传下来的“传统”在现代化运输设备出现的今天依然不断上演，桥段也大同小异：有人逢场作戏，有人却当了真。特别是其中一个叫Sandy的60岁老妓女，依然在等待她的“爱人们”回来找她。虽然展览中这些事件我们多少有所耳闻，但是Kranioti的作品并不像常见的报道摄影那样捕捉“精彩”瞬间表现张力，而是静静地展现这些女性的美丽和无助，反而让我们更加感同身受。
The Living，The Dead and Those at Sea
Evangelia Kranioti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Eu sou obscura para mim mesma
Evangelia Kranioti
照片致谢艺术家提供
The Saga of Inventions展示了摄影的另一个重要功能：留档、实证和宣传的功用。在1915年至1938年间，数千张照片和录影在法国国家科技发展政策的指导下产生，它们记录了这二十年间的科技发明，起初大多是军事相关的发明，比如步枪背带和防毒面具等，随后扩展到民用科技，比如洗碗机和吸尘器等。
大多数发明均是在摄影棚中的中性背景前拍摄，通常为正面视角或俯视视角，有时也会有多角度记录。同时，很多照片里发明人也会一同出镜，或展示发明的使用方式，或仅仅是表明他们拥有知识产权。当然，这种策略也是为了鼓励更多的发明：发明者像明星那样在影棚里拍照！其中特别有趣的是一个名为“废弃项目”的门类，里面都是各种没有被进一步研发的项目，比如一种为马设计的防毒面具。
这个展览向我们展现了国家计划下对科学技术的网罗和收编，以及如何通过摄影或电影等视觉化手段将其规范化，弱化其使用背景，并成为存档、宣传的资料的。特别是其中的武器类发明，往往具有强大的杀伤性和危险性，但将其用棚拍的形式“客观”记录，剥离使用环境和对象（往往是战场和敌方人员），与和家用洗碗机一样的方式展示，使它们被中和为单纯“先进科技”的代表。
“发明的传说”(The Saga of Inventions)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发明的传说”(The Saga of Inventions)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发明的传说”(The Saga of Inventions)
国家科学和工业研究及发明局，《乔治·马布克斯飞机跟踪声角》，1935年5月31日
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摄影师Mohamed Bourouissa在自由交易(Free Trade)中展示了他与艺术家朋友们在过去几年中关于“交易”这一话题进行的创作。展览很巧妙地设置在阿尔勒当地一家超市楼上，观众需要穿过重重货架来到二楼观看。在最初拍摄了一系列关注街头年轻人服装品牌的照片后，Bourouissa把目光投向品牌背后的商业逻辑。例如他邀请在马赛的失业人员参与合作，用3D扫描仪扫描下他们的身形，然后用3D打印技术打印出十几公分高的模型并在市场上出售。这件名为《奥古斯特·桑德的乌托邦》的作品指向当代社会将人的价值等同于工作中的劳动力价值的现象，回应了桑德在《时代的面孔》中以职业作为分类人物的依据这一点，将失业者这种在经济体系中“无价值”的个体形象转化为具有价格的商品。
展览“自由交易”的入口处，Mohamed Bourouissa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自由交易”，Mohamed Bourouissa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自由交易”，3D模型，Mohamed Bourouissa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自由交易”，Mohamed Bourouissa，照片致谢艺术家提供
另一组名为《商店小偷》的作品中，他发现美国布鲁克林很多商店会用宝丽来相机拍下被抓住的小偷拿着他们偷的东西，并张贴在柜台后的告示板上，于是他将这些照片收集起来并放大展示。在照片中，这些小偷拿着一包面包或者一盒洗衣粉，直视着镜头后面的我们。当然许多小偷面露愧疚，但也有些例外，他们也许因为是惯犯而毫无愧疚，也许是因为照相机镜头让他们产生了条件反射，他们几乎要“微笑”了。摄影史的多条线索在这里重合了：面相学、刑侦技术、证据和私人快照。这个展览还有许多不同作品，值得在看完之后去楼下超市购物。
“自由交易”，《商店小偷》
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限于篇幅，只能简单提一下其他同样值得关注的展览：《唤起（Evokativ）》、《Datazone》、《黄金国（Elacorado）》、《匿名者计划（The Anonymous Project）》、《母亲、女儿、姐妹（Mothers, Daughters, Sisiters）》，《现象（Phenomena）》、《在地球上（On Earth）》、《被毁的房子（Destroyed House）》、《谋杀（Murder）》等等。来自中国的摄影师唐景峰、雷磊、廖逸君和王居延也都出现在了本届摄影节上。
记得带扇子。
展览现场
“在地球上”，博纳乔，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在地球上”，博纳乔，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颜姐”，唐景锋，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唤起（Evokativ）”，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黄金国（Elacorado）”，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匿名者计划（The Anonymous Project）”，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匿名者计划（The Anonymous Project）”，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Datazone，2019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展览现场
关于作者
陈海舒，1986年出生于福建福州，现工作生活于德国柏林。
*所有展览现场照片均由作者陈海舒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