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老子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也。”两大圣人联手，定下了数千年中国政治哲学的集体主义愚民基调。

同时期的古希腊贵族们在做什么？思辨哲学、四大悲剧、民主制度、雕塑艺术，还有在地中海绚烂的阳光下搞奥林匹克运动会。当然，雅典人也干了坏事，把苏格拉底给毒死了。当权派说他毒害青年，实际上就是他把理性的思考与追问推向了政府无法容忍的境地。

苏格拉底死了，他的精神活了下来，成为一种文脉继续流传。中世纪以后出现了雄浑的复兴希腊罗马的文化运动，之后是锋利的启蒙时代，再后是欧美纷纷到来的资产阶级革命，直到今天互联网思维的出现。

好了，过山车般的初中文化常识就普及到这里。

前段时间有篇公众号文章叫《奶头战略，细思极恐》，乍一看以为就是冲着批评无聊的娱乐圈来的，但越到后面越奇葩，最后上升到了煽动民族热血的国家战略高度。作者用女人撒娇式的神逻辑把愚民游戏玩出了新花样，不得不说是网文界的一个经典案例。

很多公号文章都毫无文笔可言，我说的这篇也不例外。我认为无论什么文体，哪怕是最枯燥的说理文字，都要有一点文学性在内（也就是艺术感）。不用你续接春秋笔法、魏晋机锋、唐宋雄文、明清小品，至少也得有那么点当代语言的快感。显然这点标准对这类宣扬国家意识形态的文章还是要求太高了。

既然没有文学，就谈谈它的思想。但恕我直言，看完《奶头战略，细思极恐》这篇文字，说“思想”简直是侮辱了思想这个词。它通篇都在利用老百姓人文知识的匮乏、思考力的贫弱、荷尔蒙的饱满，以偷换概念的方式做蛊惑。如果思想就是用来迷惑与诡辩的，作者则还有那么一点聪明。可惜，思想也好，文学和艺术也好，本体的意义永远是提升人性的智识、趣味、境界。如此看来，这篇文章的作者走的是它的反面。

《奶头战略，细思极恐》的意思概括如下：

1.中国当代青年有几大罪过：丧失创新力、没有独立思考、沉溺享乐不思进取。

2.以上罪过的原因：娱乐业发达、互联网发展。

3.根本原因：美国人带坏了中国青年，使原本崇拜“毛爷爷”的都改为崇拜“小鲜肉”。

4.美国更大的阴谋：收买中国精英，通过留学政策向青少年灌输西方文化，使国人丧失了君臣父子的正确价值观。

5.最终结果：中国青年没有了创造力，只贪图享受。

6.作者呼吁：醒醒吧，中国人！打倒美帝，还我中华！

看完后，我差点没晕倒……

十万加的点赞和激愤的留言，再一次证明了，即使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中国人还是不懂逻辑，甚至连基本的历史“常识”都忘光了，疯狂的火苗一点就着，民族主义的烈焰随处可见。从不管大前提、小前提、命题、论据、经验、史实。只要你擅于歪曲、蛊惑，不但能催眠别人，还能自我迷狂。

煽动愚昧的力量真是无穷！

它可以随意嫁接问题，使圣人极权、封建伦理、思想高压、意识形态控制等逐一有过的历史经验统统不再算数，割断自由风气和独立思考的天然联系，视西方的进化式的文明前进现实与相互制约的民主言论意义于无物。甚至可以神奇到把对领袖的个人崇拜与独立思考、创造力并置在一起，互为因果。这种三流政客式的伎俩，在读者被撩拨起愤慨情操的刹那，瞬间又一次隐藏在了“独立思考”“创造力”等好词的背后。成为一种循环论证。

很多人说这是“工科男”的时代，人文学无用，审美也只作为装饰存在。《奶头战略，细思极恐》这样的垃圾文的出现，恰恰证明了人文学的必要性与意义，及它所隐含的巨大价值。但它的脆弱性也在于，只要中断了各类人文作品的持续供给与通过它所启迪出的智慧和反思意识，这种精神就随时有倒退甚至满盘皆输的危机。愚蠢与迷狂总是轻而易举的抬头，它精于短视、谙熟丛林法则、擅于抢风头。

从清末到改革开放前这一百年，每次愚昧力量的登场，总少不了几个跳梁小丑的叫嚣。那些平日里很差的人，终于找到了存在的合理性，手握正义，喊出口号。热血者貌似渴望正义，但他们更渴望的是与权势在一起的正义，只要看见一种权势抬起了头，便快速将它所绑定的正义的王冠戴在头顶。审视与反思，从此销声匿迹。

反之，在从不崇尚悲剧的中国文化系统中，人们不会直视与灾祸连在一起的真正的正义。一旦好人没有好报，为了自己心里舒服，就要马上要给他挖出一种罪过，实在没有的就默认是他的前世做了孽。这样就又大团圆了，有权有势的人还是好人，依附权贵和正义的说辞又站在了一起。

真正的独立思考真是没有前途，各种阻拦横亘在它的前面。良知的、智力的、见识的、间接经验（阅读）的，这需要太高的成本。但最大的阻拦或许还是民族主义的诱惑。这种诱惑不亚于许晴臀的魅力，性爱不过最后的一哆嗦，民族主义的高潮更可以起伏跌宕、经久不息。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说法：推崇集体主义的人，非傻即坏。我认为，部分既得利益者歪曲逻辑、偷换概念，无疑就是坏。那么，普通百姓就都是傻的么？想必很多是的。因为这样对于大脑而言，比较容易。

但在这个傻和坏的间隙里，其实有别的东西在隐隐作祟，那是一种被称之为“小聪明”的东西。它不算多坏，因为没有施展余地，但也绝对不是善的。既然正义只能和权势绑在一起，就跟着一块哄吧！这不就又有正义又有权势了么？这或是跟风叫嚷的又一个原因。这种被精英唤作平庸之恶的东西，是大众犯下的不思考的原罪。

此外，还有一些相对边缘的平庸之恶的个案，我身边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爸所在的单位有个保安，人们叫他老赵头儿。每次一到国家有什么庆典和大事，他就跟着上窜下跳，不是口呼万岁，就是打到美帝，在微信朋友圈里竟发一些口号式的东西，再配上自己身穿制服、抿起嘴唇的做作照片。总之，让人看了想乐。

我爸事多，瞧他别扭，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个别扭法。就数落人家，你老实待着不就完了，瞧你那上窜下跳的臭德行！

老赵头儿本是个老实人，老婆嫌弃他没出息，早跟人跑了，儿子整天在外面鬼混也不管他。听我爸这么一说，心灵遭受了打击。

他说，嗨，我这不就是想表现表现自己么，当了半辈子狗腿子、小喽啰，也没嘛文化，喊两句，刷刷存在感，心里痛快。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了。

我知道后，觉得我爸特别不厚道，就跟他说，你别跟赵叔叔较劲了，让他嘚瑟嘚瑟呗，反正他也没嘛出息，得瑟不到哪里去。

我爸听我这么一说，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其实你赵叔叔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傻缺，人还是很真诚的。

是啊，很真诚，很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