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利:惯性是艺术家的敌人 我尽量避免经验
发起人:clclcl  回复数:0   浏览数:1765   最后更新:2019/03/19 11:18:56 by clclcl
[楼主] 陆小果 2019-03-19 11:18:56

来源:VICE  创想计划


艺术家理查德·塔特尔(Richard Tuttle)今年 78 岁了,在他二十几岁、创作生涯刚刚开始的时刻,理查德·塔特尔就进入了艺术世界的最高层次,并一直保持至今。他的首次中国回顾展“回赠”即将在木木美术馆开幕。

图片截取自展览预告片视频

在了解了一些理查德·塔特尔的过往采访、并与他本人交谈过之后,我对他形成了两个印象,一个是他天生是艺术家——不只是因为他自己这么说;另一个是他拥有对生活的智慧,让人想起寓言中的“智慧老人”。许多艺术家解释不了自己的创作,还有一些艺术家的阐释似乎多于作品本身的表达,而理查德·塔特尔对自己的创作的阐述则十分到位。

理查德·塔特尔的作品很像诗歌,不那么关于它所要讲述的东西,更多地关于讲述的方式。他的创作似乎是直接从材料、色彩、形状开始的,如同诗歌直接从词汇和意象开始。因此,在观看他的作品时,愉悦感并不来自于“共鸣”和“理解”,而来自于视觉的趣味、想象的自由。虽然所有的作品都是由艺术家呈现的,但我感到那其中的美是我自己发现的,而不是艺术家灌输给我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积极的过程。

繁星论,2019,棉布、聚氯乙烯管、钢丝、铝带,图片由木木美术馆提供

理查德·塔特尔对材料非常敏感,无论是一种材料本身的特质,还是材料之间的互动。他常常使用一些寻常、谦卑、脆弱的材料,打破平面和空间之间的界限,创造出隽永的形式。在木木美术馆一层展厅上方,理查德·塔特尔拉起了一整个铝网,他研究出一种编织铝片的方式,使之在天窗下闪耀出美丽的光芒,在墙面上留下微妙的影子。(上图)它让人想起小时候集体联欢会上会使用的一种银色玻璃纸拉花,又比那种拉花形状更稳定、反光也没那么刺眼。这是理查德为此次展览特别创作的装置,除此之外,他过往的 99 件作品将被分成 33 组进行展示。

第7节,第N拓展,2007,纸板、纸、丙烯、铅笔、木、铝线、螺丝钉,摄影:Kerry Ryan McFate,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在与理查德的采访中,他提到了自己对于身体和意识的理解:

“我对意识很感兴趣。大多数文化认同的是意识依附于身体存在,一旦你有了身体,你就有了意识。而我,我觉得是意识造就了身体。我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探索身体。身体是无限的,好比我们在宇宙中行走,永远不会走到尽头;我们也不会走到身体的尽头。”

而对于材料的感知,实际上就是对身体的探索啊!一种材料的光芒、硬度、温度、形状,全部都需要通过身体去感受。意识等待着身体向它传递这个世界,或者说等待着身体的每一部分在世界中被逐渐激活。在身体上特别的某一寸被激活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原来还在沉睡之中。即便在这个全方位的感官刺激无处不在的时代,身体仍然能在某个时刻获得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我做过很多书,每一本书都有书脊,就像我有脊椎;书有封面,我有衣服;书有内容,我有经历,等等。对我来说,做书是一种探索身体的方法,”理查德说。他所做的艺术家书也充满形式的快乐,给接触它的观众带来丰富的探索体验。

男孩们,让我们做坏男孩吧 9,1998,瓦楞纸、胶水,摄影:Tom Barratt,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我问理查德,他在面对各种材料的时候,会不会在一些细微的问题上发生选择困难,好比究竟应该多长,弯折的角度是不是要更大一点,等等。他用一个富有诗意的“金句”给出了回答:“一切都似是而非,但没有什么相互矛盾。”(I’m ambiguous about everything, ambivalant about nothing.)我将之理解为,没有一种选择处在另一种选择的完全对立面,一切都在某种程度上相互联系。虽然讨论的是创作,我却感到在某种人生问题上获得了感悟。

理查德接着说:

“我可以看见我想要什么。有的时候我会选择一种材料,反复琢磨,去找到这种材料的精髓;但也有的时候我就直接开始干,不会特别关注我用的是什么材料,是金子还是木头,因为任何一种材料都可以带我到我想去的地方。在这次展览之中,有的是第一种类型的,有的是第二种类型的。”

我真的//很想//为感谢而//感谢你,2018,风干陶、金属、线、钉子,摄影:Tom Barratt,图片由佩斯画廊提供

为了布展和创作新作品,理查德在展览开始前很长时间就来到了木木美术馆,建立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室。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说,理查德在面对选择问题时,有一个叫做“肌肉测试”的小技巧。他闭上眼睛,一手食指和拇指组合成环,让另一手的食指从环中穿过,并试图从这个环的接缝处向外突破,突破了就意味着通过,卡住了就意味着不行(也可能是反过来),这是肌肉的直觉帮你做出的决定。看起来很像一个玩笑,但这或许说明,主要的事情之外,其他选择不妨用玩笑的方法去解决。

理查德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艺术天赋。童年时在学校的美术课上,他画了一幅和别的小朋友都不太一样的画,没有获得老师的肯定。“我知道这不正常,因为当时我非常在乎我画的东西,而其他小孩没有我那么在乎,他们就是在角落里画一个太阳,在下方画一些草,但他们得到了奖赏,而我得到惩罚,”理查德说。“我记得那个发现我自己、体验我自己的过程,但是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艺术家’。尽管如此,当老师拿出纸和笔,我感到这就是我的生活,那一天是我的生活开始的第一天。”

采访中,理查德反复提到了对自己的发现:

“我觉得,当我发现了自己的时候,就像找到了一种光,这是我想分享给别人的,因为这是只属于我自己、不属于别人的的光。”

理查德·塔特尔的作品正在美术馆中等待观众,正如他所说,“艺术既不新鲜也不难”,这些作品实在不需要太多文字的解释。我们在采访中,主要同艺术家聊了聊他对艺术和艺术家的看法,他还谈到了他对个体与集体、视觉与语言的理解。我们将艺术家的语言翻译整理如下。

感觉的障碍,第31号,1991,硬纸板、铝、丙烯、钉子、管道胶带、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墙面铅笔,摄影:Kerry Ryan McFate,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艺术是我的工作

我最近刚刚读了约翰·洛克菲勒(人们叫他“石油大王”,编辑注)的传记。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生意失败的时候,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后终究会赚到钱的。我也一样,我一直知道自己会成为艺术家,我甚至都不是“想”去做艺术家,不是“想”要别人认识我,艺术就是我的工作,是要把我所能做的一切都交出来。

我觉得宇宙之中有一个巨大的钟表,我们在某个时刻出生,在上面生活那么一段时间。这个宇宙把一些工作交给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我的工作就是做艺术。

学校的画让我显得很疯狂,而之所以显得疯狂是因为,它跟别人不一样。就连我的父母也要求我别太特殊。所以,最后我学到的事情是把自己藏起来。我不得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人们、父母、朋友都不知道。

所以,我 20 岁去读艺术院校的时候,那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开始,它让我从躲藏的情景中走出来了。

寻找地图  11,2013-2014,布料、木、大头针,摄影:Kerry Ryan McFate,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我在 24 岁左右的时候有了自己第一个个展,在当时最好的画廊之一(Betty Parsons 画廊),我从最高点起步,然后一直保持在最高点。但是,我也在学习如何藏起来。因为艺术世界像一部机器,可以把艺术家变成明星,榨干之后就把他/她扔掉。

我生来就是艺术家,如果你把我身上的“艺术家”扔掉,我就死了,但我不想死,我想活得长一些。我告诉我的代理人,别做太多宣传,慢一点,别着急。在艺术世界,人们尊重我不是应为我有什么特别的美德,而是因为我一直保持着的创造性。

我很尊重的一位中国艺术家是齐白石,他一生都是艺术家。他经历了历史上发生的许多事情,从清朝,到抗日时期,到中国建国,但是他始终是一名艺术家。这是我想做的。

刚才策展人王宗孚说,艺术家没有生活。意思是真正的艺术家是没有生活的,因为生活是一个包袱,背着这个包袱,你可以做成很多事情,但做不了艺术家。

线 90,1992,硬纸板上水粉和铅笔,摄影:Kerry Ryan McFate,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个体与集体

今天早上我在想,我来自一个资本主义社会,这是什么意思呢?有这样两种情景,一种是个人(individual)支持集体(group),一种是反过来;你不能兼得,虽然我们努力希望平衡。在所有的社会和历史中,艺术家都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但是现在,艺术家变成了小丑,成功的艺术家都是小丑。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在努力避免支持个体,而试图显得是艺术家在支持一个集体。

对我来说,我仍然希望集体能支持个体,而不是把他们当作小丑来嘲笑。

再比如我在学校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画是很厉害的,如果当时的老师也知道,那就好了。但她感兴趣的是集体的事情,从她的角度看,个体如果都一样,就可以支持整个集体。我的画之所以看起来疯狂,就是因为那是一个关于集体的时刻,而不是个体。

纽约,新墨西哥(D,#14),1998,杉木胶合板上丙烯,摄影:Kerry Ryan McFate,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有意的与无意的艺术

你刚才问我,怎么看“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观点。在文艺复兴时代,人们开始知道米开朗基罗、达芬奇这样的名字。但是,也有很多艺术家不是“有意”(intentionally)在做艺术,他们的作品也没有被“有意”欣赏。不幸的是,在我所处的情景中,艺术是被“有意”做成的,也是被“有意”欣赏的,你也站在这一边,但我喜欢另一边。

我相信体验艺术也是有创造性的, 和我创造艺术一样,体验艺术也是在创造。

史前写作 5,2016,油画布、瓦楞纸、丙烯、钉子,摄影:Tom Barratt,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我认为一切都是模棱两可(ambiguous)的,因为所有人都是模棱两可的。但是你看一件作品,就会觉得模棱两可也没关系。世界总规定你一定要怎样,而艺术让你觉得怎样也没关系。

这次我同时也会在佩斯画廊北京做一个展览,画廊想要引用我一句话,我说:“艺术既不新鲜,也不难。”因为很多人对艺术抱有恐惧,他觉得艺术很高级。这个说法其实是从我最喜欢的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那儿来的,他说,哲学既不不新鲜也不难。

我觉得对我来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生活,所以我需要一个图景(picture)。我走进这个世界,希望每天都能找到一幅图景,帮我去生活。我也希望它能帮助别人去生活。但如果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可能就不需要这样的图景。

字母(来自“26个”系列),1967,焊接金属,摄影:Gordon R. Christmas,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视觉与语言

我脑子里有视觉(visual)的一边,也有语言、言语(verbal)的一边,我希望两者能够统一,希望能够只有一个大脑。在做这些装置的时候,我不得不利用是觉得一边,但是要跟人交流作品的安装,就得调用语言的这一边,有时需要消耗很多精力,反反复复。

我为什么尝试写诗歌,也是希望能开发语言的一侧。我发现了我自己的时候,我的自己是在视觉一边的,所以我要做一个艺术家,把视觉的一边带到世界中来。但是世界被语言的逻辑主导着。

飘飘然 B7,2008,Rit染剂着色棉布、金属垫环、线,摄影:Tom Barratt,图片由佩斯画廊惠允

还是那个故事,我第一天在学校里学画画,我以为这是一个视觉世界,它会接受我的想法,但是实际上这个世界不能接受视觉。我仍然相信在有的地方,视觉和语言世界能统一在一起。

所以书法很重要,我在北京的这一段时间在上书法课。我写一个“福”字,它的含义是“快乐、幸福”,这是语言的体验,但是我得到了一种视觉的快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许视觉和语言结合在一起,更像是在亚洲文化、而不是西方文化中能遇到的。

理查德·塔特尔:回赠,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19

理查德·塔特尔:回赠,展览现场,木木美术馆,北京,2019

理查德·塔特尔:回赠,预告片,木木美术馆,北京,2019

“理查德·塔特尔:回赠”将于2019年3月16日-6月16日在木木美术馆展出。


“理查德·塔特尔:回赠”将参与“画廊周北京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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