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眼
从“谁将书写眼泪的历史？”（Who will write the history of tears？）、“天堂里有动物吗？”（Are there animals in heaven？）到“生命是否可以没有痛苦？”（Is there life without pain？）与“谁为骗局买单？”（Who buys the con？），Barbara Kruger 在 Frieze Los Angeles 与其设于 Paramount 的工作室，继续就当下主流文化架构的权力、身份认同与性别问题发出疑问。通过这些最新的贴纸作品《无题（问题3》” Untitled （Question 3），Kruger 警醒观览者，让我们再次回顾当代哲学与道德话题。
Kruger 的作品《无题（问题3）》被印刷在洛杉矶艺术机构周围的人行道上
当我们着眼于今年 2 月 15 至 17 日首次来到美国西岸的 Frieze Los Angeles 与这场艺博会丰富的主题活动时，Kruger 再次成为我们目光的焦点。作为洛杉矶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Kruger 获邀参与这场活动。从1970 年代到现在，大众对 Kruger 社会评论主题的艺术创作关注度依然不减；她所创作的无标题平面作品也仍然受到广泛地传播。
Kruger 的作品带着强烈现实批判精神，对比时下政治环境似乎时刻显示着其尖锐与辛辣的态度，但她却坚持认为她的作品并非对西方政治气候的直接反馈。
Barbara Kruger 为 New York Magazine 创作的大选特刊封面
“权力、控制、支配、资本、价值问题、性别、种族或阶级的问题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接受英国《卫报》（The Guardian）的采访时，Kruger 如此表达着自己对政治变革的看法。“每当我听到人们对这个世界的变化感到震惊时，我就会头晕目眩，这种想象力的失败把我们带到了如此残酷和原始的窘迫境地。”她如是说。
2017 年集体主义的恐慌与艺术家自身对时事动荡的平静产生冲突。这种冲突使得她为纽约行为艺术双年展 Performa 创作了海报作品《无题》（Untitled）。作品上提出了四个问题：“谁的希望？谁的恐慌？谁的价值？谁的公正？”（WHOSE HOPES？WHOSE FEARS？WHOSE VALUES？WHOSE JUSTICE？）。她陈述道：“这件作品不是对当下事件的回应，我要表达的是：已发生的事情将继续发生，这就是世界。因此没有人应该对特朗普、英国脱欧或西方世界的大规模骚动而感到惊讶。有些人或许需在震惊中回应这些变动，然而那些人中并不包括我。”
Barbara Kruger，《无题（谁的？）》（Untitled (Whose？)），2017
Barbara Kruger 为 2017 年 Performa 双年展设计的活动海报
而早在 1990 年 Kruger 就曾创作过大型公共艺术作品《无题》（Untitled），灵感源于美国国旗，她用九个问题替代了国旗上的星条：“谁超越了法律？谁被购买并被出售？谁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谁制造了这个时代？谁跟随着秩序？谁在最长久地致敬？谁在最大声地祈祷？谁先死去？谁笑到最后？”（WHO IS BEYOND THE LAW？WHO IS BOUGHT AND SOLD？WHO IS FREE TO CHOOSE？WHO DOES TIME？WHO FOLLOWS ORDERS？WHO SALUTES LONGEST？WHO PRAYS LOUDEST？WHO DIES FIRST？ WHO LAUGHS LAST？）
1990 年具有它不可替代的意义——那一年苏联正走向瓦解与崩溃，HIV 成为了美国十大死因之一，美国正向伊拉克发动一场战争（这也是第一场由总统 George H.W. Bush 领导的战争）。
正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下，Kruger 在彼时 Temporary Contemporary（现被称为 Geffen Contemporary，隶属于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Los Angeles）的南立面创作了一副壁画。近三层楼高的作品采用倾斜的字体，与此视觉形象相对的是艺术家用意的直接。她毫不遮掩地指向了权力、腐败、性别、种族等严肃的社会冲突以及堕落现象。
这件作品被保留了两年（1990-1992），并在呈现的最后一年偶然间成为了洛杉矶暴动的背景。在那场事件中，洛杉矶摄影师 Gary Leonard 捕捉到了一群国民卫兵沿着 Alameda 街走动并经过 Kruger 作品的时刻。这幅影像作品愈发强化这种矛盾，使 Kruger 的质问显得更为迫切。
Gary Leonard 拍摄的 Kruger 作品（1992）
“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很程序化，就是一个连续的序列，试图产生某些视觉和合乎语法的替换。”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方法时 Kruger 如是说。
过分抢眼的文本运用使她的作品放大了冲突感，但又干脆利落直抵人心。这多少归功于她曾经平面设计师的工作。“那些年中我一直用图片和文字做系列的习作”，此番经历无疑使得她更为熟练地制造了这种矛盾，更为娴熟地完成了对观看者的“敲打”。
Kruger 创作时所用到的素材证实了现代传播理论的奠基者 Marshall McLuhan 的陈述:“媒介即信息——信息的载体也构成信息的组成部分。”（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McLuhan 意指信息的内容?法仅仅靠信息本身得以解读，因为内容与载体呈现一 种强烈的相关性。事实上，Kruger标志性的美学在多种维度反映了 McLuhan 的理论，正如理论中所表述的那样：信息的载体材料与语?本身构成了?个更为详尽的系统，它们皆是需要被解读与解构的客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Barbara Kruger 的作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话术的交汇点：广告（企图游说与交易）与艺术（企图刺激观众思考与辩论）。Kruger 受到法国哲学家 Jean Baudrillard “大众传媒的消费与拟像理论” (mass media consumption and the simulacrum) 与另一位法国哲学大师 Jacques Derrida “意义的延异与文本的解构”（deferred meaning and the deconstruction of text）影响，开始探索一种美学体系——不仅企图以现代主义的基本逻辑质疑事物的自然本质，更是强调了语言权力的结构，企图控制语言和它所传达的意义。
Kruger 无标题作品中的图像与文本同时凝聚且分离。这种双向抽力所产生的错位感被延伸到观众的体验中，挑战了观览者被动接受艺术作品内图像与文本一致性的传统角色。
在观赏 Kruger 的作品后， Baudrillard 曾表示：“我们可以单纯地将 Kruger 的作品视为广告，因为其中广告的图像是最为浅显直接、最符合思维定势的内容，而当我们以一种更为审慎的目光看，Kruger 的作品又超越了广告海报的美学价值（它们尽管附着于广告海报，又有着广告海报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她的文本与图像相连结，像是并行的幻象与祛魅，如同一张面具一样使得我们警醒又困惑。”
Barbara Kruger 纸上作品，《无题》（Untitled），1989–1990
严厉的警告标语“不要踩到我身上”（Don’t tread on me）会因为下面的“不要诱惑我”（Don’t tempt me）显得更为脆弱，更为诱人，导致由中心图像调节的意义二分。与蛇一起阅读，“不要诱惑我”这个短语让人想起许多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主题，从夏娃的诱惑到伊甸园的蛇，构成一条明确的主祷文引导我们进入诱惑。
Kruger 曾在纽约东汉普顿（East Hampton）的会馆博物馆（Guild Hall Museum）举办了一场名为“富足”（Plenty）的展览，似乎将目光指向了居住在如同“夏日香格里拉”的商界名流和贵妇们。参观者可以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看到 Kruger 的评论性标语。其中有一句评论是：“你想要它／你需要它／你买它／你忘了它“（You want it/You need it/You buy it/You forget it），还有一条吸引眼球的标语写着：“钱能赚钱，富人的笑话总是更加有趣”（Money makes money and a rich man’s jokes are always funny.）。在较小的侧廊位置则展出了一个影像装置艺术，主要表现人们用手机交谈的画面，同时还搭配了一系列文字：“保湿霜、运动鞋、手机、口红、电脑、汽车、性爱、太阳镜、小鼻子、大胸部、丰满的嘴唇、ABS 树脂、宠物、房屋和艺术”。
Barbara Kruger 于 Guild Hall 的装置作品
有评论家对 Kruger 颇有微词，觉得她的创作就如瓮中捉鳖一样容易。在汉普顿这口混合了幻想与财富的大坩锅中，这种“时髦”的艺术活动并无过人之处。但是，这些评论家漏掉了一个重点。Kruger 一直在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展示作品，她在购物中心谴责消费主义，也在对其事业发展意义重大的博物馆墙壁上表达对于体制与权威的质疑。数不胜数的海报、T 恤、马克杯和冰箱贴都成为她用来传播文化批判的载体。她使用 Futura Bold Oblique 字体创作出一眼就能认出的招牌式文本条，就像 Andy Warhol 的标志性丝网版画一样。她作品中蕴含的讽刺性并未因时间流逝而衰退，反倒是因为其作品的广泛流传而更为特别和突出。
Kruger 与 Performa 推出的艺术周边 "The Drop"
“我不会假装自己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市场。没有市场，一切都不存在，” Kruger 说，“艺术世界的运作方式和大多数市场运作方式都是一样的。我会用人类学的方式来看待艺术文化，包括我的地位、事业的高低起伏、外界的流言蜚语、暗讽和猜测。”
从艺术市场的传统标准判断，自从 Kruger 在 1970 年代末首次引起主流艺术界的关注，她似乎一直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她一直穿梭于美国和欧洲，作品被收藏于 Tate Modern与Museum of Modern Art 等权威画廊机构，作品曾在佳士得拍卖行以 903,000 美元成交，而曾参加过的展览更是遍布 Centre Pompidou、Guggenheim Museum、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 等蜚声国际的美术馆。
Kruger 于 1987 年创作的最著名作品之一《无题》（Untitled）“I shop therefore I am.”依旧能引起不少共鸣。
Kruger说：“我在思考乐趣这件事。设计市场运作的方式和艺术创作的方式并无二致。我被那些拜物化和毫无价值的东西给深深迷住了。”
“我总是很少立即坚持什么立场。只要有市场，只要艺术品的功能是作为资本的一种载体，‘原创’的概念就不会改变。”她被消费主义所包裹，企图批判这种狂热并警醒观众远离这种消费主义的语境，但同时又积极融入于艺术市场，多少回应着这种光怪陆离的泡沫。
在 Kruger 充满社会评论性质的创作中，激进的标语让她成为了九十年代最为杰出的女性主义艺术家。
《无题（你的身体是一个战场）》（Untitled (Your body is a battleground)），是 1989 年 Kruger 为华盛顿地区”选择生育权“（Pro-choice）集会设计的传单与海报。在这张平面作品上，一个妇女的肖像照片被垂直切开，分成对称的两半——呈现出黑白的正负两面。红色标语抢眼地印刷在图像之上：“你的身体是一个战场。”（Your Body is a Battleground.）这张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的海报被广泛分发。这个标语与一系列集会也成为了抗议 Roe v. Wade （支持女性合法堕胎的提案）被撤回这一政治事件的最有力的声音。
《无题（你的身体是一个战场）》（Untitled (Your body is a battleground)）
而《无题（我们不需要另一个英雄）》（Untitled (We don’t need another hero)）非常明显地参考了一张战时海报——由 J. Howard Miller 创作的 “We Can Do It! ”（Kruger海报右侧儿童的姿势“挪用”于 J. Howard Miller 创作的原海报）。于二战期间创作的宣传标语“We Can Do It! ”意在鼓励女性为前线战场生产军用物资。由于大规模的战争，女性取代了当时社会上一些原本由男性扮演的社会角色。然而，这张战时海报和 Kruger 作品的联系仍处于一种模糊的形态，艺术家并未对我们解释如何将这两件作品联系到一起。这是一种对女性在战时地位的评论吗？这是对当前时代性别不平等的批评吗？她从未做出回答。她只对观众说：“我的作品内容无一不源于对社会关系的思考。”她把“意义”交给了观众，达成了“意义”的后验。
《无题》（Untitled (We don’t need another hero)）, 1987
J. Howard Miller 于 1943 年创作的战时海报 “We Can Do It."
而 Kruger 从未将自己标签为“女性主义艺术家”，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女权意识的女性，同时也是艺术工作者。“正因为在历史环境中我们缺少这些声音，因此它们变得格外显著。”在接受 Interview 杂志采访过程中，Kruger 表达着她对“女性主义“的态度。
如同大部分后现代艺术家那样，Kruger 归属于自己创造的世界中。她能感受到“她似乎与她所处的环境有些分离”。或许，我们大多数人会很难解读这种处境，但同时，我们也会在无形中形成相似的感知。
（文章来源于Wallpaper卷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