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界面 Andrea K. Scott
所有最优秀的街头摄影师都是间谍。
纽约市，1959年。拍摄：Vivian Maier
“照片是关于秘密的秘密，”黛安·阿勃丝（Diane Arbus）说。就薇薇安·迈尔（Vivian Maier）本人而言，摄影师也是个秘密。2009年，83岁的她在穷困潦倒中去世。从1950年代到去世前几年，迈尔至少拍了十五万张照片，大部分是在芝加哥拍摄的——不过她没给任何人看过。也许这些照片能说明一点的是，她最喜欢的主题之一是拍摄自己的影子。几十年来，她一直在这座城市的富人区当保姆，以此谋生。但她真正的工作是带着相机在街头漫游（通常身后还紧跟着她照看的孩子），捕捉那些拥有非凡自发性、趣味性和构图感的画面。当一个她以前认识的男人追问她的职业时，迈尔没有说自己是个保姆。她说：“我算是个间谍。”所有最优秀的街头摄影师都是。
要不是因为2007年的一次偶然事件，迈尔的秘密工作可能至今仍然默默无闻。由于拖欠租金，她密藏在一个储物柜里的大量底片、照片、接触印相和未冲印的胶卷被拿出来拍卖。芝加哥的房地产经纪人约翰·马卢夫（John Maloof）买下了这些物品，那时关于迈尔身份的一切还都是一个谜，除了她的名字。两年后，他偶然看到了迈尔的讣告，在那之后，她的故事才开始慢慢展开（他以此为主题拍摄的精彩纪录片《寻找薇薇安·迈尔》（Finding Vivian Maier）在2015年还获得了奥斯卡提名）。迈尔既拍彩色照片，也拍黑白照片。也许是为了树立她作为“严肃”艺术家的声誉，她的作品里最早被广为传播的是黑白照片。如今，迈尔已经在阿勃丝、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李·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莉塞特·莫德尔（Lisette Model）、盖瑞·温诺格兰德（Garry Winogrand）等拍摄美国街头的摄影大师中间赢得了一席之地，她的彩色照片也随新书《薇薇安·迈尔：彩色作品》（Vivian Maier: The Color Work）以及在霍华德·格林伯格画廊（Howard Greenberg Gallery）举办的相关展览（11月14日开幕）开始流传。
芝加哥，1978年。拍摄：Vivian Maier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日期不详。拍摄：Vivian Maier
迈尔是一位极具独创性的艺术家，要是拿她跟其他摄影师比较，感觉就像是在作弊。但令人惊讶的是，在翻阅《薇薇安·迈尔：彩色作品》这本书时，你总是会想到其他摄影师。某一天，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她拍下了一位母亲（或保姆？）和一个孩子，两人都身着海军蓝和白色服饰，全神贯注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这张照片会让人想到托马斯·施特鲁特（Thomas Struth），构图的中心是另一个孩子，目含挑衅，直视着迈尔。在另一张照片中，一个红发男孩瘫坐在挂着四支用相框装起来的手枪的木板墙前，吮吸着拇指，害羞阴郁的模样让人想起阿勃丝镜头下那位手持玩具手榴弹的疯狂男孩。1977年，迈尔在芝加哥市区拍摄了一辆大众甲壳虫轿车脱落的保险杠和被撞得皱巴巴的金属部件，雕塑般的比例宛如阿诺德·奥德马特（Arnold Odermatt）的风格，这位瑞士警察拍摄了许多广为人知的车祸现场照片。
地点不详，1960年-1976年。拍摄：Vivian Maier
芝加哥大都市区，1977年3月。拍摄：Vivian Maier
自拍，芝加哥大都市区，1975年。拍摄：Vivian Maier
甲壳虫的黄色是迈尔最拿手的颜色。1975年，她在点缀着金色小花的绿色草坪上拍下了自己的影子：镜头剪裁出精致、绘画般的风景，落在沃霍尔的丝印花卉和AbEx的印花构图之间（请注意，迈尔是在1950年代开始拍摄她的影子的，比以此著称的弗里德兰德早了近十年）。同年，她在人行道上遇到两名男子——一个站立，一个大步行走——都穿着鹅黄色短裤和柠檬色袜子。在他们的右边，是一位穿着一件深色羊毛开衫和一条水仙花色裙子的女人。三人打扮得尤其明媚，但脸上却都没有微笑。
芝加哥，1975年。拍摄：Vivian Maier
芝加哥大都市区，1977年4月。拍摄：Vivian Maier
迈尔可以把足够支撑一篇完整短篇小说的细节塞进一个单独画面里，比如1960年拍摄的那对晒得发黑、裸露肌肤的夫妇。一堵高墙将他们与游泳池分隔开来，他们站着，透过墙上两个十字形的洞往里窥视。女人的暗白色卷发与灰泥的色调相互呼应；而男人那脱皮、布满雀斑的背部，重复着高墙斑驳的纹理。她那件苦橙色泳衣的褶皱面料，与近处泳池边的坐垫有着相同的颜色和图案。男人的耳边还坐着一位活泼的黑发女人，她的蓝色连体泳衣要比泳池里的水暗一些。她向空中伸出双臂，仿佛在和他人描述一个派对上的狂欢之夜。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从外头往里看，比将鼻子贴在玻璃上更糟糕——他们能闻到氯气的味道。女人手上抓着的那个皱巴巴的土色纸袋，似乎让这一幕变得更加悲伤。
地点不详，1960年。拍摄：Vivian Maier
自迈尔的摄影作品面世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大家，即一个卑微的保姆如何能创造出如此高雅的艺术。我们认为这是性别歧视。我从未听人问过，另一位杰出的芝加哥边缘人、富有创见的作家和艺术家亨利·达格（Henry Darger），如何在保住门卫工作的同时，创作出1.5万页的巨作。摄影师乔尔·迈耶罗维茨（Joel Meyerowitz）为《薇薇安·迈尔：彩色作品》撰写了前言，这是一个谨慎的选择，因为他和迈尔一样，也是在穿街走巷中学会了摄影。他还与科林·韦斯特贝克（Colin Westerbeck）合著了一本关于街头摄影的书作，名为《旁观者：街头摄影的历史》（Bystander: A History of Street Photography）。他的结论是正确的：“迈尔是一位早期的彩色摄影诗人。”但他还提出了一个让人不禁蹙眉的理论，对于她那抓取秘密的本事，即所有伟大街头摄影师的“隐形斗篷”，他是这么说的：“她就像一个相貌平平的老派女教师，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壁花、老处女、大城市里的笨拙游客……只不过……她都不是！”亨利·卡蒂埃-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什么时候以他的相貌来定义了吗？
地点日期均不详。拍摄：Vivian Maier
地点日期均不详。拍摄：Vivian Maier
芝加哥，1974年12月。拍摄：Vivian Maier
地点不详，1976年。拍摄：Vivian Maier
芝加哥，1973年。拍摄：Vivian Maier
自拍，芝加哥大都市区，1975年10月。拍摄：Vivian Maier
（翻译：刘溜；编辑：潘金花）
来源：The New York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