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艺术升”,和它垄断下的70万高考难民
发起人:真实故事计划  回复数:0   浏览数:1496   最后更新:2019/01/10 11:35:30 by 真实故事计划
[楼主] babyqueen 2019-01-10 11:35:30

来源:AETSHARD艺术碎片  王子云



年末的北京,除了外交公寓12号的三周年展,泰康空间也在15周年时举办了相应的庆祝活动,并宣布接下来筹备美术馆的计划。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也在798开设空间,并更加注重收藏、展示与学术研究的关联。这几家营利机构都试图梳理以往的脉络,并更加深入的践行着中国当代艺术所能够扩充的与过往与当下,学术与公众的关联。同样,在其他一些替代空间或临时性场所,也正在排演着挑战自身的现场。本文的写作是对“12号12人——外交公寓三年展”的一次切身观察和情境式还原。

王友身,《外交公寓》,画册、文件、书柜、快递等,尺寸可变,2016 - 2018  摄影:王玥


十二月刚过,北京已显露出冬天特有的寒风吹彻。早就听说外交公寓12号空间(以下简称12号空间)的存在,却是第一次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照例被拦下。私信邀约的参观方式,居住公寓的展示和呈现,再加上一群彼此熟络的业内故人。这大抵是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时的印象。来之前我就在想是以何种视角切入“12号空间”,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呢?有次在郎家胡同,空间主理人彭晓阳兴奋的拿着手机,给大家看艺术家颜磊当时正在实施的项目。尽管从成立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也在朋友圈看到很多相关的推送链接,但我必须承认,对其知之甚少。这情形,其实正如每天在手机中被刷屏的中国当代艺术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不甚了了一样。如果你按下手机侧键,便一片寂静。

颜磊,《相机掉进了枯山水》,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18


从电梯出来,看到门上张贴了两张海报。我默读着上面的字迹:“马克西姆情人节晚会1994年2月……”隔着门缝,屋里透出鹅黄色的光,有人在交谈,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但能够感觉到浓浓的暖意。也许是刚从寒风中进来,这种暖意又带来时空的错位和穿越之感。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即推开那扇门。转身的走廊尽头,隔着窗,眺望远处,下午将近5时的金色阳光正打在北京CBD的楼宇之间。我确定,此时的确是2018年12月7日,于是又回去走进那扇虚掩的门。

朱加,《无题》,户门、印刷品、桌等,尺寸可变,1994 - 2018


此次三周年的展览,既是回顾也是追溯。这里本身就是公寓改造的格局,并没有太多可以着力渲染的视觉奇观。12人的作品或在空间中贴挂和摆放,或隐藏在角落,或与冰箱贴一起出现。朱加的“海报”已经在门口看到,进门的右手边是颜磊的作品,艺术家王友身在里屋,让人登记下联系方式,以便用快递将之前在此呈现项目画册寄出。进门的左手边是倪海峰的褪色的“八国旗”和冯国东的手推车。再往里走的房间中,摆放着可以随时落座的桌椅,李永斌的两张照片《生的证明》相互对应,王鲁炎的一排“小人”狡黠的隐藏在踢脚线,墙上的顾德新依旧缺席……

倪海峰,《北京55天》,2017


一个展览可以分为展示层和阅读层,展示层涉及实体空间与位置、作品与展陈、媒介与观看方式等;阅读层是一种理念空间,它涉及展览和作品背后开启的历史与文化、交流与对话、策展意识与当代性等范畴。这两者互为依托,前者的工作恰如其分的曝露,而后者是将展示背后不可见的理念变得可见。以上,简单的浏览和扫描“12号空间”三年展的展示层,12位艺术家的群展,并非只是作品的集合。过往的实施过的项目,复加和交叠在现场。不得不说的是“三年展”并没有在展示层提供更多的理解路径,片段式的作品呈现让不知其然的观者一脸茫然。如果仅仅停留在展示层“三年展”的问题史,很难延展开来。

冯国东,《手推车》,木头、洋铁皮轮子,140×55×60cm,2001  摄影:王玥


当然,对于展览的阐释并不能完全模式化的一分为二,展场正如一个开放的运动场,不同时空中的力在聚合,在相撞。当我在参观、交谈和翻看三年文献合集的时候,一些生成性的概念便闪现出来:“历史-现场,情感-生活,空间-沟通,情境-行动,媒介-图像”。这些概念也可以被打乱而再次组合,它们并不能一一对应到某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也完全不是指某一个过往的项目,甚至“12号空间”的实践本身;更多的时候是处于流动中而可以被勾连起来的星丛,当从某一个与展示有关的细节进入的时候。

顾德新,《1994.2.4》2016 - 2017  摄影:王玥


在接受展览委约和实地考察东交民巷之后,倪海峰意外的查到一部拍摄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美国史诗电影《北京55天》——几位主角是西方面孔,数千名中国群演作为背景。1900年清军和义和团围攻东交民巷55天的史实和东方主义想象的奇妙汇合成为他的切入点。正如靠在墙上那八面褪色的旗帜,历史中的特殊时刻与艺术作品中绵延、剪切、拉长、褪变的时间成为他构建展示的起源和目标。1900年的55天与“12号空间”的55天,“由于时间的重合,过去与现在并列,历史在此呈现为一个横向的延伸,同时,历史事件作为一个既定的时间框架把展览本身转化为一个‘当代史‘的历程(倪海峰语)“。历史在这里成为一个待解除枷锁的时间流,并生成异质的现场。


倪海峰,《北京55天》,2017


冯国东,张伟都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的“非主流”艺术家。北海公园画舫斋是他们那段时间常常出没的地方。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前卫意识的探索者,不管是冯国东随意摆放的手推车,还是张伟贴在冰箱上的涂画,对于他们而言艺术即生活,生活即艺术。冯国东是“12号空间“的开启者,作为逝者他所链接的不仅是一位艺术执迷者的日常,也是一段“无名”往事的记忆。他们二人能够展开来谈的话题,可能需要另一篇文章,按下不表。

张伟,《MAB18-1》,油彩、布丁纸盒、冰箱,尺寸可变,2018  摄影:王玥


在上世纪80年代,外交公寓是当时地下音乐人活跃的场所。朱加曾为一些演出设计海报,这些海报曾是一段燃情岁月的号角。在项目《留住现场》中,他再次邀请当年参演的音乐人来到“12号空间”。如果说当时的海报只是一场演出宣传,而现在却构成了一场展览的基础。以留住之名相聚,在咖啡、酒水、座椅和闲谈的时刻,发生的事情在展示空间中超越了可见的部分,而成为一场“事件”[1]

刘展,《阳台》,收音机、功放机、扬声器、文件柜等,尺寸可变,2018


1994年艺术家王友身曾在《北京青年报》策划刊登过“(博缘华)1994 · 艺术室内设计方案邀请展“,顾德新和李永斌是参与者。在以往的项目中,“12号空间”将他们二人的方案再次转化为实体的展览。此次“三年展“,刊登顾德新方案的报纸和一份说明,以及李永斌另一件1994年的作品《生的证明》张贴在墙上。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在纸媒上的实验和非展览空间的呈现,是在1990年代展览实践被抑制时的突围。而现在的重复不仅是回应一段过往的历史,也有着本性上的差异。当方案里的作品再次呈现于寓所,并以不可替代的现场带来新的感受。不同于只是一件已完成作品的移动,“只有对不能被替代的东西来说,重复才是一种必然的、有根有据的行为。”[2]

李永斌,《生的证明》,行为、照片,1994  摄影:王玥


“12号空间”的展览实践,在多个维度的关系性中推进。打破三年来项目实施的时间进度,而重新建立起一条连续的时间线索,或许更容易体认到展示背后的策展意识。以上几位艺术家的作品和项目是在“历史-现场,情感-生活”的存在状态中切入——近现代的历史中的片段,中国当代艺术历史中的细节,个体生活史的经验。


接下来我们要进入的阅读层是艺术家跳脱出历史化而以一种理性的方式,分析“12号空间”内、外的唯一性。王鲁炎,王友身的实践指向“空间-沟通”的力和场。2016年的项目《交流》中王鲁炎从物理空间入手(门缝、踢脚线、窗户、墙壁、座椅)建立序列。他用一支黑色马克笔和寓所中的物品,提示出已经存在和隐藏在方寸之间的沟通关系。王友身的项目《外交公寓》将30年来一定量的物品,从家寄往“12号空间”,然后再寄回。这一庞大的计划打穿外交公寓的物理空间,物品流动的过程成为不可见的展览现场。展示的交流和沟通其实也是“物”的转移。在“三年展”的人头攒动中,王鲁炎的作品继续隐藏着等待被发现,而王友身将项目画册寄出,成为了以往展览的阶段性完成。

王鲁炎,《被拉近和推远的面对的背对者》2016  摄影:王玥


赵亮以往的项目中的作品《火炬》(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装在蓝色布袋里,趴在房间的水磨石地板上。刘展不同波段的收音机装置在墙角“混响”。这两位艺术家在“情境-行动”的线索中生成作品展示与“12号空间”的联系。赵亮作品试图还原的情境是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为的政治性界限,意识形态的界限,还有外交公寓与另一处生活场景的界限,以及如何跨越这些实存和潜在的“界”。刘展以往项目《阳台》中的收音机装置,试图还原的情境是信息的封锁和阻隔,而外交公寓的特殊性使其成为例外。在复杂的现实和历史情境中,这两位艺术家将展览的现场作为突破界限的一次行动。

赵亮,《界》,废铁、布袋,尺寸可变 ,2018


“三年展”颜磊的作品《相机掉进了枯山水》是一件与以往项目不同的新作。他用日语中的词句呈现图像和画面,媒介(语言、绘画、影像)从来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跳出既有的叙述和认知而生成另一层关系。这不禁让人想到,他以往的项目曾腾空“12号空间”,展示和参观只是通过手机端的监控录像实现,以及微信公号上的推送另外的内容。艺术家是如此想“逃逸”出展示的限制和复杂的背景,而感觉到自由。这也是至今能够看到的12位艺术家中,唯一一个试图跳脱空间特殊性的案例。杨振中《背景墙》项目中从网络上携裹海量信息的图像碎片,在墙壁上还保留了一部分。获取图像之后在“12号空间”中最大化的呈现,不仅使信息成为了背景墙,而外交公寓的诸多属性何尝不是展示的背景呢?

杨振中,《背景墙》,彩印壁纸、音频、电脑等,尺寸可变,2018


外交公寓12号空间,从诞生之日起就带着(情感、历史、记忆、空间、日常、时间、沟通、政治等)多重因素交织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在三年时间里,12位陆续参与进来的艺术家,在其附着的历史和时空结构中建立展示的话语。这一区域所链接的叙事空间,曾是近代民族主义出现和兴盛时一致对外的异己之域,也是长期以来外交上的隔离之所,更是在某一段特殊时期边缘文化和艺术的放逐之地。如今,这些因素成为艺术家实践的背景时,所要面临的问题可能不仅是在普遍中寻找特殊性,更是如何从特殊性回到普遍。

倪海峰,《北京55天》,旗帜、旗杆,尺寸可变,2017  摄影:王玥


近几年行动主义的诱惑在经历过一波运动式的实践之后渐渐冷却。不管是参与或介入式艺术实践,还是社会调查或在地创作。如果生效的场所和对话的空间,仍旧只是退守到展厅中才能展开的话,放弃一些道德高地和简单的表态,回到自身的问题史和个体情境,持续而有序的展开价值的探索成为另一条道路。这也是“12号空间”自始至今的选择。整体来看,如何在自主和自发的前提下,具有自我说服力的推进:早期前卫艺术“非主流”的身份和价值取向,“公寓艺术[3]”的遗产,反策展的策展意识,“非此不可呈现”的设定,艺术家个体的自我否思。这几个面向成为“12号空间”实践的方法和理念。

刘展,《阳台》,收音机、功放机、扬声器、文件柜等,尺寸可变,2018


回到文章开篇推开门的那一刻。彭晓阳站在门口,招呼着每一个进来的客人,并接二连三的打着电话,告诉参观者来此的路线。一道狭窄的走廊将房间分成左右两个部分,人们站着相互问候或交谈。这样的场景,我曾经在王功新、林天苗一次讲座记录影像中看到过。相似的是,如同家庭聚会的气氛中总是有一些彼此熟识的面孔;不同的是难以重复的地点、时间、位置和人群。当我看到王广义独自坐在阳台上时,进门之前的时空错位感,再次涌上来。因为我记得,曾看过的那段影像,王广义也是在热闹中坐着,只不过那时的他,端着一盘食物大快朵颐,而现在指尖夹着香烟无声的看着窗外。


此次“三年展“,包括在“12号空间”的艺术实践,所能够进入的对话时空,无疑不仅限于展示的寓所,而是从此出发并抵达的“寓“外之地。这次考察就像在寒风之夜去拜访一位故人,推门之后围炉而坐,一些遥远的经验在跳动的火光中,纷至沓来。



[1]参阅姜宇辉,“今晚有音乐会。”(Il y a un concert ce soir.)这句德勒兹事件哲学的核心妙语(《褶子》)恰好说出了一切,但又让一切都隐没在蕴藏丰富的意味之中。我们期待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事件。我们期待 着在一个特别的时空场所与他人分享聆听的体验。但其实,正如德勒兹所描述的,实现所有这一切的唯有声音。是声音在回荡,共振,交汇。如果说事件的本质是敞开时空的生成可能,那么似乎唯有艺术方能真正将我们一次次带入这自由的境遇之中。——《德勒兹的事件哲学与当代前卫艺术》


[2]吉尔·德勒兹,《差异与重复》导论部分,未出版。


[3]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公寓艺术的时间中“日常就是观念”;它是一种艺术家的身份认同,他们“退避到有限的替代空间”,在寓室中创作和展示作品,小型而低廉制作方式,以方案的形式与非常有限的一群艺术家同道交流。不可复制也不可出售。——参阅高名潞著,《墙: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与边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56,140页。


图片致谢外交公寓12号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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