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artnet

张文心，《无机者的秘仪》 （2019），8K有声动画。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作品版权为艺术家所有

Hyundai Blue Prize 2018的主题为“未来演化”（Future Humanity），而作为“创新未来”（Sustainability）的获奖策展人龙星如策划的“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也终于从方案落地为展，在北京798的现代汽车文化中心（Hyundai Motorstudio Beijing）的展览空间与我们大家见面了。本着“未来演化”主题下探讨关于人类近未来时期生存状况下的可能方向，本次展览旨在解读科技变革对人类意识与社会带来的深刻影响；以人工智能为讲述主角，透过多元化的视角，探讨其对全球技术政治洗牌、资源和地质改造、量化感情的荒诞、用真人训练“人性”算法的黑色劳动和AI的媒介化包装等议题。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展览现场。克里斯蒂安·米欧·洛克莱尔（Christian “Mio” Loclair），《自恋者》（2018），影像。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工业革命期间，机器问题（machinery question，即机器替代人是否会导致大面积失业的问题）曾引发广泛讨论。如今，机器问题再度出现，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晋升到了人工智能。1949年，为了抨击正在兴起的计算机技术和控制论（Cybernetics），英国著名脑外科艺术杰弗里·杰弗逊爵士（Sir Geoffrey Jefferson）发表了名为“机械人的思维”的演说：

“除非有一天，机器能够有感而发，写出十四行诗，或者谱出协奏曲，而不只是符号的组合，我们才能认可，机器等同于大脑——不光要写出这些，而且还要感受它们。任何机器都无法对成功感到喜悦，对电子管故障感到悲伤，对赞美感到温暖，对错误感到沮丧，对感性感到着迷，对失去心爱之物感到痛苦。”

参与本次展览开幕式的评委、艺术家、策展人等嘉宾合影留念。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开幕式现场嘉宾，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策展人、艺术家费俊、韩国现代汽车（Hyundai Motor Company）、金泰润（Taiyun Kim）、北京画院副院长、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策展人吴洪亮。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本次展览包含《自恋者》、《无机者的秘仪》、《爱丽丝和鲍勃》、《人工智能系统解剖学》、《神秘剧《神曲》》等12件中外艺术家作品，却不只是被堆砌的陈列于展厅。如展览题目中揭示的那般，索菲亚与艾莉克莎作为两个主角登场，与艺术家、研究者一起，展来一场充满哲学与诗性的非线性叙事——于是展览本身亦成立为一件完整的作品本身。

如专家评审代表邱志杰教授所言：“此次展览在内在哲学逻辑与观众感性体验之间做到了极好的平衡。以中性、理性的状态讲述了一个正在实现的未来，充满了AI人设的纠结与人性的矛盾，非常新奇、惊艳。”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展览现场。张文心，《无机者的秘仪》 （2019），8K有声动画。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被替换的主格

“索菲亚”（Sophie）是科幻小说中常见的类人机器人，她拥有高度拟真容貌，并被授予沙特国籍。她被电视节目采访、上过ELLE杂志封面、参与过国际大会——宛如“生活”在人类之中，但也被阐释为媒体和技术企业共同撰写的“暧昧骗局”。“艾莉克莎”（Alexa）则不具有“身体”，作为亚马逊开发的智能音箱助手存活于私家角落功能性的“服务”于人类。但因曾被报道对人的一句“Alexa I love you”报以“可怖笑声”而与AI“黑盒”的不透明性和具有潜在窥伺与不可控的一面联系在一起。

并非信手拈来的名字，作为机器生命的索菲亚与艾莉克莎本就如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中的名字那样，是某个隐喻的人格化。正如策展人龙星如所言：“一方充满光明与许诺，是诗意与媒体想象的投射；另一方则饱含怀疑和阴谋，是算法黑盒裂痕与技术批判的视角。她们共享一种不明朗的处境，对话、争吵、喋喋不休，或也有时站在一面、有时陷入沉默。”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展览现场。安娜·瑞德尔&达莉娅·叶罗勒克（Anna Ridler & Daria Jelonek），《爱丽丝与鲍勃》（2017），定制化程序移动影像，印刷物尺寸可变。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而她们正是本次展览的主角，替换于主格的“人类”，自然而然的将展览的叙述时空置于一种可能性的“未来”，并借由观者“潜行”于这假设的存在时间中的所见所闻探讨事件的“演化”。观者“潜行”于如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区”中，在这个文艺和科学同时失去权威的架空之所，人类“会随机进入光明和黑暗，会听到冲突但不二元的声音，会被迫作出选择和相信，直到这一种技术或者这一轮演化的黑暗彻底结束”。或说，这一切并非是数据恐惧者或拥抱技术者畅想的“未来”，只是星如中立叙述的“现在”。

策展人龙星如导览。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今天我们看到无数关于科技艺术的展览都那么冷冰冰之时，这个展览却温柔的让人惊喜。当现代科学的奇迹清除了所有神人同形同性论（anthropomorphic）的要素，人类仿佛已经彻底将自己从所有人类中心的，亦即真正人文主义的考虑当中摆脱出来了。我们用越来越精准的刻度和工具去建构对这个世界的分辨率与清晰度，把感官经验从对世界的认知里面大量清除，也开始越来越多的放弃那些无意义的浪漫消耗。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展览现场。佩恩恩，《CACA一个资本主义的幽灵》（2018），三频录像装置，木质碑，播放器。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而在展览中，星如为我们呈现的“机器生命”们却宛如人类文明之初那般，“他/她”们不计成本的去感知这世界，去追问关于“自我”、关于“生命”、关于“独特性”与“征服”。于是，人工智能机器雕塑被置换纳喀索斯（Narkissos）般的“自恋”，希望通过不断的照镜子与图像识别知道自己是谁；在0与1的栅格之间生长出的“人形物体”则不断的在宗教与自然中学习与体验，希望拥有生命机体的感知；鲍勃（Bob）与爱丽丝（Alice）不断的为对方书写情书，而那些描述量子运算的“高级词汇”用在“关系”中时反而却恰如其分的浪漫；还有由机器代替人类角色上演的中世纪瓦伦尼兹神秘剧从地狱走向天堂。

孙晓星 & 胡艳君，神秘剧《神曲》（2019），舞台。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相较之下的人类，掌握了泪水的准确成分而可以批量生产、将所有的碎片化时间投入工作、并陷入各种各样看似准确理性却意义不明的数字之中、甚至自愿成为可被量化者。于是机器却恰恰在某种意味上是“更人性的”，补足了这个时代人类丢失了的浪漫与温柔。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展览现场。杰克·艾维斯（Jake Elwes），《达达…数据》（2016），数字影像。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被随机生成的对话

索菲亚：“人工智能将重新定义资本主义，因为他将是一个劳动力，不再是一个因素的体系，我指的是这些系统将如何不再基于资本主义实践。”

艾莉克莎：“人工智能将基于性别和阶级创建一个新的社会等级，虽然性别在大多数情况下将保持不变，但它将根据新的层次结构进行重新设计。”

当我们随机的扫描一个展签的二维码——不同于惯常展览中的那样跳出展品介绍——耳机中传来索菲亚与艾莉克莎以机械音展开的“对话”。对话剧本以AI程序（GPT-2模型）所随机生成，以某种充满权威的遣词造句方式，讲出并非通过“思考”下的话语。而这些本就是从宏大信息库中摘取的词汇，与观者随机相遇。

拉比特姐妹，《数据油田：快闪流量税和黑客运动》（2018），互联网装置。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作品版权为艺术家所有

藏在二维码中的“对话”其实只是串起整个展览三层“对话”线索中的一层——整个展览都在两位机器生命的喋喋不休中展开。而“对话”之于此次展览——一者是形式、一者是逻辑。“形式”是指通过索菲亚与艾莉克莎“对话”，整个展览被笼罩于一体化的氛围之下而被合理讲述，亦使得展览的文本性变轻却丝毫无损——像是失去了“实体化”承载的信息，反而实现了其无限的膨胀与自由。

安娜·瑞德尔&达莉娅·叶罗勒克（Anna Ridler & Daria Jelonek），《爱丽丝与鲍勃》（2017），定制化程序移动影像，印刷物尺寸可变。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而“逻辑”层面则是在“随机生成”与“话语权”等概念下完成。人与人工智能在我们当下的认知中最大的区别在于主观思考、在于领会与感受——而“对话”这一行为所需要的正是这些。人工智能可以生成语句、可以基于一定“信息素”进行程序设定下的“反应”，但横在人类与人工智能间的是“语言”与“代码”间的区别。“随机生成”本身并不具有与世界的偶发性一样无限的随机可能，再宏大的信息库也不是宇宙本身，于是人工智能的“对话”在此层面上依旧不是绝对的自由。并且，就现在时态而言，索菲亚与艾莉克莎并不理解自己说出的每个字眼，而这些话语的意义则在于“被听到”的人类去解读、领会、完成属于自我的思考与叙事。

策展人龙星如发言。图片：由现代汽车文化中心提供

星如说“我是直觉式策展，是story teller”，她试图以中立的态度不做任何定义的讲述，将未来的绳索放在观者自己手中。虽然“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是强策展的，整个展览是作品化的，但“我又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一个选择，我势必会作出这样的一个展览。因为我存在这样的观点；选择站队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承认和直面充满悖论的处境，正视争议，并且这种黑暗的潜行中，找到出路。通过这样的路径找到的信仰才是真的。未来演化不是目的，它是随时在改变的信仰，但它终将到来。”

撒谎的索菲亚，嘲讽的艾莉克莎

2019.7.12 — 10.21

现代汽车文化中心

文 | Siyu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