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其蚕一生——梁绍基对话沈瑞筠
发起人:宁静海  回复数:0   浏览数:1862   最后更新:2018/09/20 13:43:41 by 宁静海
[楼主] 蜜蜂窝 2018-09-20 13:43:41

来源:界面 傅适野


跟随安德里亚斯的这些影像,我们看到大独裁者、浪漫主义画家以及德国当代摄影师之间隐秘而持续的联系与纠葛。

白崖,“新浪漫”系列,安德里亚斯·穆埃,2014


1818年,德国画家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在德国德累斯顿东南边的易北河砂岩山附近采风之后,完成了他那幅日后被奉为浪漫主义经典作品的《云海中的漫游者》。一百多年后,希特勒,这位出生于奥匈帝国的奥地利、而后成长于德国的大独裁者,也钟情于德国浪漫的山水和自然,他甚至在巴伐利亚州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下修建了自己的寓所,大部分关于二战的残酷决定在那里诞生。

21世纪,一位名叫安德里亚斯·穆勒的德国摄影师一只脚踏在弗里德里希浪漫主义的肩膀之上,另一只脚则追随着希特勒的足迹,来到他位于巴伐利亚州的寓所“鹰巢”,创作出一系列摄影作品,他将之命名为“上萨尔茨堡”系列。这些作品在最近北京红砖美术馆的展览“安德里亚斯·穆埃”中与中国观众见面。跟随着这些影像,我们看到大独裁者、浪漫主义画家以及德国当代摄影师之间隐秘而持续的联系与纠葛,这种联系也彰显了德国浪漫主义传统的延续和变化。

大独裁者,和高山之巅的度假别墅

从山脚抵达1700米高的平台,通过一座门洞以及一条长约130米的通道抵达电梯入口,踏上一个依靠绞缆架运作的电梯,上升124米,便抵达“鹰巢”别墅。1938年9月16日,阿道夫·希特勒第一次到访“鹰巢”。患有幽闭恐惧症和恐高症的他可能被这种“艰苦卓绝”的攀爬吓到了。根据官方记录,在1939年4月“鹰巢”正式别墅竣工之后,希特勒到访的次数总共只有14次。

“鹰巢”别墅


希特勒对这个124米高的电梯也颇为畏惧。在他看来,这个怪物般的机器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高海拔让其很容易成为闪电袭击的目标。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在超过3000名工人长达13个月不舍昼夜的艰苦工作过程中,确实曾经发生过两次严重的闪电袭击。当然,负责“鹰巢”修建的马丁·博尔曼并没有将这两次事故汇报给希特勒。

像第三帝国时期其他浮夸的建筑工程一样,“鹰巢”别墅以其高强度和高难度的建筑工程和建成之后希特勒的低使用率,彰显着大独裁者的无上权力。在为期13个月的工程期间,很多工人被悬挂在2000英尺高空的鹰巢山脚手架上,尽管在当时已经有了往山顶输送建筑材料的缆车系统,但很多物资仍然依靠人力运送。这些搬运工身上背负着超过50公斤的重物,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攀爬。在整个工程期间,有12位工人丧命于鹰巢山。

虽然希特勒对于“鹰巢”别墅并不热衷,但他对于“鹰巢”别墅所在的上萨尔茨堡地区的喜爱却由来已久。这片位于奥地利和德国交界地、阿尔卑斯山脚下贝希特斯加登地区的湖光山色,对于出生在奥匈帝国奥地利地区,而后成长于德国的希特勒来说,具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早在“鹰巢”别墅修建的15年前,希特勒便将上萨尔茨堡作为度假场所。正是在这里的一座高山小木屋中,刚从监狱中出来不久的希特勒完成了那本日后臭名昭著的反犹太人著作《我的奋斗》第二卷。在独掌大权后,他又在上萨尔茨堡修建了一座夏季避暑小屋。建筑的中心大厅有一扇可以升降的窗户,供希特勒一览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风光。

施利茨克赫勒的党委队队员,“上萨尔茨堡山”系列,安德里亚斯·穆勒,2011年


事实上,希特勒的鼓吹者利用他对于这个地区的喜爱,来树立一种观念——一位曾经的奥地利人却拥有一颗真正的德国心脏。希特勒的顾问利用贝希特斯加登地区的自然恬静苦心经营希特勒的形象——被自然风光环绕,从可爱的孩童手中接过美丽的高山花朵。然而真相远非表面这样宁静,事实上,大部分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关的残酷决定都是在这宁静的湖光山色中孵化成型的。正如萨尔茨堡大学的恩斯特·哈尼施教授所言,“希特勒一手握着上萨尔茨堡,另一只手控制着奥斯维辛。前者是个景色秀丽而宁静的度假圣地,后者如同一座死亡工厂,诞生了无尽的恐怖。”事实上,正是前者孕育了后者。

浪漫主义画家,和关于“血与土地”的想象

他踩在一块崎岖的岩石表面,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外套,脚踏一双同样绿色的靴子,右手拿着一根细长的拐杖,左脚向左前方迈开,目视前方。跟随着他的视线,我们看到一片广阔的云海,陡峭的岩石和岩石裂缝处生长出来的树木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在与他视线平行的更远的远方,天空和云海融为一体,太阳隐匿在云层后,在天幕上洒下细长条带状的、若隐若现的金光。

云海中的漫游者,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1818


这是德国艺术家弗里德里希完成于1818年的油画《云海间的漫步者》所描绘的景象。这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也被视为德国浪漫主义风格的典型作品。在正统的艺术史叙事中,浪漫主义是对于启蒙主义价值观(逻辑、理性和秩序)的一种应激式抵抗,后者对1789年那场血腥的、推翻君主的法国大革命起到了间接推动作用。在那之后,欧洲范围内的作家、艺术家和音乐家开始转向情绪和想象,追求灵感的崇高。此时,野性的、无拘无束的自然成为他们关注的主题。当弗里德里希将一位白人男性放置在大自然中——当他站在天地间望向更远的天地时,观者感受到的并非人类的自大和对自然的征服,在对大自然的敬畏之中,观众进而产生了一种接近崇高的审美体验。哈佛大学艺术史教授约瑟夫·克尔纳(Joseph Koerner)提醒观众,这幅画的中点位于画中男性的胸前,“心是宇宙的中心”。

幽灵森林,“新浪漫”系列,安德里亚斯·穆勒,2015


为了创作这幅《云海间的漫游者》,弗里德里希来到德累斯顿东南边的易北河砂岩山,将那里的岩石和拥有高密度细节的自然形式通过写生的形式记录下来。回到工作室后,他将写生所得进行拼凑,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想象中的地貌。弗里德里希不曾料到,在1930年代,希特勒和纳粹声称弗里德里希是他们意识形态上的前辈。他们将弗里德里希对于德国地貌的狂热爱好与纳粹自身的口号“血与土地”联系起来——后者与弗里德里希的相似之处在于对国家领土的浪漫化。纳粹的这一举动,让未来学者在很多年间都对弗里德里希敬而远之。

至于画中那位背对着我们的人物,艺术史学家众说纷纭,难有定论。在克尔纳看来,弗里德里希描绘的是一位居于高位的名叫克罗内尔·弗里德里希·哥特哈德·冯·布林肯的林业军官,他身穿的深绿色衣服彰显了他作为一名在拿破仑的战争中普鲁士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麾下的自愿游骑兵的身份。在1990年出版的《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和风景的主体》一书中,克尔纳写到:“冯·布林肯很可能在1813年或者1814年的行动中牺牲了。”在克尔纳看来,这幅作品,微妙地庆祝了打败法国的功绩,同时也讲述了一个关于普鲁士统一和德国国家主义的更为宏大的故事。

摄影师,和交织了浪漫主义与极权政治的德国遗产

如果自己驾车,沿着德国高速公路A8线至巴特赖兴哈尔(Bad Reichenhall)出口或萨尔茨堡南(Salzburg Süd)出口,再至贝希特斯加登(Berchtesgaden),从那里走奥柏萨尔斯堡(Obersalzberg)路至奥柏萨尔斯堡的停车场,便抵达了“鹰巢”的半山腰。在这里可以转乘专线车,抵达“鹰巢”平台,之后则需要像当年希特勒通往“鹰巢”那样,先通过那段狭长的隧道,再乘坐那个让希特勒心生恐惧的电梯,最终到达山顶的房间。

德国摄影师安德里亚斯·穆埃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到“鹰巢”的。在长达四年的时间中,安德里亚斯数次造访“鹰巢”,并研究了希特勒的私人摄影师沃尔特·弗伦茨在萨尔茨堡拍摄的数千张照片,从这些图像中,他提取出关于权力和奴性的纳粹军官姿态、“纳粹化”的风景和聚光方式,完成了“上萨尔茨堡山”系列的拍摄。在这个系列中,安德里亚斯拍摄大自然风光中或者聚光灯下着军装或者裸体的纳粹军官、传统编发女性及物品。

自拍之一,“上萨尔茨堡山”系列,安德里亚斯·穆勒,2012


一方面,这些作品是针对弗里德里希对自然风光的浪漫主义呈现方式的“戏仿”——在《自拍之一》中,一位身穿纳粹军装的男性站在山间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岩石上,左手叉腰,右手举着相机,进行自拍。这幅照片的构图和《云海中的漫步者》极其相似,人物都被无限缩小,置于宏大的自然景观之中。但在穆埃的创作中——似乎是继承了他从事戏剧电影的父亲的遗产——时常体现出一种戏剧式的美学特征。比如这幅《自拍之一》,在模仿弗里德里希构图的基础上,通过照片中的人物手持相机自拍这一动作,又增加了一层凝视和反凝视的意味。相机这一道具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弗里德里希画中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在弗里德里希那里,人凝视自然,方觉自身的渺小和自然的伟大。而在穆埃的摄影作品中,人站在巅峰,并非是为了更好地欣赏和凝视自然,而是沉迷于顶峰处的自恋感,宛若执着于水中自己倒影的那位希腊美少年那喀索斯。正如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亦杨对于这幅作品的解读:“他虽然面对自然,但是他漠视自然,把自己当成最伟大的人物,自己就是超人,就是上帝。”

在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谷裕看来,穆埃将浪漫主义和极权政治通过图像的形式并置呈现,不无道理。他的摄影作品直指德国浪漫主义的核心,而也正是将这种浪漫主义发挥到极致的想法,推动了战争的发生。谷裕认为,浪漫的核心是理想主义,即捍卫某种理想和理念。在一战和二战时期,德国的情结是在伦理上消除英国式的现代工业文明和法国式的议会、现代民主制度,回归绝对的君权制。正是抱着这种“崇高的、绝对的”目标,德国人发动了战争。一方面,战争是为了捍卫某种理念,但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战争造成的后果也非常残暴。这促使我们思考在德国语境下战争与浪漫的关系问题。谷裕认为,德国人对于战争抱有一种浪漫的情怀。希特勒本人包括纳粹很多高官都是秉持浪漫主义理念的人。在一战之前,有上百位艺术家、作家、科学家联名签署公开信,表达了要上战场的想法。在战场上,有士兵背包里放着歌德和尼采的著作,在他们孤注一掷向前冲锋的时候,收音机放的是瓦格纳的歌剧。我们(往往)把战争跟残暴、爆虐、凶残联系在一起,在谷裕看来,“实际上德国两次世界大战是跟某种理想主义、跟某种浪漫情怀结合在一起的。”

未知43之一,“上萨尔茨堡山”系列,安德里亚斯·穆勒,2012


【展览信息】

安德里亚斯·穆埃——摄影

时间:9月12日-10月21日

地点:北京市朝阳区崔各庄红砖美术馆

门票: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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