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eze | “禹步”:关于第12届上海双年展的思考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2992   最后更新:2018/11/23 10:58:58 by 点蚊香
[楼主] colin2010 2018-11-23 10:58:58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展览现场图, Copyright Ola Rindal.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Serpentine Galleries


皮埃尔·于热:周遭

英国伦敦|蛇形画廊

2018 年 10 月 3 日―2019 年 2 月 10 日


Jerome Araki |文


在英国伦敦蛇形画廊的最新个展中,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将展览空间改造成名为“UUmwelt”的沉浸式生态系统。展厅中偌大的 LED 屏幕上,“心智图像”(Mental images)交叠变换、闪动着。这些图像由深度神经网络(Deep neural network)生成。此种高级的感知器模拟着人类大脑进行思考认知时的路径,艺术家利用它将人想象某一特定情境的大脑活动输出为图像。而这斑驳模糊的影像又反过来作用于我们的视网膜,试探着大脑可识别的阈限并且激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理反应。进入到“UUmwelt”中的人类,仅仅是此系统中的某个变量,而非中心。光线、温度、湿度以及几万只活苍蝇的存在,任何变量的变动都会被神经网络捕捉,用以重建屏幕上的图像。现代技术的计算理性在人的运动、苍蝇的飞行和环境发生不可知变化所构成的一片嘈杂混沌中经受着考验。与电子的动态图像形成反差的是,皮埃尔 ·于热打磨画廊展墙,将其内部层层漆料暴露显现,构成好似墨迹层层晕开或是年轮状的图案。他曾在 1999 年的作品《计时员》( Timekeeper )中有过同样的行为。而这一次,他意图不漏声色地用这一方式提示出一个难以被视觉化的变量——时间。那些打磨落下的灰尘则飘散于地面,随着参观者而动。如此复杂多维的生态环境一旦被实现,它便可以自我组织、自动生成、充满偶然性,艺术家不可控制,人也不再是必需的。


“UUmwelt”这个由皮埃尔 · 于热创造的“世界”(die Welt)并非因智能技术、生物繁衍的客观存在就变成了与我们生存活动无关的、单纯的认识对象。海德格尔将“Umwelt”(德语,意为“周围世界”)认作是“日常此在最切近的世界”。这一概念不仅仅指明组成环境的各个部分是有机结合并相互联系着的,还意味着在符号层面上对“人”以及通常意义上的边缘主体——自然化的他者一视同仁。世界中的诸要素皆被给予平等的主体身份,它们同等重要地影响整体系统,并且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创造并重塑自身。世界概念的内涵被皮埃尔 · 于热重新赋予,其操作有两条线索:首先是他拒绝将世界把握为图像,其次是他使符号化不再被隔绝在物质之外,它亦可存在于任何特定生物体所有有意义的方面。生物符号学(Biosemiotics)的概念被引入叙述,作为周围世界中的方法论之一。藉由上述线索,我们得以剖入皮埃尔·于热营造的生态系统内部,对人类纪(Anthropocene)进行考古式的发现。同时,对周围世界的分析亦结构出了当下生态政治(Eco-politics)话语迭变的可感知场域。

展览现场图, Copyright Ola Rindal.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Serpentine Galleries


于现代社会理论的建构下,人是主体性唯一的拥有者。其正当性随着人和他者之间、自然和文化之间区隔界限的崩塌而受到否认。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质疑是“UUmwelt”所意图声明的立场,正如皮埃尔·于热本人所说:“我不想将某物展示给某人,而是反过来,向某物展示人。”在后人类视野内的自然-文化连续统一体中,主体作为一个能指游牧在任意的具体对象之上。不论是人还是物,在“UUmwelt”内它们都保持于其自身的本质当中,被安排在应然的状态下。而我们则有了变位为他者的机会。如果说人类中心主义或许源于我们对自身主体性的误认,那么以他者的位置揭穿此误认必然诱发我们身体上的恶心感与心理上的根本性拒绝。“倘若我们从未是人,我们该怎么办?”,这是唐娜·哈拉维(Donna J.Haraway)的一篇采访标题。此设问引发的焦虑萦绕在我们心头,《黑客帝国》( The Matrix )中“红药丸与蓝药丸”的问题便于此复现。参观者似乎毫无防备地被抛入到服下红色药丸后所见的那个母体世界。只不过,展厅中真实存在的是苍蝇从孵化到死亡的生存支持系统,而非是人类的。但在这被认真设计的类比结构中,苍蝇即是我们的象征。真正使观众难以久留的,或许是恼人的苍蝇,抑或是因他识别出了艺术家关于母体的比喻而感到恐慌。不论是哪一种,展厅之外那个“蓝药丸”所对应的世界里,我们都将重拾安全感。苍蝇受到人道照顾的解释说明在强调着人与其他生物的二元对立,这便又回归了带有补偿意味的人文主义之内。关于苍蝇来源与生存状况的解说诚然是一种政治正确的技术操作,然而那些逃逸出此“母体”的苍蝇,依然难免在外部世界中面临灭顶之灾。红药丸或是蓝药丸,它们对应的世界到底哪个更残忍、更虚幻呢?


倘若真有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存在,那么他在设定万物的形态与规律时绝非是用心良苦的,他肆意且暴虐。在我们当下的人类纪,整个宇宙业已被异化为一个技术系统,甚至连哲学本身亦沦为了控制论。皮埃尔 · 于热机智地借技术之矛攻人类中心化之盾,这种反叛乍看上去是自相矛盾的、不可实现的。而海德格尔的这番论述恰证明了反叛的可能性:“我们让技术对象进入我们的日常世界,同时又让它出去,就是说,让它们作为物而栖息于自身之中……我想用一个古老的词语来命名这种对技术世界既说是也说不的态度:对于物的泰然任之(die Gelassenheit zu den Dingen)。”在“UUmwelt”中皮埃尔·于热操演着世界的辩证运动,仿若是一位异教先知,精心地设计起布道场。其实践所制造出的生成性的复杂环境如神迹般作为平行于现实的征兆,召集着对未来充满好奇同时也略带恐惧的信众于更高维度的“自然”中指认真正的自身。我们将按下布道场中的重置开关,在由此剖开对技术世界既说“是”也说“不”的间隙里,再次定位我们与周遭世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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