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舍曼中国首展 | 热络且昂贵的自拍后隐藏了什么秘密?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592   最后更新:2018/12/18 10:51:59 by 蜡笔头
[楼主] 天花板 2018-12-18 10:51:59

来源:798艺术  奚雷


文 奚雷 图片版权 © 米沙 · 库巴,犹太博物馆


米沙·库巴:共振

犹太博物馆/柏林

2018/09/08 – 2019/3/31


我闻声而行;亦寻声而去。

——汉娜 · 塞纳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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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下的消逝是一种死亡,那么历史就是一具不停生长的尸体:那些一次次被限制的抉择,那些大笑与嘲笑、游亡与情感、沉默以及灵光皆被席卷而起,消失在人们所呼吸的空气中,或是像遇冷的沥青路面,不停自发地收缩聚合,直至无法复原。


1941年,初至纳利·博基森林的犹太游击队员透过树枝凝视天空时,究竟感受到了什么?1944年,在南斯拉夫上空徐徐降落的犹太秘密伞兵,听到了什么样的呼啸声?1945年,在最后的混乱中,当奥斯维辛的镇民经过集中营大门上的口号——“劳动带来自由”时,会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这一切细微的时刻堆积于历史的背面,构成了这具尸体器官之外的部分,构成了那些混沌、空无和非恒定的肉质。

齐泽克声称,一切种族主义皆是一种掩饰焦虑的幻想,可被蒸馏为一个拉康式的问句:“汝所何欲?”(Che vuoi?)或者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认为,我以及我的欲望皆由他者对我的欲望塑造而成。而犹太人之所以可疑,是因为反犹者始终无法明白这些异教徒到底想要什么:犹太人的上帝是不可知的,他们的意图与欲望是不明确的,所以我们必须幻想,必须为他们编织情节,必须虚构阴谋来解释他们的行为,借此,他者的不可知得以被暂时锚定,焦虑也得以被掩盖。

犹太博物馆 Jüdisches Museum Berlin 展览现场


而历史的虚无就如不可知的上帝一般,引发着相似的焦虑:我们该如何通过那些断裂且细碎的过往,来明晰我们今天所扮演的角色?我们是否始终期待着历史的混沌性对我们的欲望?或者说,这无意义的过去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海登·怀特将历史的叙事话语视为一种“言辞的虚构”(verbal fictions)[1]。这种虚构就如齐泽克所说的“幻想”一般,在转义的过程中将历史汇编入大他者,然后通过创造历史的欲望来缓解不确定性所引发的焦虑,并在最后塑造了我们自身的欲望。而在对历史混沌本质的揭示中,也潜伏着另一种隐秘的叙事,这种叙事同等地虚构了混沌性对我们的欲望:这一片历史的虚无不但并非一无所求,而且还构建了我们深层的精神世界。

犹太博物馆 Jüdisches Museum Berlin 展览现场


2

柏林的冬天似乎就是为了陪衬柏林犹太博物馆而存在。这座博物馆的建筑空间将虚无的秘密欲望暴露在参观者面前:为了再现犹太人的苦难史,建筑师丹尼尔·利伯斯金通过博物馆的曲折结构挤压出了若干个被命名为“虚空”的畸零空间,而这作为空间叙事的空无,不但构成了某段具体历史的象征意义,并在欲望的虚构尚未开始之时,在历史那处在清晰器官之外的混沌肉质中,创建了虚构之上的虚构:当我们面对赤裸的虚无空间时,构造自我的不再是问句,不再是“历史究竟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而是感叹句——“历史何其无情!”以及随之而来的陈述:“历史压根就不在乎我们存在的意义,历史的欲求就是要揭示叙述的徒劳。”

而在赋予生活价值与解构存在意义的话语之间,在清晰叙事结构与对空无的惊诧表述的即将相交之处,是否存在着一片中间地带?在犹太博物馆的展览“共振”(res·o·nant)中,米沙·库巴通过对“虚空”象征意义的强化与改造解答了这个问题。在博物馆邀请下,库巴创造了一系列能与观众和建筑空间产生对话的装置:徘徊于狭长空间中的聚光灯、几百段循环的声音片段以及被分割的镜面,在重复与反射中,在结构分明的器官与含糊的肉质之间,生成了一股叙事的异流,一种只剩下音节的“呢喃”。


以赛亚书中对异邦语言的描述,恰巧揭示了这种呢喃的关键特质:虽然上帝告诉他的子民们,外邦人的语言“深奥难明,磕巴难懂”(33:19),但又非得“借异邦人的嘴唇和外邦人的舌头对这百姓说话”(28:11)。呢喃的历史叙事和异邦语言有着同样的矛盾:它们都被剔除了语义,但又同时保留了语调与节奏;它们都无人能懂,但又至关重要。

犹太博物馆 Jüdisches Museum Berlin 展览现场

空无空间的叙事是惊奇的,是喊叫、沉默或者玩笑,所以只能由另一种媒介发出延绵的呢喃,而空间中的身体或者身体的转喻恰是合适的载体:在展览中,上下错位旋转的镜面(大屠杀中的身体)、间隔出现的闪光以及随着聚光灯方向而播放的音乐片段(身体在视觉与听觉上的延伸)皆构成了呢喃叙事本身。而在对身体的转喻中,作为喻依的镜面在断裂和反射中丢失了其描述的对象,此时,呢喃虽然仍旧在指称着什么,但却也在符号的延异中丧失了含义。


而这些物件在空间中的重复出现则使呢喃作为一种语言得以成立——就像在凝听陌生的外邦语言时,反复出现的音节似乎向倾听者暗示了语言的规则,一次又一次的停顿好像分割出了语言的结构,同样地,“虚空”中身体喻依的重复(空间上的重复:展览中反复出现的镜面装置和聚光灯;时间上的重复:间隔出现的闪光、聚光灯的循环运动以及每60秒切换一次的音乐)也生成了呢喃的语法形式。

犹太博物馆 Jüdisches Museum Berlin 展览现场


就像在描述弦理论中的基本粒子一般,卢克·特纳将“元现代主义”(Metamodernism)描绘为一种振荡(oscillation),详细地说,后现代之后的“元现代主义”艺术家们不再固守于某一种具体的范式,而是在截然不同的立场之间回旋。[2]


同样,历史叙事的呢喃并不是叙事话语模式的折衷主义,也不是某种灵性的载体,更不是像纪念碑一般将自身呈现为他人想象的容器,而是一种零散分布于秩序性与相对性之间临界状态,一种无法解码,但又在不停言说的呓语。

而面对这异邦语言的叙事时,我们将会如何虚构它对我们的欲望?老子在将自然视为“天地不仁”的同时,也虚构出了自然的隐秘诉求,他在没有情感的、“寂兮廖兮”的道中衍生出了伦理秩序,并构建了一种生活方式的等级制度;在残酷戏剧中,阿尔托则将混沌视为一种强度,而这种强度本身也蕴含着对欲望与使命的虚构——因为混沌将通过残酷来鞭笞被规训的日常生活,并释放出生命的真义。


但是,在面对呢喃时,欲望的虚构永远是悬置着的,此时,幻想的过程被打断了,幻想的内容也被替换了:语义的缺失促使我们虚构呓语者的欲望,但是呢喃中规律的自言自语又打破了虚构的前提,因为这异乡的语言确乎在言说着某种具体的事物。自此,历史的无意义无法再分泌出任何生活准则,而我们也由此获得了一条与虚无相连的隧道——在隧道尽头等待着我们的,则是来自混沌的真正滋养。


[1] Hayden V. White, The Historical Text as Literary Artefact [M]. Baltimore·London: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8: 82.

[2] Luke Turner, The Metamodernist Manifesto[EB/OL].http://www.metamodernism.org,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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